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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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九年，国力昌盛，歌舞升平，边裔诸国俯首称臣，称宣朝圣人为天可汗。诸国人流寓于长安，长安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正值仲夏，此时已是黄昏，前一刻在国子监仍毫无生气的瑞王一出这人才倍出的地儿，就神气活现了，让随从把马牵回府，踏着玄色鎏金花鸟纹的靴子，哼着一些怪异的小调到了长安有名的听曲儿的地方——沁梨园。
虽说是个王女，这瑞王也着实低调，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衣袍也还是民间常见的胡服。正当她要迈着步子进这个戏园的大门时，就见到在门口招呼客人的李娘子弯着腰笑着与一个衣着不凡的贵人说话，却一直不让这位贵人进。瑞王和这位李娘子是老熟人，就过去看看能否帮她解围，好欠下个人情，就能省了今日这看戏的钱。
“小祖宗呀，最好是别进去了，这里面人多杂乱，万一冲撞了您，我们这园子可就开不下去了。”李娘子小心翼翼地笑着说，头上开始冒出一点点细小的汗珠。
“为何不能进去，我又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不会因为几个鲁莽无礼之人迁怒你们的。”那个穿着浅红襕袍簇团花纹的“小祖宗”争辩道。
李娘子正不知所措时，看到了瑞王，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叫道：”哎呦，今日您也来了，正好，景戎一刻后登场，您来的真是时候。“
”哈哈，那我还真是走运啊。我适才看两位在门口僵持着，这天甚是炎热，为何不进园里听戏喝茶？ “瑞王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从李娘子脸上转到这位贵人身上。瑞王撇了一眼就知晓这是从自家府里偷溜出来的小郎君。来这沁梨园的大都是女子，郎君若要听戏，只能请戏班上自家。虽说圣人鼓励男子出府读书，入朝为官，但民间男子随意进入女子众多之地仍是不合礼仪，会遭到非议。
”敢问阁下姓氏？“瑞王露出诱拐良家少男的笑容，这位小郎君见此有些胆怯，但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扮作女子，就硬撑着回道：”我姓应。“
” 姓应啊，”瑞王已经明了这位郎君是长安哪家的了，心想道：若是处理不好，出事了，应家向圣人告黑状，找本王的事可麻烦了，“在下觉得与应娘子您一见如故，我看您这是初次来这里，不如我请您进去听听戏。”瑞王嘴角的笑容愈发深了，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李娘子也附和道：“诶。。。对，对，应娘子您和这位贵客一同进，这位是出了名的玩乐行家。”李娘子暗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细汗。
这位小郎君看了眼瑞王，抿了下嘴，就轻轻点了下头。
瑞王又说：“李娘子，今儿给娘子我弄个二楼的仙纱小间。”
李娘子连忙应声，又招呼了一个清秀的男侍引着两位到了那个对着戏台口垂下了一层纱的隔间。
