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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鹿 ...

  •   “咳咳咳……”
      齐倦是被胃里一阵刺痛给搅扰醒的,紧接着,消毒药水味轻忽混入鼻息,带着些干涩的酸咸。
      他下意识蹙紧了眉头,掌根施了力地往上腹按去,针头也开始歪斜。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是什么玻璃容器撞击在一起,清脆声音落进耳膜,像风铃一样好听,好想再次陷入梦境。

      “回血了。”郁月生抓着他的衣袖,一把攥住往回拉:“别乱动。”

      眼睫这才倏忽睁开。

      纯黑的眼瞳四下转了转。是熟悉的苍白色天花吊顶,横着几条细细裂痕的墙壁,绵软无力的屏风,还有,没什么表情的某人。
      是在医务室啊。

      “叔叔呢?”齐倦哑声问道。昏倒前的一幕是如此清晰地芥蒂在心,他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郁月生:“把你抱过来就回去了。”
      “哦——”齐倦有些失落,靠坐在床头慢吞吞蜷缩成一团,身子弯下了大半,手还是忍不住朝胃里按去,像是要把自己捅出一个骇人的洞来。

      郁月生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医生。”
      他喊了两声没见回应,便起身去了门外。

      “别走。”齐倦的声音几乎哑透了,慢吞吞地从喉底挤出破碎的音节。

      对方离开的脚步声已经渐渐模糊,只感觉胃里面愈来愈痛,像是在经历着凌迟一般绞掠。

      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脏器的位置、大小、杂乱的跳动方向,如同要脱离身体一般躁动着炫耀着自己的存在。
      冷汗滴流下来混在眼睛里刺痛不已,只是强迫自己睁着漆黑的眼,将目光死守着空空的门口。

      ……

      校医匆忙赶过来的时候。齐倦面色苍白,眉间紧紧锁着,双手正死死地压在上腹。

      见着郁月生也跟着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齐倦无声地扯了扯唇角,再也忍不住地埋下身来。可惜实在没吃什么,只有淅淅沥沥的胃液和胆汁吐了一地。

      “同学,忍着点。我给你打解痉针。”医生想要拿开齐倦的手,才发现他的力气几乎都用在手臂,牢牢地箍着自己。
      “不用。等会就好。”齐倦根本抽不开手。
      他阖着眼睛,躬身蜷腿将自己护得紧紧的,好像这样才是他最舒适安全的姿势。

      校医只好向郁月生求助道:“老师,帮下忙。别给他乱动。”

      “……”郁月生拍了拍齐倦。
      齐倦狠狠摇头:“不要。”

      郁月生努力耐着性子:“齐倦,手拿开。”
      “我不想打。老师……”是错乱的呼吸声,和滚落的无力求饶,话还没说完人就趴到床边,哇地吐了一摊酸水。
      说时迟那时快,医生赶忙拿来垃圾桶给他接着。

      “咳——”
      齐倦吐得七荤八素,活像是喝醉了,手死死地抓着床沿,像是要把五脏六肺都给呕出来。
      连带着送出来的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尚未消化的药片。

      “怎么这么严重?”郁月生站在一旁,眉头愈锁愈紧。
      “哎,痉挛了就这样。年纪轻轻胃就这么差,以后可怎么办哟。我们年轻那会上田埂上逮知了,下河塘摸虾烤烤就吃,四五十岁了也没见有这疼那疼的毛病。”
      校医叹息着,给齐倦拍了拍背,“现在的年轻人呐还是锻炼太少,成天就知道玩手机,看电脑,再加上加工食品吃多了,身体哪能受得住。啧,难搞哟。”

      提到吃的,齐倦低丧地偏过头,又闷咳了好一会,什么也吐不出来时,突然就抡起拳头砸向了自己的胃部,这才又勉强刮送出来一口。
      身体倾了倾,指骨都瞬间抓紧了床沿。

      “你在干嘛?!”郁月生微微吃惊,赶紧把他的手腕抓住。
      小疯子。他在心底想。

      齐倦瑟缩成一团往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含含糊糊喊着“疼”。
      甚至想要弄出点什么动静给郁月生看,告诉他,我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不能关心关心我?

