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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傅沉俞 ...

  •   红霞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时髦的玫红色皮夹,数了几张一块、五块和十块的纸钞,然后抓了一把几角钱零钱,泄愤似地扔在地上。
      银币咕噜噜地滚到林敏芝面前。
      “诺,一千块没有,就这点儿,拿去给你儿子买点吃的。”

      季卫国于心不忍,但他被红霞瞪了一眼,顿时忍住了想要扶林敏芝的双手。
      林敏芝看着地上的钱,屈辱、痛苦、心酸,种种情绪在心中交替,让她身体微微颤抖,眼里浮现出滚烫的泪水。

      半晌,林敏芝哭出声,最后几个字的音调都碎成一片一片:“季卫国,我这辈子就是眼瞎,才看上你这个混账!”
      季卫国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够了,敏芝!”

      季眠松开了林敏芝的手,缓缓地蹲下去。
      这一变故让林敏芝一惊,她看着季眠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捡着地上的钱。
      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抱住季眠:“眠眠,这钱我们不要!……听话!我们有尊严……”

      季眠置若罔闻,固执的把地上所有的钱捡起来,纸币、银币都攥在小小的拳头里。
      接着下一刻,他骤然发力,将地上的钱全都砸到了季卫国跟红霞的身上。

      红霞发出尖叫声,眼角被硬币砸出红印。
      季卫国震怒,猛地跟季眠的视线对上,然后被孩子眼中与年龄不符的仇恨跟凶狠给震住。
      季眠就像一头正在成长,但尚未有力的小兽,在绝境中抵死保护着自己的母亲。

      季卫国心里一惊:季眠是不是已经治愈了?
      当年检查出季眠智力低下的时候,医生确实说过可以康复。
      但几十万的就诊费用,让夫妻俩都止步在医院门口。

      季卫国也因为季眠的智力,彻底对林敏芝失望了。
      他年纪比林敏芝小,还有大好的前途,一辈子不能指望两个奇葩儿子。
      红霞……红霞虽然不能生育,但是她是桐城本地人,有车有房,还能给他一份稳定的工作,无疑是他奔向大好前程最好的跳板。

      但刚才那瞬间,他还是有些动心。
      如果季眠的智力真的恢复正常,那他一定会竭力帮助季眠成长。
      毕竟,这是他的儿子,红霞就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季家可不能绝后!

      林敏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她趴在床上痛哭一场,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

      季眠用手擦掉了林敏芝的眼泪,他心中酸涩不已,有千万句话,也无法说出口:“妈妈……”
      林敏芝身体猛地一顿,死死抱住季眠,哽咽:“眠眠,是妈妈没用!妈妈不争气,没有钱,妈妈眼瞎,嫁了一个畜生……”

      她哭着,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慢慢地抚上自己的脸。
      才三十二岁的自己,看着就像四十二岁。
      多久,不曾照过镜子。
      蜡黄的脸色,枯燥的头发,臃肿的身材,这还是她吗?

      年轻时,林敏芝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
      如今这朵花被男人攀折之后,断了根,早早地死去。

      季眠短短的小手,抱住林敏芝的脖子:“妈妈,有我。”
      林敏芝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儿子,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她还有儿子,还有自己,要吃饭,要看着儿子长大,生活还要继续。

      从前,总是听人说,女人的天是男人。
      如今,她的男人跑了,她就当他的男人死了,她要做儿子的天,做自己的天。

      林敏芝心中下定决心,带着季眠敲开了一家单元房的门。
      “咚咚”两声,林敏芝紧紧抱着季眠,紧张地开口:“张大哥,在家吗?”

      屋内传来凳子拖地的声音,男人的脚步渐渐靠近,门开了。
      林敏芝道:“张大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儿想请您帮忙。”

      张大哥是林敏芝摆夜摊认识的水泥工,全名叫张先祯,沉默寡言的一位大哥,经常在买林敏芝的煎饼吃。
      有一回林敏芝被工地上一帮流氓调戏,就是张先祯帮她打跑的。

      林敏芝听老街的人提起过,张先祯以前是当警察的,在边境保卫国家。
      后来跟匪徒缠斗,被打断了腿,现在还是跛的。
      退伍后,张先祯回桐城后发现老婆带着儿子改嫁了,国家的保障没跟上,他就托朋友在工地上找了份活干。

      张先祯以前是警察,又是保卫国家的,人仗义。
      林敏芝有困难,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找他。

      “张大哥,我想问你借点儿钱。”林敏芝站在门口,头都抬不起来:“借一百块,我下个月就还。”
      家里还有三百多,季眠上幼儿园四百,她借一百,剩下十几块钱就做家用。

      只是……一百块,在一九九七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九十年代,大部分人的工资都只有两三百,如果张先祯不肯借……林敏芝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好。”
      谁知,张先祯竟然一口答应了。

      他没问林敏芝借一百块去干什么,闷头闷脑转过身,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铁皮盒子,一张一张地数。
      一块、五块、十块的,数了整整一百给林敏芝。

      林敏芝喜出望外,连忙道:“张大哥,我给你打个白条,下个月我就能还上!”
      她已经决定去黎明工地上摆摊子,多跑几个工地,虽然累点儿,但是钱多。

      张先祯一个人住,林敏芝为了避嫌,就没进屋,站在门口把借条给写了。
      走之前,含着泪给张先祯鞠了几个躬,雪中送炭的恩情,林敏芝记住了。
      季眠也记住了。

      回家后,林敏芝把季眠放在屋子里,匆匆地开始准备晚上摆摊的食物。
      她的早餐摊子卖煎饼,一张蛋饼里面夹点儿菜叶、火腿肠,就算是个饼子。

      林敏芝的手艺好,煎饼卖的也多。
      季眠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心里有了许多想法。

