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醉》不明也

7、第六章

　　燕国公巡视北疆，好巧不巧决定在执雅落榻，这对地处大齐北界，离王都千里远的执雅，也算是一件盛事，但凡城中有些头脸的人物，皆先一步赶去执雅城外十里处，在燕国公仪仗必经的雁归山下等候。慕容家是执雅最大的世家，慕容恪一大早便带上了慕容冲出城去了。
　　因着觉得这燕国公有巡查北疆的要务，在执雅不会多做停留，对她的计划造不成什么影响，傅韶歌就根本没有多管这燕国公到底是何许人。
　　没了慕容冲，绮风馆里难得清静，刘城好像也跟着慕容恪出府了。傅韶歌干脆在后院树下摆了把躺椅躺下，拿了本话本子来看。
　　故事讲得是痴情女子薄情郎，一般结局就是红颜心伤化枯骨，结果这个故事里红颜借尸还魂，重生一场，幡然醒悟后，干掉了薄情郎，练就了绝世神功，从此翻手云覆手雨。看得傅韶歌甚是无语，将书往脸上一盖，准备睡了。
　　正好有两个丫鬟经过，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一个丫鬟道：“燕国公俊逸风流，风神俊朗，虽满二十，至今却都未曾有婚约，听说今晚为燕国公摆的接风酒宴，好多家的小姐都会前往，不知道哪个能有好福气，被燕国公看上呢。”
　　傅韶歌动了动，哦，原来这燕国公还年轻，她本以为是个老头子，而且似乎，还有副好皮囊？
　　另一个语带憧憬：“燕国公天人之姿，容颜绝世，生的比女子还要美丽，不知那样的倾世女子才能站在国公身侧啊。”
　　两个小丫鬟叹着气离开了：“只可惜你我身份低微，不然，哪怕只远远看上国公一眼，这辈子也知足了。”
　　傅韶歌一阵恶寒，两个花痴。比女的还美？真的那么夸张吗？容颜绝世？依她看估计就是个人妖！
　　刘城回来的时候，傅韶歌刚刚睡着，脸上的书掉在一旁，刘城小心翼翼的上前将书捡起，虽然说她曾经对他也算是威逼加利诱，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能感受到这女子身上有一种叫人安心和信服的力量，他相信她绝不会害他。
　　不过他也不太敢抄醒睡得正香的某人，就她折腾慕容冲的手段，他怕万一扰了自家主子的清梦，照主子的脾气，他得褪一层皮。
　　可是如此轻微的动静，傅韶歌还是醒了，她睡眠本就浅。
　　刘城吓了一跳，赶紧站到一旁：“主子，你醒了啊。”
　　傅韶歌活动活动脖子，站了起来嗯了一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回来了也好，和我再去转转，慕容恪的宅院周围，我还是不太熟悉。”
　　刘城偷偷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主子没生气。
　　那边已经走到了门口：“等什么呢？快走啊。”刘城赶紧跟上。
　　傅韶歌这些日子住在慕容府里，又是男儿身份，加之在府中的身份略特殊了些，旁人当她是慕容冲的男宠。幸亏有刘城，顶着绮风馆总管事的头衔，又与慕容恪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每次在府中走动，便和他同行，府中上下只当二人志趣相投，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男宠的身份，她懒得计较，你会怕你家的男宠如怕鬼怪吗？
　　在慕容恪的住处外盘桓一会儿，傅韶歌觉得不对：“这都接近戌时了，慕容恪怎么还没回来，一个燕国公，需要这么大动干戈的迎接吗？”
　　刘城回答道：“今天城主府设宴为燕国公接风，明天一大早似乎还要请燕国公游览执雅，为了方便，慕容恪今晚应该是留在苍云驿馆，慕容冲宴会后会回来。”
　　傅韶歌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慕容恪今晚不回府，保护慕容恪的守卫必定会随同前往驿馆伺候，那么守护穹霄的力量就弱了一层。况且依慕容恪的性子，守卫们也绝不会知道守护的到底是什么秘密。今晚，可真是天赐良机！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的摇摇手中扇子，转头对刘城淡淡点了点头，又在府里转了数圈，便往自己住处走：“宴会应该差不多了，我看还是先回去吧，免的碰见慕容冲，看着心烦。”
