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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 落花人独立(五) ...

  •   自那日“诀别”之后,陈询朴真病倒了。

      他昏昏沉沉了好几日,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一闭眼,就坠入五光十色的梦境里,花灯挂满长街。

      但眨眼,世界又黑暗了,唇上的触感炽热,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都恨自己,竟然觊觎自己的学生。

      “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他看过她的,很认真地看过。六年的时光,她一点点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

      她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感,她对他的爱慕,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他不想面对罢了。这样想来,自己才是感情上懦弱的一方,她一个女子,竟先说出了口。

      那个吻,一下子打通了他的情感,那一瞬间从未有过的心动,让他找到了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的情与爱。在感情上,他是追求完美的。六年前的宁小姐,没有让他有这种情感,之后也有许多不错的姑娘,他也总是不满意。如今的高小姐,虽对他有好感,可他完全没有继续相处的打算。

      若她不是公主,他定然会奋不顾身追求。可宿命终究让他们有缘无份。沈涛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公主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他若是能远远地看着公主一生平安喜乐,便是对他最好的慰藉了。

      病来如山倒。

      他从未有病得如此严重的时候。发着高烧,又患咳疾,常常烧得迷糊。就在这个当口,千里外传来急报,南方几大藩王造反,要各自割据。不过几日,北边西戎突然袭击敦州,一下子就断了大周通往西域的商道。

      陈询朴急火攻心,一下子吐了血。

      他不顾手下阻拦,拖着病躯去上朝。告假半个多月,此时来到朝堂上,气氛却全然不一样了。

      兵部尚书神情愤慨,“皇上,臣以为平定内乱才是主要。不安内有何能力攘外?”

      骠骑大将军瞬间接上,“皇上,臣赞同。当务之急还是要安抚西戎,切不能与他们起正面冲突。”

      “皇上,臣也赞同。内乱必须平定,西戎应靠安抚。臣以为,若是能让崇明公主与西戎和亲,有了姻亲关系再许以银两,必可暂缓西戎之乱。”中书令一直是个拼死谏言的典范,他自知今日的话要触犯皇上的逆鳞,可他终究说了出来。

      群臣像是约定好了一般,纷纷跪了下来,“请皇上送公主和亲,安西戎之乱!”

      偌大的朝堂,匍匐了一地的大臣。独剩陈询朴一人立着。

      怎会这样?这些大臣,一个个谁没有几个女儿,他们怎能如此轻易说出送公主和亲的提议来!家国天下,本应是男人们扛起,这帮懦夫,竟要一个女子做出如此牺牲!

      陈询朴抬眼看向那高台的龙椅上,即使离得不近,他依旧能看到皇帝瑟瑟发抖的身躯。

      “散朝!”皇帝不顾跪倒的大臣们,直接准备拂袖离开。却在下台阶时踩空,摔了下去。

      一时间朝堂上慌乱不安。

      皇帝病了,仿佛是一下子病倒的,太医在皇帝寝宫进进出出了三日。

      已到二月,本应是万物解冻季节。西北风却完全没有停歇,好似更加肆虐了。一阵接着一阵,冷得陈询朴打着寒颤。

      夜晚,皇帝身边的大公公来到他的府邸,奉皇帝之命,传他入宫觐见。

      宫门马上要关闭了,守门的侍卫不解地看着趁夜入宫的马车,看到是大公公御车,才让了路。

      陈询朴被直接带进了皇帝的寝殿,烛光并不明亮,忽明忽暗。只见皇帝背靠在床头,神色疲惫,仿佛一下子没了元气,头发也突然白了一片。

      此刻,他就好像那昏暗的烛光一般。

      “臣陈询朴,参见陛下。”

      皇帝许久都未说话,只是靠着,紧闭双眼。

      就在陈询朴以为他快睡着了,他才说道:“陈询朴,你可知罪?”

      一开口,便是如此凌厉的口气。

      陈询朴没来由心头一跳,“皇上恕罪。臣不知犯了何罪。”

      皇帝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枉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六年前派你去教导公主,没想到最后却让你们之间生出情爱来了!”

      陈询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察觉出了此事!

      他不管皇帝是如何得知的,他只一心想要揽下这个罪责,“是臣逾矩了,没有恪守本分。臣甘愿受罚!但臣已经悬崖勒马,绝对不会有觊觎公主的念头了!”

