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心》晚安虫

2、开锋

　　五年前山中夜

　　又一个格外清朗的夜晚，当空的一轮月圆投下轻盈的一瞥，落在这慢慢升起的水雾上，雾气四散而开，悬浮在这一汪温泉上，似纱的月影落在泉面，像坠下来的一片天。

　　温泉当中的女子伸脚轻点泉面，恍若漫步云端，悠悠然浸身其中，暖意袭来漫过下颚，荡过嘴角，女子不由自主的轻吟浅笑。

　　鸾心泡了许久，玩心一起，拍打水花，咯咯地笑着，周身如玉的肤泽，柔美的像一缕垂落的月晕，这缕月晕一丝不漏，全都被不远处掩映在枝桠外的漆黑眸子收了进去。

　　这汪泉水里什么时候竟是有了生人，还是个女人……

　　那样曼妙的身段，顷刻就在他心口处无端端伸出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枝枝蔓蔓，醉酒一般让他失神在猖离山月圆之夜的旷远夜色里。

　　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阮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嘲得勾了勾嘴角，怕是在外待久了，一个山里的女人都能让他发呆。

　　晚风诡异地浮动，阮沛眉峰一凛，糟糕，风魁居然寻过来了！

　　阮沛正恍惚着，一枚利器划过眼前的植株，直逼他的眉心而来，阮沛急忙纵身一跃，向风魁寻来的方向掠去。

　　风魁这烈马，好没眼力劲儿，从没把“勿扰主人观美色”的耳提面命放进脑子里，一而再地斩断了他一览春色的雅兴。

　　今儿这美人能使飞刀，得了便宜赶紧跑比较好，阮沛只得骑上风魁悻悻离开。

　　真是稀奇，这猖离山温泉，地貌奇特，人迹罕至，等闲之辈根本进不去，今儿竟然来了个女人……

　　夜鸾心发丝未干，泉水从发梢处成串滴落，一滴接着一滴，她低头弓背，眸光凝在脚面上，发丝覆过的肩头微微生凉，她瞧着古树下被踩塌的草丛，暗自腹诽：

　　这人到底偷看了多久，若不是突然出现的马，自己这会儿可能都没发现。

　　鸾心指头一紧，猛得缩成了一个拳头。这汪泉水不可能有人来啊，不可能有生人破得了入口的巨石阵。

　　思索间，鸾心的心绪被草丛中一抹光亮带了回来，鸾心俯身拾起那抹光亮，竟是一枚玉佩，玉质太过通透，是少见的昆山玉，上面雕有神兽勾陈，雕工精美，鸾心凝眸细看，当中的古兽勾陈竟是要跃出来了一般，这样非凡的品相，来人的身份越发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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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夜鸾心一身笔挺的男儿打扮，这身新作的男装，尺寸越发合身，汗巾子一系，双袖一展，清凉的气流竟能即刻抵达背心，她顿觉浑身爽快，举手投足间松快自然了许多，桃花扇一展，一个伶俐的俏公子，看得侍女们都愣了愣。

　　“瞅什么？呆子。”

　　鸾心收起扇子，敲了敲侍女书瑶的脑袋

　　“公主，那把软剑让青泉取回来就行了，又何必要亲自去？”

　　书瑶瞥了一眼侯立一旁的青泉。

　　“此行去取雪烟不过是目的之一，瞧清这铸剑师的样貌才是第一要紧的，这铸剑师烬爻名号响当当，能打造如此神兵利器的人，本宫不信真能如传闻所说的那般丑陋。况且烬爻肯帮本宫打造兵器，本宫理应当面道谢。”

　　聂云昭的生辰就在一月以后，鸾心请了烬爻帮她铸造一柄软剑为他庆生。

　　“公主定要赶在日落前回宫。”