　　刘城默默跟着，走到半路傅韶歌又要刘城去看他儿子渠英，支开了刘城，她偷偷潜入慕容冲一位夫人的房间，趁着她不在卧房，偷了一根披帛揣在了怀里。过程中她有点无语，要不是此番为了保险起见服装用度一概准备的男式，否则用的着做这种变态行径么。若说她偷披帛干什么。不要问！自有考量。
　　……
　　是夜，恰逢阴云天气，天幕漆黑一片，月亮都藏在了云后，隐没踪迹，偌大一个慕容府，此刻静悄悄的。
　　不会有人注意一闪而过的人影，与夜幕几乎融为一体，行动间，露出如黑曜石般的瞳眸，正是傅韶歌。
　　蹲在慕容恪院落的墙头，将身形藏在树的阴影里，傅韶歌看着底下各处巡逻的守卫，心生一计。
　　三更已过，巡逻守卫换班。一个交过班的小侍卫脱离队伍，钻进了傅韶歌蹲着的墙头下方草丛，随即，恶臭弥漫，她捂着鼻子，厌恶的翻翻白眼。
　　小侍卫解完手，刚系好衣裤，一粒石子飞来，击在他脑后，身体无声地晃了晃，倒下了，茂密的草丛化解了他倒下的闷响。
　　傅韶歌跳下墙头，将晕过去的小侍卫藏好，又点了他睡穴，将衣服脱下套在自己身上，巨大厚重的帽子，刚好将相貌遮掩。
　　整理好了衣服，她低头学着小侍卫刚才的动作钻了出去，混进了侍卫队伍中。
　　这里的布局傅韶歌早已绘在心中。走到一处拐角，身子一闪，躲在了一樽石像背后，确定其他侍卫走远，自己没被发现，匆匆脱下侍卫的盔甲藏好，露出一身劲装。
　　旁边有一扇窗，应该是通往书房，从书房出去拐过大堂，就是慕容冲的卧房。
　　傅韶歌翻进窗户，一路小心翼翼，提防着机关。索性书房大堂无关紧要，没有机关。卧房进门处却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虽轻松躲过，却叫她不敢再掉以轻心。
　　叫人没想到的是，密室入口非常顺利的给她找到，踏进满是灰尘的密室时，傅韶歌竟有些恍惚。
　　密室里，灰尘满地，甚至结了不少蛛网，似乎多年不曾有人踏足，陈设非常简单，而精致复杂的纹饰又处处在诉说着当年的华丽奢靡。不知怎的，她心里忽然就升腾起一股时过境迁的沧桑感觉。
　　屋内正中的白玉剑架上，一柄泛着银色光芒的长剑静静躺着，一室破败中，唯独它，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仿佛任凭山河翻覆，星移斗转，它也不会改变，等待着一个人，重新将它握在手中。
　　傅韶歌已经可以认定，这就是穹霄剑！
　　剑柄上的镶嵌的红宝石，就像蛇的眼睛，冰冷的注视着她，又像是散发光芒的火焰，将她周身笼罩，似这无尽苍穹，九天云霄，虽浩瀚而苍茫，却又给予了冥冥众生无尽包容。
　　傅韶歌着魔一般，向穹霄剑走去，执起剑柄的一瞬，感觉居然无比熟悉。
　　细细打量这柄江山穹霄剑，手指抚过剑身的纹路，傅韶歌心中缓缓升腾起一丝雀跃，老头子，你寻觅半生的穹霄剑，我终于为你找到了。
　　她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牛皮将穹霄包好，偷来的披帛终于派上了用场。绳子太粗笨，丝带太脆弱，披帛质地虽柔却因较宽而非常坚韧，且并不短小，刚好将穹霄绑好，缚在身后。
　　确保穹霄不会因奔走而掉落，傅韶歌几步迈向大门，开门的一瞬，心中咯噔一声：门已锁死！
　　转身的刹那间，一支泛着冰冷色泽的弩箭破空而来，直插咽喉。匆忙闪身避过，颈边依旧被擦出一道血痕，来不及心惊，两次墙壁里射出的更多弩箭如雨点一般飞来，由不得她思考，傅韶歌只得抽出刚到手的穹霄阻挡不断密集的箭雨，在一闪身击落快要插入心口的弩箭时，她看见了白玉剑架后那一道小门，犹如炸雷在脑中炸响，好个狡猾的慕容恪！
　　这间密室的地板内设了机关，每次入内，不可走原路离开，只能从小门出去，否则一旦原路后退，便会触发机关！大门锁死，加上猝不及防的攻击，盗剑贼只要反应一慢，便逃不过万箭穿身的下场。
　　傅韶歌后背冒出冷汗，自己只差一点，就险些成了冤鬼。
　　密集的箭雨在不断消耗着体力，射出的弩箭角度精妙，每一支弩箭射在对面的墙上反弹回来，便形成了另一轮刁钻的攻势，这么下去，她就是不被射死，也会先累死。只有到达小门，才有一线生机。
　　原本十步的距离，此时变得比跨越十万里还要艰难。