沁梨园占地极大，有前庭，和后院，前庭在白日时，可见一些园内的戏子、男侍陪有雅兴的客人下棋喝茶；夜晚，就会点上雕刻有新奇精致的图案花纹的纸灯笼，一些喝了酒上头的俗客就聚一起聊这长安轶事，顺便吹嘘几句自己的丰功伟绩，还得叫上几个男子作陪唱曲来助兴。前庭和后院之间是一栋极大的朱红色建筑——名为赤月楼，一楼是用来戏子住的和搭戏台子的，台下有许多张红木桌和椅子，给堂客用的。二楼是一些小隔间，每个隔间之间用屏风遮挡，三楼是给上等客人的厢房，即有听戏的台子，屏风后也有一间装饰精巧的屋子。进这间屋子的客人，是这里很多戏子的真正恩客。后院有湖，湖上有座桥，名叫云母桥，如果天气适宜，则会在后院看外景戏，到时会支着棚子供客人看戏，棚子之间自然也是有差别的，不过在此不表。
两人就通过了前院，登上了二楼。正巧，新一出的戏刚唱起来了。台下的堂客众多，都在底下盯着这沁梨园的当家花旦——景戎。那位小郎君坐瑞王身旁，十分不自在，又斜眼看见瑞王这一脸痴迷，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于是清了清喉咙，小声说道：“足下穿着应属贵家世族，汝等女郎为甚喜爱这抛头露面之子，忒没眼光。”
瑞王一听，乐笑了，便回话：“台上此子，家境微寒，其父母不得已，将其卖到戏园，与师傅学唱念做打，您出生金贵，可曾亲自赚过几个铜钱儿。况且此子虽年轻，但唱戏的功夫可不低，凭自己功夫赚钱，又有何羞耻，自食其力，岂不是更显男儿之美。门户高的郎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小郎君被噎了一下，回想自身，只余深院宅门里嬉闹玩耍，不禁脸红了红。突然念起这女郎的话里称自己为郎君，接着话说：“你如何瞧出小爷是郎君？小爷我明明。。。” 说着说着没了声。
瑞王并未回应，说了句：“您与台上那个反串的花旦相比，您自个儿琢磨。”话了，闭着双眼，接着沉浸在景戎细腻空灵的嗓音里。
戏闭，一穿着深色戏服身材匀称的郎君走进这仙纱小间，这郎君便是景戎，景戎身段极好，眉眼清冷，虽称不上绝世容颜，但五官舒服耐看，妆容也与世俗不同，浅淡清新，他嘴唇微微紧闭，好似不情愿。
瑞王一见这个男戏子，便站起身夸他声音细腻婉转，称赞今日着这身戏服显得他俊俏无双。一旁的应小郎君对这位女郎刚才那番话后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甚至不忍看去这位女郎的殷勤劲儿，把脸稍稍朝外扭了扭。
谁想这景戎冷冷地来了句：“今日这赏钱瑞大王（在宣朝可称大王或殿下）怕是想拖赖吧？”
应小郎君突然愣住，什么？这郎君都说了什么！瑞王？赖账？
瑞王一听，嘿嘿笑了起来，不自觉用手搔了搔头，说道：“你去和李娘子说，今日我替她了了桩事，以此抵了赏钱吧。下次听戏，定会给的，连带些书给你。“
瑞王就戳了戳仍在发愣的小郎君，说了句走了，就绕着景戎快步走，落荒而逃。等应小郎君反应过来，瑞王身影早已消失在这个隔间，他发觉景戎正盯着他看，心里嘀咕这瑞王和兄长话里说的真是丝毫不差，也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过于失礼，暗想着过会儿，定要谨言慎行，对她恭敬些。他本想叫外面的随从拿些钱给这个戏子，但想了想，就从随从手里拿过钱袋子，拿出了一贯钱递给景戎。景戎对着道了一句失礼，屈膝行了礼就离开了。小郎君一边走着，一边又想到这瑞王不是要请我听戏吗，怎么到头来自己掏了自己的月钱，心里就窝着火儿，忘记了前面的打算。
他随即出了楼，见瑞王在赤月楼前等自个儿，上前喊道：“堂堂一个瑞大王，连看戏钱也付不起，真是羞羞脸。”
“嘘，嘘，”瑞王看了看周围，“小声些，本王自是会还的，您别叫啊”。
“瑞大王可是真神气，甩下我跑了出来，您要是这等做态，那个景戎才不会瞧上您哩。”
“哟，嘴倒是挺毒，今日算我欠郎君您的，改日本王定会还上。咱俩这一男一女也不方便，您是自己回府呢，还是我给您找个轿子？”瑞王小声说着，心里想着天色尚早，自己早点甩开这个大麻烦，还能再去和其他好友玩乐一番。
“小爷才不回，难得出府，自当是玩得痛快些才好，这不正好，瑞大王您这不是欠我钱吗，您再带我出去转一圈，小爷就放过你不让你还钱了。”
这位郎君逐渐放肆起来，也不管站他面前的是个身份尊贵的王女，不过，瑞王也不大在乎这些身份之事，倒是觉得这小郎君胆子蛮大的，这么晚也不回府。