      《陌路柔情》这本小说以现实为原型,小说里很多城市的地名都能跟现实对应上。
      比如桐城,对应的就是97年的南方的小镇。
      而煎饼果子在九几年还没有火到大街小巷的程度,南方人吃的煎饼,其实只能算得上是鸡蛋饼,软趴趴,口感一般。
      如果林敏芝在煎饼里面加上脆饼,应该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吃,卖的也更好。

      林敏芝擀面团的时候,季眠就在一边看着面团。
      林敏芝看着儿子,心生爱怜,扯了一小块面团给季眠,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哄道:“眠眠,自己玩儿。”

      季眠捏着小兔子,心里一动,低下头慢慢地将小兔子揉开,按平。
      林敏芝心里叹了口气:如果眠眠的智力没有缺陷……

      “你的孩子智力有缺陷,在行为上,语言感知,记忆思维等方面都会有一些障碍,学习能力差,不愿与人交流,如果要治疗,费用大概在二十万左右。”
      医生的话历历在目,林敏芝至今回想起,心里都如刀割一般的痛。

      季眠长得玲珑剔透,冰雪可爱,凡是见过他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看的。
      上天给了他一副完美的皮囊,却剥夺了他做正常人的权利。

      想着,林敏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一时不察,就让季眠到了烧开的油锅边上,“兹拉”一声,林敏芝吓得一抖:“眠眠!”

      她放下面团抱着孩子,看到季眠只是把手里的面片扔到油锅里,没溅到油,松了一口气。
      被季眠压的扁平的面片在油锅里迅速的膨胀起来,炸得金脆焦黄,散发着阵阵香味。

      林敏芝有些惊讶,连忙把面片捞起来。
      季眠举起手:“妈妈,吃。”
      林敏芝咬了一口,脆脆的,口有余香。

      她“呀”了一声,心思活络地转了起来,顿时就有了主意。
      林敏芝又仿照季眠做的面皮模样,赶了几张,扔进锅里炸得香香脆脆。
      然后,她依照平时的做法摊了一个煎饼,将脆饼夹进去,一口下去,松软得宜,油炸的香味儿在嘴里炸开,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比之前的煎饼不知道好吃到哪里去!

      林敏芝高兴地狠狠亲了季眠一口:“眠眠,你真是帮了妈妈大忙了!”
      季眠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五岁孩子的身体限制着他的部分思维,书中的规则压制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的像个被夸奖的小孩,害羞了。

      晚上,林敏芝照常锁了门窗,将家里尖锐的厨具收起来,放季眠在家,她出去摆摊。
      临走前,还给了季眠一本学前拼音书。

      季眠虽然智力有缺陷,但林敏芝从没放弃过拯救他。
      季眠摸着拼音书,心里才茫然起来。
      穿越至今,他都没能好好静下心,想一想自己的未来。

      他翻出藏在柜子里的纸条,巴掌大的地方,被写得密密麻麻。
      那是季眠害怕自己忘记自己的来历,在上面写上的小说《陌路柔情》的大概剧情。

      自己现在五岁,也就是说,再过十二年,他就会遇到厉决。
      那个让原主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叹气。
      季眠闭上眼。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小雨。
      隐约间,听到了楼梯道中的对话。

      刚下班的女工们讨论着:
      “你说楼梯道那个小孩儿啊?”
      “对啊,也是可怜的,他娘老子都管不了他,扔给保姆管,现在被保姆带着儿子霸占了房间,诺,把他赶出来了。”
      “造孽哦……外面下着雨,还那么黑,今晚还有台风呢。”
      “你别说,看着怪吓人的,哭也不哭一声,就冷冰冰地站着……”

      季眠听着,爬上床,隔着栅栏和窗户,看见对面楼道口坐着一个男孩。
      穿得单薄,在台风天被冻得嘴唇发紫。
      他双手抱臂,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取暖。
      怪可怜的……季眠心想。

      楼梯是感应灯,有人走过,灯亮了。
      没人走过,男孩的世界是黑暗的。

      他心里有恨,眼里是不甘。
      风呼呼刮在他身上,陈姨扇的耳刮子火辣辣的痛,半张脸都肿着。

      “小杂种,你老子娘都快烦死你了,除了我没人愿意来照顾你!”
      “你怎么不干脆一起去死了算了,耽误你老子娘去享清福!你还不知道吧,你妈现在都给你找了个新爹啦。”
      “小拖油瓶,小杂种……”
      “……”

      陈姨的辱骂声历历在目。
      他不敢去找宁倩,害怕再给宁倩添麻烦,让妈妈更加烦自己。
      所以不管是被打还是被骂,他都一直忍着,抱着仅有的一点希望,卑微地想:是不是只要他乖一点,妈妈就会回来看他?

      傅沉俞死死咬着唇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让别人看笑话,让别人得逞了。
      可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砸在黑色的夜里。

      或许保姆说的是对的,他被抛弃了,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要他。
      他是世界上多余的杂草。

      万念俱灰时,楼梯道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奶声奶气、脆生生的声音从二楼的一扇晕着黄光的窗户中传出来。
      大声地、一字一顿地朗诵着:

      “小鱼碰到‘机、七、西’ 擦掉眼泪不哭泣……”
      “小鱼碰到‘机、七、西’ 擦掉眼泪笑嘻嘻……”

      稚嫩的声音在夜里回响,点燃了傅沉俞头顶的感应灯。
      明亮的灯光洒下来,驱散了黑暗,落在他的身上。

      傅沉俞擦掉眼泪愣愣地听着汉语拼音歌。
      他头上的声控感应灯,再也没有熄灭过。

  •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哎,他真可怜,我帮帮他吧
    大佬:梦开始的地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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