      “忍着点,很快就好。”郁月生放缓了语气,按着齐倦的手腕不给他乱动。

      忍着点吗?
      齐倦由着他握着腕骨,弯弯眼睛:“好啊。”
      这会倒是放弃了挣扎,乖乖将手臂伸出去。针头很快就找准静脉扎了进去。
      缓了好半天,他才挤出话来对校医说:“阿姨对不起。把你这里弄脏了。”

      “没事的,等下我来收拾就行。同学,最近天热记住少吃冷饮啊。”医生把空了的针管放进不锈钢托盘里,絮絮叨叨嘱咐道,“胃病很难养的,平时要忌口,经常痛的话一定要让家长带你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不然老了真受罪。”

      齐倦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勉强扯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是这人现在更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头发丝尚服帖在白兮兮的额角,看起来属实有点惨淡。

      撑到医生把拖把拿来。齐倦强撑着要从床上下来,被郁月生伸手将他拦住了:“做什么去?”
      “老师,让一下。”
      校医纳闷道:“真不用你收拾。”
      “……”齐倦无奈道,“我去洗手间。”

      “是不是想拉肚子?”医生担忧地说着,“让你老师看着点你,别虚脱在里面咯。”
      “不是。”阿姨,咱能不能不要说出来,还特么这么直白。
      齐倦哭笑不得。

      “走吧。”郁月生说。
      这特么。

      齐倦自认为自己胆大包天,怼天地撩人鬼没羞没躁什么做不出来,怎么遇上郁月生就怂了。
      他能做的最后一步大概就是赶在那人进来前,把门关得好好的,插销飞快插上:“真不用看着,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掉了不成?”
      郁月生只好靠在门口等他。

      齐倦这次肠胃炎住院没几天,就赶回学校来上课。
      他着了凉受了冻,肚子里面堕痛不止,手在腹部打着圈儿一遍遍揉着才能勉强泻些水来,到后面更是连着绵绵的肠液也刮送出来。

      医务室的卫生间简陋,光线也差,白日里得开着灯才能视物。
      炽灯的光线落在视网膜里,晕成了突兀的一个个亮斑,齐倦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能听见屋外低弱的风声和蝉鸣,思绪渐渐纷乱,脑袋瓜子也嗡嗡闹闹的。
      这才第几天,以后怎么过啊?

      “齐倦。”门外传来有些模糊的声音。
      “嗯?怎么了?”齐倦下意识答了一声,随手攥紧了身边的一个台子,割得掌心生痛。

      外面又没声了,似乎只是叫叫他。
      “……”齐倦主动回了句,“我没事。”
      心说这人可真够别扭的。

      郁月生每隔一会就喊一遍齐倦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哗啦的冲水声响起,那人才“吱呀”开了门。

      许是洗了把凉水脸,少年墨发的尾尖滴流着颗颗水珠,衬着面色比先前又苍白上了几分,透着点病态。
      撑着门框咧开了唇角,一口小银牙白白灿灿的,灯光倒映在眼瞳里,恍若点了笔绝妙的高光。
      他慢慢悠悠说:“老师还是很关心我的嘛,是不是怕我晕在里面?”
      “没事就行。”郁月生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

      等着校医收拾好狼藉离去后,齐倦抱着被子倚在床头,就这么盯着郁月生。
      郁月生被他看得不自在:“还在疼吗?”
      齐倦嘀咕道:“嗯,可疼了。老师也不帮我揉会。”
      他看着郁月生哑了几秒,对方惯有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好像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便“噗嗤”一笑补了句:“别这么严肃呀,我开玩笑的。”

      “不舒服的话,下午的课可以不来。”郁月生说。
      “谢谢老师。”齐倦笑嘻嘻地应着,暗地里却悄悄把手塞在被子里面,有几下没几下地揉着胃。
      冰冰凉的爪子似乎用处并不大,只能象征性碾压几下在心理缓解。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像是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小狗。

      钟摆在缓慢走动着,明明分秒无差,却被低微的忍痛声扰得每一下都不太对劲。

      郁月生侧坐在旁边,无奈地将手探进被子里,摸索到齐倦按压的位置。
      手下凉津津的,十分柔软,稍添一些力气,就包裹着指腹深陷进去。
      郁月生别扭道:“这疼?”