瑞王听罢，心里暗叹：倒霉，省点钱就这么难，罢了，这应家小子也难得出去，赶快带他转一圈，弄他回家。
“应小郎君您叫我的字素渊就行，别瑞大王瑞大王叫，还以为是哪个山大王，过会走街时，叫我阿姐即可，否则不合礼数。”
“您这话还真是有趣，行，您堂堂个王女，我称您字，也算是您的赏赐了，我也有字，叫明存。”应小郎君回完话，脸上露出了笑意，觉得今天还挺走运的。
瑞王心中大概推出了这是应府的哪位，估摸着是三房最小的郎君。
应家的老太君有三个孩子，两个嫡女一个庶女，大房二房皆为嫡，三房为庶，但这三房很是争气，相比起来，大房二房就显得有些落魄，大娘子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儿女，长女少年得志，只是天不遂人愿，出了意外，再未出府过，二郎君倒是生得出类拔萃，出府考学，正在朝为官。二娘子子嗣颇丰，可惜痴于享乐，难成大事。这位应小郎君名为应烛夜，是三房最小的儿子，很得老太君和应家三娘子的喜爱，应老太君替他取了字，为明存。
应烛夜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但并未买任何小玩意儿，瑞王倒是在一旁百无聊赖，手里拿了根糖葫芦，还让摊上的小贩捏了个面人。
“阿姐，你这出门一趟可真是收获颇丰啊。”应烛夜暗想，陪我游街，为何她比我还自在。
“明存啊，你这什么都不买又有何乐趣啊，整日闷在府里，虽说吃喝不愁，但无任何乐趣啊”，瑞王洋洋得意起来，“来，来，来，告诉阿姐你偏好何种味道，我给你买些小零嘴让你尝尝鲜。”
“呃。。。我喜吃甜食。”应烛夜悄声说。
“呀，还真是小孩子，跟本王走，我们去那个铺子瞧瞧。”瑞王就带着应烛夜到处走，东买点西买点，瑞王正跟商贩讨价还价之时，应烛夜的随从被撞了一下，应烛夜看见钱袋子被偷，没怎么想就窜出去追。瑞王这边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人就已经跑远了。瑞王心里咯噔一下，也急忙追上，一边嘀咕着，这明存看起来瘦弱，跑得还挺快。
瑞王和随从跑到了一个封闭的巷子，瞧见应烛夜被那个贼人挟持着，旁边还有一个同伙，二者都恶狠狠盯着自己，应烛夜脸色苍白，假装镇定，眼睛里却泄露出惊恐。瑞王微微呼着气，在背后的手示意应烛夜的男侍向后退，说着：“两位这是劫钱，还是要偷钱啊，不是钱都到手了，就拿着走啊，何苦向我这傻弟弟动刀子。”
“要不是这小子追得如此快，俺们没咋注意，就堵到死胡同了，否则才不会抓他嘞。”
瑞王听完，眨眨眼，嘴角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怕。
“既然都做这份上了，俺们也豁出去了，把你钱袋子也交出来。”其中一个穿着黑褐色粗布的中年女人拿着刀指向瑞王，瑞王丢出自己没几个铜板的龙纹金线钱袋，还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下可好，放开他吧。”
“ 。。。。。”两个贼似乎没料想到这位娘子如此配合，有些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瑞王此时开口： “两位容貌相近，似是姐妹，着装简陋，又面露饥色，可知生活不易。我们姊弟身边就只有后面一个随从，不必担忧有谁报官。你们先去饱腹，后持余留之钱安稳度日，岂不美哉。”
对面的两位娘子面色有动摇，应烛夜突然也不紧张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瑞王。瑞王觉得应该再加把火：“我们正要去这旁边的饭馆坐坐，不如一同去要些好菜，痛饮几杯。”
随后的事让应烛夜不可置信，傻傻地被放开，再傻傻地和那两个贼人一起去饭馆，弄了个厢房吃了顿饭，饭钱还是那两位娘子用抢的钱付的。
