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归》艾箫

1、第一章 回府

　　已经是深秋的傍晚了，夜色已经越发的浓重。街上的商铺开始陆续打烊了，各家的大人也召唤自己家的孩子回家，透过院子的木门时不时的有几声犬吠的声音，路上有喝多的醉汉骂骂咧咧的语调。
　　在夜幕就要降临的时候，踏踏的蹄声和咣铛咣当的车声划破了这片平静。两个骑骡子的小厮和一架骡车停到了张府门口。小厮对门房喊了一声：“去禀报太太，大少奶奶到了。”
　　小厮对着车里说：“大少奶奶您先等一会。”只听车里传来没有一点起伏和没有一点的情感声音：“知道了。”便再无动静。
　　坐在车里的萧婉，穿着青色的衣服，脸上没有粉黛，不在娇嫩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磨砺，眼下一片青色，看来是没睡好，神色有些怔怔。在张家里她度过了最美好的年华，有着少女的单纯快乐。但她从没想到她有一天会再机会回来这里。想到昨晚小厮和她身边的这个婆子去庄子里通知她说太太接她回府。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片浮萍，不知下一个浪会不会把她淹没。她还没来得及去感喟身世，就听见马车外面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只听一个比较熟悉爽朗的女声问道“大少奶奶到了，都愣着干嘛，赶快扶大少奶奶下车，四儿呢，去给大少奶奶拿脚凳。还愣着干嘛？”
　　车帘被掀开了，萧婉扶着丫头听琴的手下了马车，马车前有两个婆子提着灯笼以及两个丫头垂手站立。婆子旁边是一个上身穿墨绿马甲的，下身穿百褶裙的，带着一个点翠金簪的丫鬟。这个丫头面容姣好，但是眸光清淡，不卑不亢。她语调平和没有起伏，“大少奶奶，夫人命我迎您进府，带您先去听涛院梳洗收拾一下。”接着她转身对身旁一个看着很富态的婆子说，“刘妈妈，你和大少奶奶是旧识，你带人安置大少奶奶，我先去厨房看看。”
　　“好的，清秋姑娘”那个爽朗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萧婉平静的打量着这个婆子，“你是腊梅？”
　　“大少奶奶，您认出我了，您去别院养病以后，我被分配到太太院子里，后来被指给了刘大力，就是饭庄刘掌柜家的二儿子，成亲后又回府当差了。我带您进去，本来王嬷嬷也说出来接您但是院里没人照应，所以她留在院里了。”
　　“王嬷嬷？”萧婉死寂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点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木然。
　　“外面凉，等您回府了再说。”婆子带着人提着萧婉不多的行李，一起往里走。
　　书房的灯已经点燃了，可以听到算盘的噼啪作响声音，门外传来清秋的声音：“回主子，大少奶奶已经安顿到听涛院了。我让刘妈妈带她进去的。”
　　“进来回话。”一声略低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是。”清秋掀起帘子进入了屋子，屋子正中百分这一个长条书案上面摞了一摞账本，书案后坐着一个少妇，头发乌黑，剑眉凌厉，星目薄凉，挺鼻下是红而薄的樱唇。
　　“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少妇问。
　　“看着还行，不像半个月前那么干瘦，头发也不像刚刚接过来时候那样枯黄了。但是似乎精神依旧不大好。眼下青黑，衣物还是半月前忠叔接的时候给置办的。”清秋平静的回复到。
　　“知道了，族里安排的怎么样了？准备过继的孩子挑好了吗？”
　　“族里听说您要过继给大少爷子嗣都很热切，但是按您要求4岁以下，无父母，最好也没有亲近的亲戚挑了4个。一个是四老爷的小儿子在外面胡混和一个寡妇生的一个男孩，四老爷小儿子今年和人打架死了，寡妇也跑了这个孩子交给了四老爷，这个孩子今年3岁。还有一个是旁支家九叔的两个孩子，老大9岁了，二老3岁。前段时间感染时疫父母都没了。还有最后两个是二叔老太爷家的大儿子的家的最小的孙子，那个孩子的爹去年中了秀才，赴省里考举人的出了考场就病了，然后病死了，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媳妇大肚子，动了胎气挣扎的生了一个丫头，大人没了。家里商量的要把这个小丫头送人，这孩子闹到族里说要走和那个小的一起走，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咱们要过继，跟着到买菜的车溜了进来。被刘婆子发现带我跟前了。我让刘婆子带着他给弄点吃的，然后先送回族里了。”清秋声音不急不缓的一一回复。