      “呵,受罚。”皇帝绝望般地轻笑出声,他竟直接光着脚下了床,走到他的身边,一把抓起了他的衣领,强迫陈询朴看着他,“朕是要狠狠地罚你。”

      这般近看,陈询朴才发现皇帝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也有几缕散乱。

      “为什么?”可是他话锋一转,更加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不接受徴妍?你若没有想太多,你若早点接受了她,她就不会成为现今群臣口中的和亲对象。你为什么不去接受她!”

      皇帝近乎咆哮的质问,重重打在陈询朴的心上。是的,这几日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不顾一切,与她在一起呢?

      他恨啊,他恨他自己……到头来,是他自作聪明罢了!

      他嗫嚅着,想要开口,“我……”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皇帝喃喃着,直摇头,额前的散发随之摇晃,“徴妍今日来到床前告诉我,她要去西戎和亲。”

      徴妍?怎么会?!

      陈询朴一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觉胸口喘不上气来。

      皇帝突然放开了手,直起身来,腿却有些站不直了。

      皇帝竟然就在他面前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这一刻,他就是一个即将失去女儿的父亲罢了。

      “去见她一面吧,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

      偌大的皇宫,清瑶池旁的精致楼阁无时无刻不在炫耀着它的独宠。

      现在看来却十分讽刺。

      陈询朴第一次在夜晚来到悦音殿,更何况他一个多月未来授课了,竟觉得悦音殿是如此得陌生。曾经期待着来的地方,如今却觉得十分压抑,他心底有一种迫切的冲动,想要将禁锢在里面的人带走,逃离到只有他们二人的地方。

      宫殿里,只有书房亮着灯。宫女沉默着退下,将门关好。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案几后的人影上,她正蜷缩着。不过几日罢了,眼前的人仿佛一下子完成了蜕变,独自撑起了一方黑暗的天地。

      她只着了一身中衣,头发是散着的,很长,垂到了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最想问的,他的父皇还在与前朝的大臣们抗争着,她明明还有机会。

      “老师还记得,六年前您第一次授课,教了徴妍什么吗?”她却未接他的话,反问道。

      他当然记得。

      “您告诫我,皇家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臣民的认同。徴妍作为公主,要为百姓谋福。我从小到现在,享受太多的恩宠了,父皇与贵妃,都把我放在心尖上疼。可眨眼父皇竟然倒下了。我白日去看他时,都快认不出来了。我知道他在前朝努力保我,可我心疼他。于国,我是公主,应当保卫大周的子民们。于家,我是女儿,应当为父亲分忧。于国于家,我都应该去西戎和亲。”

      这段陈词,竟然让陈询朴这个老师都毫无反驳之力。他这才重新审视了他的学生,她真的是个极为通透的女子。可他竟讨厌她的通透。

      “那作为周徴妍呢?你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吗?”他的嗓子酸得难受,发出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

      “我?”她轻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喃喃道:“有多少人在乎我呢?前朝的大臣、城中的百姓以及大周的子民,哪一个不是翘首等着我去和亲?只有父皇和贵妃,才是真心惦记着我周徴妍的吧。”

      眼前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抱得更紧,她觉得太冷了,心底生出一片苍凉。

      陈询朴内心叫嚣着,很想上去抱着她,告诉她,还有他惦记着她。

      “你还有我啊……”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她的头也埋进了臂弯里,摇着头,“老师不必这般安慰我。”

      陈询朴此刻真想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他当时为何要那般伤害她!

      他疾步上前,来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她的肩膀,“徴妍,徴妍。你抬眼看看我。”

      她停止了摇头,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随即对上了他的眼睛。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苦,似浪一般翻涌。

      陈询朴望着眼前的女子,眼睛已经哭肿了,泪滴仍是止不住地外溢。

      他似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我只惦记你,周徴妍。我惦记你很久了。”

      任世间口诛笔伐吧,他想。他的心已经动摇了,何必再衣冠粉饰自己的龌龊呢?他终究不过是一介凡人,今夜,他只想将自己的真心剖给他爱的女子看。

      情感压制不住了。他的手抵上了她的下巴,随即吻住了她的红唇,毫不怜惜,重重地吻着,想让她感受他的爱意。

      周徴妍仿佛一瞬间又置身于上元节的那个桥洞下,她的心扑通直跳,唇舌间的缠绵,让她沦陷。

      她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努力将眼前的人推开。一时间,二人皆瘫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老师,你不必如此……”

      “我爱你。”陈询朴坚定地说了出来,他怕来不及了,他想说出一切来,“我爱的一直都是你。也不知何时起的,我每日便期待着授课的日子,我喜欢这间书房,喜欢看着你念书的样子。我是个懦夫,直到你主动吻了我,才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从来没有什么宁小姐、高小姐,那只不过是我逃避的说辞罢了。”

      周徴妍梦里都想听到的话,此刻却让她有些难以招架。那些话都是骗她的?老师也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宁愿踩踏她的自尊,也不愿意承认?