“今日之恩永生不忘，家宅起火，粮财无余，家中丈夫小儿饥饿难耐，吾等迫不得已出门行偷，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我姓颜，名芷清（瑞王在沁梨园用的别名），称我颜六娘即可，你们将钱拿走，若是想找我，黄昏时分持着黑色钱袋，来沁梨园找我，我常去那儿听戏，钱袋切勿胡乱示于他人，这是幼弟，不便告知姓名。舍弟的钱袋因是男子之物，还是还他吧。”
随后与那两人分开。
“如何，外面极其危险，少从家偷溜出去为好。”瑞王一副劝导郎君归善的语气。
“你就这么放过她们，还拿的是小爷我的钱。”
“嘛，嘛，定会还你的。适才那两位持刀要挟你之时，手抖得甚于应郎君你之手，可见是初犯，或许与她们一线希冀，便能改邪归正。”
\"谁。。。谁。。。谁手抖了。\"应烛夜嘴硬着。
“天色甚晚，岂能无人寻你？如此出府，本王合计着，你是要挨罚的。”
这时路边出现了一辆马车，应烛夜看到马车叫了一声，立刻与瑞王告辞，赶忙跑向马车。瑞王听到其他男子和应烛夜的声音，就离开了。
车里。
“兄长，我错了。”应烛夜规规矩矩跪在垫子上，对面的男子表情严肃，但嘴角却有些挑起，好似在笑。
“你的月钱呢？怎么钱袋子这么空？还有，你都去了何处？”
“被。。。被偷了。”
“呵~，”应烛夜的兄长轻笑了一下，“那袋子怎么留下了。”
“呃。。呃 。”应烛夜的手指开始搅在一起。
“说话不许吞吞吐吐。”
“我原是不可入园的，恰好遇到瑞王，她带我进的，出了梨园，我以钱胁迫她领我去串街，在那儿丢了钱，忙追着贼人，后被人挟持，如若不是瑞王，我也不知会出何事。”
男子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思索片刻，“原来如此，等回府了，老太君、姨妈、姨父再一 一和你算账。”应烛夜听完，耷拉着头，苦着脸，心想，吾命休矣，回府后，要被关上一个月了。应烛夜想着此事，却未看到兄长听到瑞王后神情有点变化。
应府。
马车从应府后门进去了。
应烛夜带着随从悄悄地进了应府的锦鸿院，那是应家老祖宗的住处。应烛夜的兄长也跟着他见了老太君。老太君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双眼有神，中气十足，仍在朝任中书令一职，应烛夜脚才跨进门一步就喊道：“小子你还有脸回来，若不是老身命清辉去寻你，你是要在哪儿旮瘩里躲着？”
应烛夜连忙跪下，拱手俯身：“老祖宗莫要气坏身子，万事是孙儿的错。”
“哼，岂能不生气。事情缘由老身要听小子你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许有任何隐瞒”。
应烛夜就述说了前面之事。
“瑞王？六王女，这还真是巧啊。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到那里去，那个门口迎人的早就识破你是郎君了，才拦着你，不过，瑞王接近你是何居心我们暂且不知。罢了，你先回你的院子里。明日起，由你娘和爹慢慢收拾你。”
“是，孙儿知晓了。”应烛夜就退下了。
”清辉，你觉得这瑞王是何打算。虽说圣人正值盛年，但诞下的皇女，除尚在襁褓的九皇女都已出宫自立府邸，难道是想。。。“
”孙儿以为这瑞王没这个能耐，再说此事极其凑巧，不太像是他人有意所为，但事无绝对，不如趁此次琼莲宴，将瑞王添进这名册里，到时试探她一二。 “站在老太君前面的是应家的大郎君，在应府里排行为五（无论男女都排在一起），但在应府的郎君里是年龄最大的，所以外人都称他为应大郎君。
这位应家的大郎君名为烛尘，字清辉，十四岁前一直默默无闻，十五岁那年，圣人首开男子科举，他也参入其中，最后一举成名，考取明经科榜眼，为世人所惊叹。年龄已是十八，未有婚约，官至从五品大理寺丞。