　　“看来你是看上最后这一个小子了，居然为他说了这么多，明天带着少奶奶一起去看看，毕竟要叫她娘的。好了，你先下去吧，等大少奶奶安歇了，你去让暖春和她贴身丫头问问这些年她的详情。叫忠叔过来。”话音刚刚落下算盘声又响起来。少妇低头露出颈部皮肤并不白皙而是有点紧绷显得结实有力。
　　梳洗用餐后，萧婉站在了听涛院的小亭里，听涛院里树影重重，秋天的冷，不似冬天那么彻骨，但是依旧让人觉得不适，就像这个院子，看着和8年的一样，但是8年前秋确是清爽的，现在则是清冷的。
　　“小姐，进屋吧，外面凉，早点安歇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给太太请安呢。”一个慈爱的声音在萧婉耳边想起，已经没有记忆中的温婉了，但是依旧那么的有母性的暖意。奶娘王氏头发全部都白了，不在是记忆中的黑色如段子一样，额头上也有了很深的皱纹，皮肤也不再光滑。
　　“好的，奶娘。”萧婉低声应答。
　　萧婉跟着王嬷嬷进屋上炕，炕桌上炕已经过了火龙了，有暖暖的感觉，贴着她皮肤，让她一直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有一个果盘，两杯热茶。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她离开了那个让她入噩梦般的8年地狱记忆中。
　　“小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当年老爷说送你到南边的庄子休样了，一起去的四个丫头呢？为什么就剩下听琴了？我当年想和你去然后我病了，再然后就被送到庄子上直到两年前，太太把我从庄子上接来，我问你再哪里？为什么不回来，老爷说南边和大金打起来了，女人接不回来，太太说去南边想办法接你，让我好好等你，我才知道你居然被老爷送到了宋国去修养。但是为什么我从你身上看着你怎么神色还这么差？身子好些了吗？据说太太为了接你回来花了很大力气”
　　“奶娘，是太太接我回来的，那老爷呢，我在路上听说姨母没了，是现在的太太接我回来。”萧婉轻语。
　　“你养病以后，先前的太太也就是你姨母的身体也不行了，拖了3年，然后老爷身体也不是很好，现在的太太进的门。现在的太太你小时候见过。就是夏礼账房家的女儿，你还记不记得。”
　　夏婕，萧婉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有点黑有点瘦，神情倔强，眼神黝亮的小丫头出来。具体的长相她想不起来只能回忆出那个小丫头一个人不合群，一个人抱着一个大算盘，紧紧的抿着唇，手指拨弄这算珠。
　　“太太的生意做得很好，最初是因为账目清楚，后来老爷发现太太的眼光也很厉害，加上老爷年龄大了，就想把她纳给二姨娘的小少爷，但是因为相差8岁，夏账房不同意。你也知道老爷，老爷看上的人怎么会放过，后来夏账房因为算错账目挨了官司，也伤了名誉，病倒了，太太就亲自和老爷谈，可以进府，但是不为妾。那时候二姨娘闹腾的厉害，后来先太太病不行了，叫她进府不知道和她谈了什么。先太太走前做主让她填房，然后太太百日以内，老爷娶她进府了。因为二姨娘闹腾的厉害，所以老爷给二姨娘在西边修了一个新的大宅子，让二姨娘和小少爷搬了进去。”王嬷嬷说到。
　　“那怎么说这位新太太很得老爷心了？”萧婉说。
　　“怎么说呢，自从去年老爷马上风瘫痪了，家里的生意就是太太一个人打理，但是因为太太进门晚，没有孩子，所以二姨娘打着小少爷的旗号各种折腾，但是太太基本都满足了，现在老爷身子也不行了，不一定能熬过这个冬天。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太太没有孩子，小少爷又让二姨娘给教坏了。以后的日子太太免不了过苦日子。可怜那么聪明剔透的人了。”
　　“既然她是那么聪明的人，说不定早有成算了。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给太太请安。”萧婉淡淡的说。
　　王嬷嬷服侍萧婉睡下，萧婉看着窗外的影影约约的树影，听着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音。缓缓的闭住了眼睛。紧张了一天的身体渐渐的放松，这个炕的感觉和之前一样又不一样了。她的身旁不再有那个消瘦病弱的男子，也不再有但整夜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明天在如何也不会比这8年的噩梦更差了，她麻木的想着。死都不怕她有害怕的，或者说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清白和家人都没了。她不过就是提线木偶，之前她努力过也抗争过但是都失败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