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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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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暗的郊区进入明亮的县城,家乡,乡是确切的,家字想起来让人有些恍惚。
汽车进站,我远远的看见了姑姑和姑父。下车后姑父一把接过了我的包,姑姑上上下下的好好打量了我一番说:“小叶,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说:“是不是身材变好了?”
“这倒是,可是还是身体重要,你可别把身体给搞坏了。”
“怎么会呢,你放心吧!”
姑父是个话不多的人,站在姑姑身边望着我呵呵傻笑。我问姐姐什么回来的时候,他才说:“后天。”
吃过姑姑预先准备好的我最爱吃的红烧牛肉面,洗去一身尘土,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睡着时已近黎明,醒来看时间却还不到九点。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姑姑用我平日饮水的杯子压100块钱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小叶,我出去看店了。放假回家找同学玩玩,放松放松去吧。”
我随便吃了个包子,去菜市场买了些梨和葡萄,去花店买了一束白菊花,坐上了去公墓的公交车。
因为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公墓里毫无人声,只有唧唧喳喳的我听不懂的。我走到妈妈的墓前,把花和水果摆好,坐在墓碑多出的那截基座上轻轻抚着那冰凉的大理石说:“妈,我来看你了!妈,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梨和葡萄……”
坐到下午,我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姑姑的店里。姑姑正和两个买衣服的人在讨价还价,还是不忘转头问我:“小叶,你午饭吃了没?”
我没有心情吃午饭,没直接答她。“姑姑,你忙吧,忙完我们再说话。”
那两个人在姑姑让了些价后,最终把看中的衣服买走,笑嘻嘻的说:“你肯定没吃午餐,你帮我看着店,我去叫你王阿姨送些烧烤来,咱俩一起吃好不好?”
我知道王阿姨是姑姑以前的同事,也是好朋友。一起下岗后姑姑卖服装,王阿姨卖烧烤。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想了想说:“你去找王阿姨买烧烤,她应该不会好意思收你钱吧,那多不好意思啊!”
“不会,我和她说好的,友谊归友谊,生意归生意!”姑姑说完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已经冲出店去。
过了半个小时,姑姑拿着烧烤还有两瓶饮料回来,坐在我对面准备开吃。她这时可能注意到我眼睛有点红了,轻轻问我:“去看你妈妈了?”
“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过得好了,你妈妈才会放心。”
“我知道。”
“不说了,吃东西吧。”
姑姑边吃边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怕她担心,只说一切都好。但想起来学校那些事,我心里还是很烦的。就试探着说:“姑姑,你自己忙来忙去的太辛苦了,我回来帮你看店吧。”
姑姑听完立即瞪着我说:“你什么意思?”
“反正是自学考试,我回来帮你看店,空闲的时间可以自己看书啊。”
“我听说挺难考的,你光自学怎么能懂啊。”
“还不是有人全靠自学的。”
“在学校里有人教总要好些。你还小,多读点书,别像姑姑一样吃了没文化的亏,搞了下岗。姑姑这里生意挺好的,你不要东想西想。对了,你爸爸说他开的馆子今年开始赢利了,下学年你的学费他出,生活费他也出。”
我苦笑。“他说的话你信吗?”
“我看他开的馆子确实生意不错,甭管怎样,他能出一点是一点。要是不够,这不还有姑姑吗!”
“姑姑,我觉得自学真的行。”
“你别给我胡思乱想。起码读完专科再说工作的事,不是大学生坐办公室的工作可轮不到你。”
书桌上是姐姐背临大海的照片,相框一尘不染,看得出来常有人擦拭。姐姐比我会读书,正经考上的重点大学的法学院。这让姑姑觉得很骄傲,在亲戚朋友面前,总把这个女儿挂在嘴上。我和姑姑一直很亲,但和这个姐姐从小就有种说不出来原因的距离,她和我对话超过三句,彼此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姑姑提早关店门,叫上我一起去车站接姐姐。姐姐下车只是礼貌的向我问了句好,就和姑姑高兴的说起她在学校的事。我提了姐姐的行李箱跟在后面。
姐姐说她很累,8点多就睡了,姑姑家没多余的房间,但姐姐房间的床从我来到这个家里已经被换成双人的。陪姑姑一起看电视看到十点多,我看姑姑有了倦意,才道了晚安尽量放轻动作的进卧室、摸上床,一动不动的数绵羊,数了几千只才进入梦乡。
姐姐同学朋友多,好几天都是早上就出去玩,晚上才回来。我在家里觉得太静、太难受,就去帮姑姑看店,但才两天姑姑就不让去了,让我家里复习功课。
民法的内容又多、又杂、又难理解,我看着看着就犯困了,几经犹豫,还是决定睡一下。因为都没人在家,我就没关卧室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客厅有人说话,我睡眠浅,马上就彻底醒了,正想着起床,却接着听到姐姐语气很不好的说:“这小叶,怎么水果皮也不倒倒。”
姐姐的同学问:“谁是小叶啊?”
我知道我肯定是刚才吃完水果忘了倒烟灰缸里的水果皮了,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起身准备出去。但刚站起来就听到姐姐说:“小叶是我舅舅家的女儿,我妈看她可怜让她住我们家。”
“怎么回事啊?”
“她妈六年前被人杀了,我听说是先奸后杀呢。”
“啊?这么惨啊!”