这位郎君身长七丈有余（一丈在宣朝约为25.3cm），于一男子身量着实过高，身材结实修长，不同宅院里的男子一样瘦弱白皙，剑眉星目，鼻梁挺拔，下颌微窄，嘴唇微薄，性子沉稳内敛，面目表情甚少，嘴唇是自然扬起的，当他面无表情时，他人总以为他嘴角总是挂着笑的。旁人夸他做事谨慎周全，待人客气且礼仪周全，进退得宜。
”你说的有理，记得与你父亲提这事。老身仍有一事提醒你，下个月的琼莲宴，你得重视起来，郎君哪儿也不用你精心招呼，你就好好打理下自己，男儿家的，整日穿着官袍，也真是不像话，就是女郎们也爱俏儿。你虽说在朝为官，终究还是要成家的。“
应烛尘听完，并未接话，只是默默站着。
”唉，你这个郎君还真是犟。外人都称你礼仪周全，也只有你祖母我才知晓你这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你也就能在我面前耍个脾气，你那爹和长姐也靠不住啊。“说完，也笑着摇了摇头，”老婆子我也不知还能活几年，你就使劲闹 ，趁我还能多帮衬你，放手去做吧。也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明明长在这富贵之家，却也没享多少福······”应老太君的话就断了，似乎陷入到某段回忆之中。
应烛尘却不以为意，昔日之事已不可追，来日才值得筹谋。老太君瞧出了他心不在此，又叹了口气，随即让他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
半个月后，瑞王瞪着桌上的请柬正发着愁。
底下的人呈给她一个请柬时，她还正纳闷哪家人这么看的起她这个闲王，打开一看，果然，是应家。
“那桩子事儿咋还没了，赴宴又得备上厚礼，这可是深得母皇重视的应家。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本王的金库又得空了。”瑞王不顾身份抱头大叫起来，一旁瑞王府的管家杨青正平静的看着这位瑞大王，心里筹划着该随什么礼，既不过于寒酸，也不过于使自家主子心疼。
“过两日就开宴了，杨青，替我准备套合适的衣袍，到时候按老规矩，府里事务暂交郭羽，你陪我走一趟。”瑞王突然想到这些文官办宴最喜吟诗作对，卖弄自家底蕴，自个儿肚子里又没几两墨，更加发愁了，愁的她今晚多吃了几碗饭，深夜却撑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鼓着肚子哀叫一声：作孽哦。
两日后，应府。
“秦王（大皇女）和清河郡卿（二皇女）因公事不能前来，约莫未时五刻贤王（三皇女）与鹤旭郡卿（四皇子）一同到，瑞王（六皇女）未时前便会到。二娘三娘，你们在外接待时，定要礼仪周全，莫要失了礼数，丢了应家的脸面。”老太君端坐在主位上叮嘱下面站着的应府二娘和三娘。
叮嘱过后，二娘和三娘出了院子，应是去迎客之时，二娘子嘟囔着说：
“为何要请瑞王？这瑞王出宫已一年有余，却仍在国子监，圣人也不曾理会这位，请她前来，还得小心对着个皇家女，又无任何好处。况且她怎么来得如此之早，也真是没点儿见识。”二娘子说着，还皱了皱眉。
“二姐，这母亲既然请了，自有她老人家的道理，吾等还是尽心尽力为好。”三娘子觉着二娘子这番话也忒不稳重，就截了她的话头，省的说出些没规矩的话。
“哼，你倒是老实，这天如此之热，为一无甚作为的王女于烈阳下等候甚久，吾去小憩一会，你独自前去拍这瑞王的马屁吧。”应二娘说罢，走向自己的院子。
瑞王骑着马慢悠悠的到了应府，应府门外的仆人行了礼，把马牵进府里，瑞王带着杨青往里走就遇到了应家的三娘子。
“小臣参见瑞王。”
“啊，快快请起。足下可是应少卿（官职）。”
“正是，请随小臣走这边。 ”
瑞王跟着应三娘子走时，总觉得应三娘子在暗中打量着自己，瑞王觉得不对劲，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瑞王被引到了湖旁。瑞王一路看着应家府里的布置，暗暗惊叹，不愧是应家，这底蕴，不是盖的。此时湖面微风拂过，消了一些瑞王的热气，十分惬意。随后，被引入到一楼观里。