      一切追悔莫及,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所做的这个重大错误,“你知道的,大周朝的驸马是不能身负要职的,这是历来的规矩,为了防止驸马借公主之势扩大自己的势力。我自进入朝堂之日起,就有意要倡导改革。虽然头几年很艰难,但一些改革有了效果,皇上逐渐倾向了我这一边。我相信,若是改革成功,黎明百姓定然过得更好。若就叫我放下这近十年的谋划,我不舍得。况且改革终究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我也自知许多人在背后中伤我。若你跟了我,那些人怎会不抓住这个把柄来抨击我们?以你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受那些抨击?我不忍心看你为难,你应当永远无忧无虑的,当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我自认为,沈涛才应该是你的良配。”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费尽心思的谋算,却终究逃不开命运的戏弄。

      “我恨我的自作聪明。如果当时不去想太多,如今,我也不会什么也做不了。”

      他恨他自己,是他的仁义礼智将她束缚进了牢笼里。

      是他错了,是仁义礼智错了,一切都错了。

      “我带你走吧,徴妍。我们逃离这里,去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可是,他们又怎么逃得出去呢?

      周徴妍看着眼前心爱的男子,这个向来以礼法为修行的人,有一日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看着他神色涣散的样子,这一刻,这个男人是在为她而破戒。

      她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面颊,“我们出不去的,老师。天亮后,我们就要告别了。”

      陈询朴心猛地揪在了一起。他突然发狠地抓住了周徴妍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这是他爱的女子,他不能忍受她委身远去和亲。

      他想得到她!

      如此想着,他再一次吻了上去。他没有经验,全凭本能。

      至唇间滑下,细长的脖子,弧度正好的锁骨。肩上的衣领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下来,胸口一片嫩白显露无疑。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一方天地亲吻着。这是为世人所不容的。

      周徴妍也已经意乱情迷了,双手攀在他的肩上,身子也下意识地贴近了他。

      他的手从衣摆处探进了她的衣内,摸到了一片滑腻。二人皆是一颤。

      他们还能继续吗?

      清醒了。他们都知道继续的后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们终究只能在黑暗中亲吻彼此。

      周徴妍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埋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这一声声无力的哭泣,一次次鞭在陈询朴的心上。

      就这样哭累了,停了。一阵激情过后,二人只能接受他们即将面临的现实。

      夜深了,外面一片寂静,也不知是几更了。

      一切的不甘、悔恨 ,此刻都化作了平静。他们能做的,就是珍惜这几个时辰的黑夜,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我好想再看一次花灯啊。”周徴妍轻幽的声音,在陈询朴的怀中响起,“这几日,我时常想起上元灯节,想起那位船家与他的妻子。我在想,我们若是寻常人家该有多好。你出门谋生计,我则在家中等你回来。每日考虑的是柴米油盐,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可日日能与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听徴妍的形容,陈询朴笑了。这场景确实美好。

      他接了上去,“我们也会有三个孩子,他们都乖巧懂事,我们一起教导他们读书识字。”

      “嗯,我们的孩子,应该都是懂事的。”

      “这可说不好。”陈询朴环着周徴妍,轻笑出声,“他们的母亲小时候上房揭瓦,可淘气了。可能孩子们继承了你的缺点也说不定。”

      她羞恼,“才没有,若我当了母亲,肯定要给他们做好的示范。”

      “好。”陈询朴立马赞同,“等孩子大了,一个个都成家了,我们便不再管他们了。到时候我应该存了些钱,我带你去游山玩水,看尽大周的美景。”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似把人生给走完了。蜡烛早已经灭了,怀中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不一会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灾难来临前,总有一段可怖的沉寂。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实则风暴已经在积蓄力量。

      陈询朴抬头看向窗外,虽然还是一片漆黑,可他知道,很快就要天亮了。

      外面适时地传来三声咳嗽,是公公在催他了。

      真的要诀别了。

      大周的子民们,全都在等着公主的出嫁。

      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移开,看着她轻颤的睫毛,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睡着了。一行清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

      他趁夜而来,必须趁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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