　　等到傅韶歌终于到达小门时，身上的衣服被飞过的弩箭划得尽是破口，腿上腰上背上布满了血痕，都是被擦着身体飞过的弩箭所伤，左臂中了一箭，辛亏没伤到骨头，傅韶歌狠狠心，一咬牙将剑拔了出来，血喷涌而出，脸因为痛变得霎白，但是顾不上包扎，一碰到小门的把手，傅韶歌毫不犹豫，一开门便跳了进去。
　　跳进去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因为机关被触发，小门出去的地方也变了。仿佛坐上了巨大的滑梯，身子急速的向下滑，转了无数个圈，最后傅韶歌只来的及将穹霄牢牢绑在身上，便滑进了水里。
　　……
　　城主府外，苍云驿馆后山。
　　这里已被围得水泻不通，一只麻雀从上空飞过，还得将扇翅膀的动作放到最轻，免得洒下不存在的灰尘，被一支箭送去西天。
　　后山中心有一处温泉眼，被专门开辟成了水池，供达官贵人享用。
　　城主派来的守卫，在后山外围密密麻麻围了几圈，但是也只能远远看到温泉池外的一圈假山。
　　靠近池子外围，有十多个锦衣护卫，负责观察近旁的风春草动，不过有外边那一大群，连麻雀都在计划绕道飞行，所以大多时候，锦衣护卫们都是蹲在树上，叼着根草百无聊赖的望天。
　　转过一道假山，温泉池水汽氤氲，几盏薄灯映的整个池子光影迷蒙，水池中，隐约可见一个背影，墨色长发散在身后，用一根帛带随意绑了，露出的肩颈肌肤，泛着珍珠般温润光泽，露在水面上的身形颀长，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绝不同于女子的瘦削，修长中蕴藏着沉静的力量。
　　“哎，主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这样下去怎么的了，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媳妇儿……”一个护卫傻呵呵的道，年轻的脸上写满担忧。
　　“好你个小兔崽子，敢偷看主子洗澡，主子要是娶不着媳妇儿，我第一个先烤了你！”另一个年长些的护卫，一巴掌向小侍卫拍去。
　　小侍卫腾的跳开，落下树去，嘟囔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乌鸦嘴！”
　　“别扰了主子沐浴……”
　　一老一小小声的吵闹着走远了，话音尽落入水池中人的耳朵，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这两个活宝。
　　不过，他倒是也挺想知道，他的未来媳妇儿，到底在什么地方。
　　……
　　身子入水的一瞬间，傅韶歌匆忙屏息，这才没有呛水。水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隐约觉得是一个隧道，凭着感觉，往水流动的方向拼命的游。屏息太久，在感觉肺几乎就要炸掉的时候，脸终于能露出水面，其实也只是顶部没有被水注满的一小块地方。
　　隧道地势逐渐升高，从最开始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能让她换一口气，游到最后，水只及人的腰部。人在黑暗中会迷失方向，傅韶歌紧贴着墙壁，小心的向前挪，最开始的恐惧也已经没那么明显。视觉没用，在这静谧的隧道里，听觉反而变得异常灵敏。
　　身体伤口的疼痛已在极端的疲累中变得麻木，她自嘲的想，只盼不要逃出去之前自己先失血过多而死。
　　傅韶歌一路摸索着走着，正庆幸似乎没遇上分叉口，脚下一空，又掉进了水里，这次她有了经验，急忙深吸一口气，水深，脚触不到底，心中的慌乱只是一闪，她努力让自己镇定起来，在水中调整姿势，感受到水流似乎比刚才要急，不远处，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亮光，心中一喜，向着亮光游去。
　　游着游着，水的温度也越来越热，傅韶歌几乎要以为自己游向了某座火山，那亮光其实是地底的岩浆。
　　罢了，她在心里咬咬牙，哪怕逃不了一死，就算是岩浆，和穹霄剑一起灰飞烟灭，也值！
　　心里这么想着，快耗尽的体力突然就又恢复了一点，便更努力的向亮光游去，距离越来越近。
　　哗啦一声，头终于露出了水面，呼吸着久违的的新鲜空气，她头一遭有一种鬼门逃生的劫后余生感，真好，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