“有几家女郎早已入了此园，郎君在园中某个地儿聚着，殿下您先在这儿喝喝茶，或园中赏赏莲，听听曲儿。小臣门外还有客人招待，若是有其他吩咐，有小厮在一旁等着您差遣。小臣先告退了。“
”去忙吧，本王一向不拘小节，贵府不必多虑。”
瑞王盘腿在席子上，和杨青说着话。不久，几位女郎听闻瑞王已到，赶忙来拜见她。女郎里也有瑞王在国子监识得的同窗，不过这几个同窗可是晓得这位瑞王的“才气”，也熟知这位的本性，索性也未客套寒暄，由着自己读书人的清高来。
女郎郎君差不多都已到，秦王带着鹤旭君卿也姗姗来迟。女郎中的应家二房应挽晴，是这次琼莲宴的少东家。按着规矩来，琼莲宴算是赏莲玩乐的聚会，但这里大都是文官之后，怎能如此庸俗贪图享乐，所以请了几个乐人在湖边亭子里弹着小曲，这边儿贵人们玩起了附庸风雅。
由三王女带头的几个女郎站在莲池旁，看着莲想几首好诗，再大笔一挥，几张佳作就现于世了。几位女郎看着三皇女的佳作，目瞪口呆，直称好，三皇女也不免暗自得意，以为自己水平已到大师境界，嘴上还得按着一贯的谦逊说句：哪里哪里。
瑞王看这个场面，也附和了几句，暗地却觉得，三皇姐的确有才华，做事稳妥，可惜过于自我，喜欢被捧着，少年时，每被夸为神童，就眉飞色舞，不过现在倒也会摆一副谦逊的姿态了。
郎君这边，在柳树荫下几个几个的凑成一团，不过大都围着四皇子和少东家应烛贤，讨论着今日的宴席，近日的长安轶事，还免不了与女郎有关的闲话。应烛夜此时尚被禁足，恰逢琼莲宴才出了院子，不敢如同往日那般放肆，就异常沉默，可眼神却不忘向女郎那边飘去，又有点忌惮着坐在椅子上与一郎君聊国事的应烛尘。
因应烛尘和一旁的郎君已在朝为官，所以格外引人注意，但无人敢上前攀谈。不一会儿就有几个郎君看了两人几眼，悄悄说了些什么。
“今日这应五郎到是奇怪，居然没穿他那一身官服，显摆显摆。”那些郎君在稍远处，捂嘴偷笑了几下。
“估计啊，人家是做官不顺，想找个娘子，帮衬一下，你瞧他，今儿连妆也上了，可惜啊，就他那身量，谁能瞧得上啊。”几个郎君又笑得更欢了。
“应五郎身边那位郎君，是谁啊？都被他带坏了，那脸孔板的，跟阎王似的。”
“那是应五郎父亲黄氏父家那边的郎君，是个庶出的，名儿倒是忘了。”
不久，应烛贤用托盘托着一个琉璃飞花绿纹瓶，瓶里装有许多镶着一朵青莲的褐色竹签。应烛贤向四皇子微微俯了俯身，面向众郎君，笑着说：“今日啊，咱们玩个猜谜寻物，过会儿，我姐姐会邀秦王瑞王，还有其他女郎们参加，想大展身手的郎君上前来抽支签儿，然后按照签子上的诗词，去寻这一物。女郎用的签儿和咱们的不同，但两个瓶中的签的谜底是有关联的。”他朝着郎君们露出了令人浮想联翩的笑容。好几个郎君听此出，眼底亮了亮，跃跃欲试。
他接着说：“寻到物件的，还有赠礼。”
坐在树荫下的应大郎君听罢，转过头无声地看着应烛夜，应烛夜只好可怜兮兮地回道：”哦，我会注意的，不会过火。”
应烛尘并未去抽签，与四皇子说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一旁与之说话的郎君也并未凑热闹，就起身送了他离开，随后就端坐椅子上。
这边的瑞王开始头疼了起来。女郎抽的签并非不只是猜谜的诗词，也伴有一指令。这可好了，签儿上的字是让自己当众伴着乐曲武舞。
宣朝自成立来，无论官宦世家还是民间，偏爱舞蹈，甚至将剑法拳法等之中的招数编为各种武舞，为习武的女郎或郎君所舞。许多女郎也喜爱轻柔华美的舞蹈，大多是由男子所演出，但女俳优也并不以此舞为耻。当众献舞并非自降身份，年轻的女郎和郎君在喜庆的节日和宴会里也会主动献舞。朝臣对圣人行庆贺礼时，会有舞蹈之举，以显君臣和谐，朝中和睦。
瑞王并非不可武舞，只是，这武舞太出风头，又显自身功夫，被三皇姐看到，又得惦记自己好久。三皇姐自诩为读书人，自身习武的天赋不高，又受不得皮肉之苦，可又瞧不得姐妹在习武这儿优于自个儿。大皇女她不敢招惹，暗地里对不受重视的可怜虫可有的是手段。