      许是凑得太近,空气似乎也被呼吸熨帖地炙烫起来。心跳敲击在心房愈渐加快。有些些紧张。

      “啊,是这。”齐倦顺势歪倒下来,把自己软乎乎的弱点都暴露在那人手心下面:“还有这,这,这一片都疼。老师——”
      再咬着唇,将目光落向郁月生,就差没挤点泪水以假乱真了。如果齐倦背后长着小尾巴,此刻肯定在调皮地乱摇。

      郁月生的神情很复杂。

      片刻后,郁月生面露难堪:“我不太知道怎么揉。”
      齐倦舔了舔腮边的软肉,假装不在意地“嗯”了声。其实心里小鹿乱撞着,都特么快撞死了。

      “这样行不行?”郁月生问。
      “?”

      咚咚咚咚咚。
      他该不会要帮我???

      不会的不会的。
      他肯定不会……

      郁月生的手指却画着圈儿揉了起来,怕将人碰碎一样几乎没用力气。

      !

      齐倦心里像被灌了蜜,眼睛都舒服地眯起来。表面还装作不动声色地握住郁月生的手腕,耐心地教他:“要像这样呢。老师。”
      缓缓地按着他的手腕,打着圈。

      郁月生很不自在:“嗯。”

      “就这样啦。”齐倦很快就松开了手。
      其实还想再碰会的,但他还是忍住了,现在这般他已经很知足了。
      脑子里没来由想起沈从文先生写的那句:我的手脚皆冷透了。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你说的减肥是真的吗?经常不吃饭?”郁月生问他。
      “不喜欢吃饭。”齐倦如实说。
      他确实经常不吃饭,也不是减肥,就是长期散养着,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由着去了。
      三餐没个定时,胃痛才是家常便饭。

      郁月生手上的力气松了松,齐倦忍不住“嘶”一声,咬着嘴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是想疼死我吗?老师。”
      “活该。”

      手却又揉了起来。

      “是是是,我最活该。不过老师你真的挺好的。”齐倦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讲的课也挺好的,我之前可讨厌生物了,但是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嗯,我今天讲了什么?”郁月生打量着他,扬了扬尾音。

      讲了什么?
      好像画了器官图,讲什么是真没听。

      “说的是——”齐倦盲猜,“消化系统?”
      “嗯?”郁月生挑眉道。

      “食物从咽喉,进入食道,”冰凉的小手握住郁月生的手腕,指尖顺着皮肤缓缓滑动着,陷了稍许。齐某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抵达胃里,简单消化后,到到这里,应该是小肠吧这,吸收营养成分,再——”

      郁月生打断了他:“虽然画的消化图——”

      齐倦连连点头:“嗯。”
      “讲的是酶的代谢和分解。”郁月生严肃地纠正道
      “咳咳咳……”齐倦惨遭滑铁卢,捂着胃又弯下腰来,故意皱着眉,“我的胃又疼了。啊好疼。”
      郁月生把手拿开:“装得不像。”

      齐倦笑起来,青涩的肩膀簌簌打着颤,只好岔开话题:“老师,你会带我们到毕业吗?”
      “会吧。”郁月生想了想说。
      “啊,真好。我很期待。”齐倦说。

      -

      下午的时候。想着还有郁月生的课,齐倦吃了药吊完水,还是老老实实滚回了班里。

      第一节课他还能勉强听着,到了第二节时胃就不争气地难受。他索性趴在桌子上,像是一只慵懒的软骨动物。

      “你又睡啊?”韩潇戳戳他。
      “语文课有什么好听的,困了。”齐倦转了转小脑袋,答着。

      眼睛刚刚合上,一个粉笔头瞬间砸下来。

      “齐倦!新学期刚开始你就拿来睡觉?”老袁一眼扫过来就看到他耷拉的脑袋,走下来唠唠叨叨的,“不是学不好啊,高一刚来的时候成绩不是还可以?偏偏不像个学的。现在呢,倒数了吧,还不听还不听,冥顽不灵!”