“惨什么啊!她妈仗着自己长得还算漂亮,招蜂引蝶的,名声一向不好,那是报应。”
天很热,但我开始发抖。我想姐姐是看卧室门开着,没料到我在,接着说:“小叶模样像她妈,德性也像她妈。高中的时候也是在学校招蜂引蝶的,成绩烂得要死。也不知道我妈想着什么,还出钱让她去省城读书。”
我缓缓坐到床上,紧紧的抱着手,尽量控制颤抖的身子。姐姐接下来的话在我耳边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感觉恢复清明的时候,家里再没有动静。我想她是又出去了。
我是不争气,她看不起我是正常的。可我没想到她那是那样评价我妈妈的,我知道妈妈不是那样的,绝不是!
那个暑假那样的冷,可我没有借口离开,只能一天一天的熬……
姑姑坚持让我开学回省城读书,其实即使她不坚持我也要走。因为在那个家本不属于我,在那里我像个鹊占鸠巢的小丑。
大巴的行李箱里放着姑姑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牛肉干,兜里揣着我那忽发善心的爹给的两千块钱,我坐上了回省城的大巴车。姑姑一直等车开动,还在后面挥手作别。等确信她再也不可能看到我的表情时,我的微笑再也绷不住了,用纸巾掩着嘴压制着呜咽声,在心里说:“姑姑!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每年都会回来看看妈妈、看看你,但再也不会像这样常住了。”
因为公交在路上堵车,我必预定时间慢了半个小时才到师大门口,秀秀看到我快步的迎了上来,我两手提着的东西都被她接了过去。她原本还打算接我的背包,我坚决不放下,她才没有坚持。
秀秀健步如飞的在前面引路,先领我去找老师报到,又带我去她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宿舍。
我只背着个背包爬五楼都有点儿喘,秀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秀秀,你体力真好!”
“小时候干农活练习出来的,你休息一下,我们一起去那破学校把你的铺盖拿过来铺床。
“不用了,我们这就走吧。”
历经两个月,行李包上积累了厚厚一层灰,我有些嫌恶的皱眉,秀秀用嘴吹了吹,然后掏纸出来擦了擦背起大的那包,才扭头对我说:“你背小包吧。”
公交车很挤,秀秀先挤上去,等我上去的时候她护着站在一个座位旁边,见到我刚忙示意我坐。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坐吧。”
“你今天坐了那么远的车,一定累了。我昨晚睡了一夜,生龙活虎。咱俩谁跟谁啊,你怎么玩客气的。”
我只得坐下,想了想说:“秀秀,大包里全是被褥一类的东西,压不坏,路那么长,你坐上面吧。”
秀秀抓抓头笑了笑,还真叉着腿坐了上去,笑笑的看着我。我看她额角挂着汗珠,掏了张纸巾给帮她擦。她捉住我手说:“我自己来。”
车开起来,我看着秀秀的侧脸。她皮肤有些黑、鼻梁高高的、眼睛不算大但是亮晶晶的。她感觉到了我的眼神,转头问我:“黑了吧?”
“嗯,是比上学期黑了些。”
“我们彝族就是天生皮肤黑。这回回去天太热了,我忍不住天天都去游泳,所以晒得跟非洲人似的了,很丑吧?”
“哪里丑了,我们家秀秀很漂亮的,我一直觉得黑珍珠比白珍珠美!”
第二天秀秀和同学有约,欢欢和小洁还没来,我自己去超市买生活用品。等我回宿舍时赫然发现秀秀的床已经搬空,我吓了一大跳,茫然的坐到床上,这才发现床上有秀秀留的字条,上面写着:“该死的学校,今早又通知我分给我们的宿舍是另一幢楼,昨天是被管宿舍的人搞错了。我先搬我的东西过去,你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我过会儿来帮你搬。”
等了半个小时,秀秀和一个男生一起进来,他给我介绍说那男孩叫曾强,是她高中同学。
我们搬了两次才搬完我的东西,两次都是他们俩拿重的,我拿轻的。真正属于我们的宿舍很是破旧,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楼下住男生。两层楼中间什么隔断也没有,隔音也非常不好,整天吵吵嚷嚷给没完。
住了两夜,秀秀在半夜摸到蟑螂吓得惨叫之后,终于爆发了。“这宿舍简直不是人住的,就这宿舍黑心学校还收我们800块钱。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秀秀爆粗口,我知道她一定是气极了。欢欢和小洁也被秀秀的惨叫吵醒了,小洁也怕蟑螂,欢欢却是从不怕这些东西的,不以为然的说:“不就是个蟑螂吗?”
秀秀想了想才悠悠的说:“这里环境太糟糕了,没法读书的。而且收费还这么高,实在不划算。我同学他们租了个两室一厅,一个月300块,他们四个人,每个月一个人连水电费一百块都不到。可是可以自己做饭,比这里舒服多了。要不我们也出去租房子吧。”
小洁说:“我也听同学说过他们在外面租房的事。租房起码一次要交半年租金,还要交一些押金。如果自己找不到房,找中介介绍房源的话,还要交给中介半年的租金。这样算下来,一次就得付三千多块呢。我得找我妈要点钱才行,要她同意我出去租房可不容易。”
秀秀思考了片刻。“你让你妈来看看这里的环境,保证她能同意。你们先说你们愿不愿意出去租房住?”
欢欢嚷道:“当然愿意,你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我家是不管我,也不会多给我钱,但我们四个交的住宿费总共是3200块。只要学校能退给我们,我们就够租半年的房子了。”
我也是同意租房的。“学校没有理由不退,但全额不太可能,秀秀,明天我们去找那该死的主任说说。”
秀秀重重的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