唉，瑞王心里一阵苦闷，不由想到若是有能推辞的法子便好了。她又念了一下签上的字儿，默默地想，只好装作个无所事事纨绔喽。不过估摸半个时辰后才能寻到所有谜底，幸好还早，能留点儿空隙自己想想如何既不丢脸又可低调。
因女郎的签儿都是配合着郎君找的谜底，这些女郎索性继续着风雅之事。
此时，溢满莲花微波荡漾的碧湖上驶来了一只小舟，舟上美色无边，穿着白底紫鸟墨花衣袍，头发半披的男子唱着惊鸿曲，歌声清澈嘹亮，扣住了女郎的心弦。
一旁是和着歌声弹着琵琶的男伶，身着碧纹纱裙，上衣外面套着半袖，微微低头，嘴上妖娆的笑意，革带挂着轻巧花纹繁复的荷包，格外显眼。
连在两位身后划舟的也是个郎君 ，这位郎君衣饰较前面两位就朴素了不少，梳了个读书人的发髻，衣袍是素白且绣着几支墨竹，却是个活泼开朗的，到岸后，就邀请女郎上舟去赏荷。
来了几个男子相陪，女郎们更热情地卖弄自己了，三皇女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这几个郎君也有眼色，知道三皇女穿着不凡，（女郎在玩乐的宴会上互称字，不称官职爵位）也殷勤着卖弄男子的风情。瑞王实在是其中的平庸之辈啊，被挤到一边，在那儿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都六年了了，仍是没法适应啊。瑞王想到这事，又吐了口气，其中究竟是遗憾还是无奈就不得而知了。
时辰还长，瑞王觉着也不能总是干站着，跟个小厮似的，就默默地顺着湖边赏景。走在光亮处，她脸上线条更显柔和，看着各有姿态的莲，眸中溢出欢喜，神情柔和轻松。跟着她身边的杨青在她身后放轻了脚步，怕扰着她。湖上水波映着青天，自在荡漾，岸边女郎望着这水波，心生羡慕。
一刻后，瑞王发觉自己走的地儿过于深了，担心入了后宅，又走的有点累，看到假山上隐隐约约有个亭子，想走去休息。刚到假山口，就瞅见一个穿着侍卫服的郎君。那个郎君有一对清澈明亮的杏眼，见到瑞王时似乎闪了闪，梳着利落的发髻，向瑞王行礼时，动作迅速有力，像是练家子。
“您恭安”，他抱了抱拳，“卑职见识少，不知您是哪位贵客，所以不敢胡乱称呼您。”
“无妨，本王是刚出宫不久的六皇女，今日受邀而来，无意误入，敢问亭中的是哪位郎君。”
那个男侍卫听后赶忙要跪下行礼，瑞王轻轻拖住他的胳膊，让他不必如此。
“回殿下，是我的主子，应家的五郎君，在亭子里休息，您若是想上去，随卑职一同去吧。”
“这。。。男女共处一室，不太符合礼教吧。对了，还没问你的姓名呢。”
“卑职只有名，名为丰胥，我家主子为朝廷命官，并非世俗男子，并不在意所谓的清白，再说您一个女郎还怕吃亏不成。”
“额，那好吧，你不用和你主子说吗？”瑞王突然觉得自己倒像这里的男子一样，扭扭捏捏的。
“其实郎君本来就打算请大王您说会话儿的，恰好，您不就来了吗。”瑞王心中狐疑：我从未见过这应大郎君，他怎会想与我见面，不会还是因为那个应明存的事吧。
瑞王随着丰胥登上了亭子，亭子还挂着两片薄纱，用以遮阳。丰胥主动为她掀了纱帘，示意她先进去。瑞王就走进了亭子里，应烛尘就站在亭子里的方形石桌旁，神情淡然，嘴唇还是那样挑起。瑞王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就俯身行了礼，瑞王让他起身，刚起身时，一张熟悉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瑞王眸中。瑞王睁大了眼睛，头伸出去盯着应烛尘的脸，还因这郎君身量颇高，只好轻微仰视着他。
应烛尘觉着瑞王莫非魔怔了，这样看一男子，宫中的礼仪也是白学了。瑞王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你，哈哈哈哈，你应辰竟有一天落到这等地步。这脸画的，跟鬼似的，这唇脂涂的，哈哈，还有额头上都贴的都什么玩意儿，哈哈哈。”