      周围的目光都落过来。
      齐倦无奈地站起身,手插在口袋里干巴巴“嗯”了一声应着。
      “答着倒挺快的,不想想以后怎么办?”老袁说。

      以后?
      他很久没想过以后了。

      “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日子。”韩潇插了句嘴,说得很小。
      齐倦听到后忍不住笑着怼他一句:“庸俗,那是你。”

      “还笑!出去出去!”老袁扔了个粉笔砸在齐倦身上,气急地转身回到讲台上,“我们继续上课。”
      “好的。”

      -

      被罚站在教室门口。齐倦仰仰头,看着顶头硕大的太阳,悄悄地眯起了眼睫。脊背紧紧抵在背后的墙面,手下意识掐了掐上腹。

      一天下来都没吃到些什么,这会只能空空消化着胃酸,像是破开了一个个小口子,再抹层细细密密的盐巴填进去。

      背后有个硬物戳了戳他。

      齐倦偏过头,看见靠窗的女生递了把扇子过来。他接过来别在了口袋。

      “被罚了?”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身材颀长的男子在他面前停下,那双冷冽的单眼皮眼睛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大,对方的高度大概抵到齐倦额头。但是齐倦站没站相,就显得两人看起来差不多高。

      齐倦收回手,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脸色苍白道:“上课睡着了。在这晒会太阳挺舒服的。”

      被罚站什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习惯啦,偶尔还能对上对面楼的小姑娘偷瞄他几眼,又红着脸快速躲开视线,接头接耳着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迎着光,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睫也在白皙的脸上投出一小片虚晃的影,将乖巧的小泪痣都笼在里面。

      郁月生见他脸色不好:“胃痛?”
      齐倦看了看他,弯起眼睛,摇了摇头。

      郁月生走过去,敲了敲班里的门:“老袁。”
      “?”教室里头顿时安静下来,一颗颗好奇的小脑袋恨不得扒开气流凑到跟上来,跟嗷嗷待哺的小鸡崽子们似的。

      被唤的那人走出来:“郁老师,怎么了?”
      郁月生说:“他不舒服。先让他进去吧。”

      齐倦:“……”

      在班里小声的叽叽喳喳中,齐倦光荣地回到座位上坐好。
      “卧槽。你怎么回来了?”韩潇悄声问他。
      “拿到特赦圣旨了呗。”齐倦暗戳戳指了指郁月生,便趴回了桌子上,特么的心里爽死了。

      手在腹部碰了碰,疼痛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老师指尖的温热。脑袋里也神游了会。

      大概是郁月生又与其他科的老师打了招呼,齐倦一路绿灯趴到了生物课上,郁月生什么都没说他。
      算得上是睡得非常满意的一觉。

      到了下课的时候,还是班长程愿愿走过来,敲了敲齐倦的桌子。
      “怎么了?”齐倦懒懒地抬起眼。
      “你不舒服啊?语文老师让我把这个给你。”程愿愿将手中的面包和胃药堆放在齐倦桌上。

      齐倦问她:“哪来的?”
      程愿愿:“说了啊,袁老师,让给你的。”
      齐倦有些疑惑:“哦哦哦。怎么是他?”
      “还有哦。”程愿愿伸手指了指,“门外好像有人找你。”

      齐倦抬起头,看见教室外边站了好几个外班的人。陈狗站在窗户口冲他招着手,做出了“倦哥”的口型,笑得虚假油腻又不怀好意。
      这人不是善茬。

      “知道了。”虽然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可齐倦实在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示弱。他将两盒药随手塞进抽屉里,起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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