瑞王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在应烛尘身后的丰胥，一脸疑惑，还小心翼翼看着主子的脸色。杨青满脸无奈，赶忙上前，碰了瑞王一下。瑞王这才反应过来，看见应烛尘那张黑成锅底的脸，下意识问了句，“你不认识我吗？怎么可能啊。。。”她的言语也听出一点失望的语气。
应大郎君若不是因为自己多年的涵养，早就送这位笑成疯子的瑞王一杯热茶。他隐藏在宽袖里的右拳紧握着，尽管脸上面无表情，一贯不能察觉自家主子情绪的丰胥都感受到满满的怒气。
他冷漠的说：“微臣与殿下您初次见面，怎会与您熟识呢。您莫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头脑有恙，神思不清，若真是这样，微臣会为您请寒舍的大夫相治。”
瑞王缓过神来了，她看着应烛夜这张曾经令自己多次生气恼怒的脸，也面无表情道：“恕本王适才行为无状之罪，郎君您样貌甚似本王一故友，只可惜那故友早已失去相见之初的模样，本王就与之断了联系。”
“那可真是巧，不知那故友与微臣是否是同宗同族，怎会如此像呢。”应烛尘知道瑞王的谎言一戳就破，但并未直说。
“那本王就不知了。”瑞王露出一个虚假单薄的笑容，她的人尚在亭中，心绪却早已不知飘到何处了：
怎会如此之像？在宣朝已待六年了，我从未见过与那边长相相同的人，应辰怎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那边的记忆。不过，这脸还是和原来一样，臭的要死，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过他脸上那脂粉谁涂的，那张原本还能看的脸被弄的乱七八糟。
这位瑞王早已不是原来的内芯了，而是一抹异世灵智降到宣朝十岁的六皇女温芷华身上，那灵智携着她那边的记忆而来，也便有了现在的这一出。
温芷华已在宣朝多年，也算是适应了男子为女子涂抹脂粉，插钗戴花。不过，此次遇到的是熟人又是死对头的面孔，自当是开怀大笑。在这思绪间，面黑如墨的应五郎觉察出这瑞王的话语中，有些怪异之处，这应辰是何人？是否与自己梦中那人有关？
温芷华突然想到某些传闻，看着应五郎，气势突然蔫了。向这位郎君拱手行个礼，“今日的确是本王的不是，若是想要何补偿，还请应郎君开口。”
“殿下看来是对微臣容貌有些不喜，臣自知相貌平平，原是以为尚能入眼，岂想竟如此丑陋不堪，惹殿下发笑，此乃臣之错。”应烛尘说着，就拱手俯身，呈请罪的架势。
这可把瑞王唬住了，果然，江山已改，本性难移，应辰还是那个应辰，将自身放在高处戏弄底下的人仍然是他的乐趣啊。这要真闹出事，她直接就得罪整个应家。
“郎君容貌自然是好的，但不必跟随其他郎君如此涂抹装扮，于穿衣打扮之事只要自己欢喜即可。”应烛尘听完并未说话，仍是面无表情，就请温芷华坐下。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顺势而坐。应烛尘为她盏了杯茶，随后就默默品着手里的茶。温芷华有点坐不住，眼神到处飘，也不敢看向应烛尘。应烛尘仿佛故意晾着她，一直也未发话。温芷华嘴动了动，可又不知该说何事，欲言又止。应烛尘一边饮着茶，微低着头，几绺青丝垂下，遮住他因沉思而深邃的眼眸，他坐姿端正自然，好似并未发觉一旁如坐针毡的瑞王。
少顷，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瑞王自个儿作出的僵局。一个郎君掀开帘子走进来，一边说着：“兄长，你怎么来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后面还跟着黄家的那个郎君，其名为一赫，字潜瑜，不爱言语，为人谦恭和顺。温芷华看着面前这位活泼的郎君，突然感到头疼。
\"欸？怎么是你啊？还有我的钱你什么时候还？”话音刚落，周围三个郎君都盯着她，尤其那个应大郎君眼神还带些看戏的兴味。瑞王面露尴尬之色，甚至有些许胃疼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