　　书瑶每每在鸾心要出宫时唉声叹气，鸾心隔三差五出宫，没有半分深闺贵女的样子，时常假扮侍卫或者內侍出宫。

　　这一次公主居然打算躺在御膳房的泔水桶里溜出宫去，留书瑶出尘在宫里打掩护，每次公主偷溜出宫，出尘的眼皮就要跳上一天。

　　此刻眼角抽动的出尘看着躺在泔水桶里的公主，双手合十熟练的念起佛来。

　　鸾心和青泉躺在泔水桶里被送到了烟都城的西北角上。

　　街边卖肉的屠夫眼瞧着两个大活人从泔水桶爬出来，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良久又看似费力地咽了口唾沫。

　　鸾心带着青泉在巷口迎风站了会儿，又在桃花树下立了了半响，末了互相闻了闻，确定没有残留的泔水味儿，才慢慢向烬爻的兵器铺走去。

　　尽管是去看一个传闻中奇丑无比的铸剑大师，基本的熏香面礼还是该有的，鸾心支起袖口闻了闻，淡淡的桃花香。

　　没想到鸾心在桃花树下熏香的功夫实打实是白搭，烬爻的兵器铺那浓烈刺鼻的味道，熏得鸾心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烬爻本人也并非坊间所传的不堪入目，不过是脸上有类似十字的疤痕，像是个记号。

　　烬爻赤着上身正锻造一柄长刀，那刀已经成型了，在火炉中烧得通红。

　　烬爻拐到内室，片刻就出来了，掌中握着铸造完毕的软剑雪烟。

　　铸好的雪烟薄薄的蜷曲在一起，像尘封待启的腰间玉带，剑柄处是鸾心亲自画的展翅青鸾，烬爻比照着鸾心给的图样刻了上去。

　　鸾心拿起剑柄，慢慢地摩挲这柄软剑，像是在抚摸新生儿的脸颊。

　　这就是雪烟，整个纤薄的剑身都是利刃，鸾心满意极了。

　　鸾心将雪烟别在青泉的腰上，越看越入眼，比自己的设想中的软剑更胜一筹，犀利的剑身锋利发亮。

　　鸾心曾作过一幅工匠图，本想直接将图样交给烬爻，比照着打造，临到头又因好奇烬爻的技法，索性只是让青泉代为口述了铸造要求，没想到烬爻的工艺竟比她的工匠图有过之无不及。

　　“公子，您看了半天，还合眼吧，你看差不多就把剑从奴才腰上拿走吧。”

　　那雪烟薄薄的，剑刃泛着银光，眼瞧着自个儿腰间这把泛着冷光杀气的利刃，青泉将腰腹收得紧了又紧，唯恐稍一放松，立时就能被割下一块肉，青泉额角的冷汗急急凝结起来，眼看就要结成一串珠子了。

　　烬爻忒瞧不上青泉那副汗流浃背的狼狈样，拿出一块白布，边说边一遍遍擦拭起来。

　　“此剑尚未开锋，蓄积的剑气还需主人来牵引，现在它不过是死物罢了。”

　　青泉闻言糊涂起来，这剑不是死的，难道还能活？

　　烬爻再又轻蔑地瞥了一眼大嘴微张的青泉，心道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奴才，许久方道：

　　“这位公子想来是懂我铸剑规矩的，不然也不会在求我铸剑之时，一同带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烬爻是享誉四国的铸剑大师，能铸工艺独特的各类神兵利器，但他有个古怪的铸剑规矩，铸剑之时需要一同奉上求铸者的生辰八字，八字合，可得铸炼兵器。

　　烬爻所炼神兵颇得聂云昭的青睐，其父聂忌海的那柄破海神刀就是出自烬爻之手，可惜聂云昭的奉上生辰八字时，烬爻却以八字不合为由，拒绝铸剑。

　　万幸的是，鸾心的八字倒是合的，看着眼前的雪烟，鸾心心满意足地估测着云昭哥哥在看到软剑之后，如她此时一般的欢喜心绪，他那暖人的微笑仿佛就在眼前。

　　雪烟拿回去要用主人的血开锋，开锋之后，追随主人，累积剑魂。

　　鸾心见识过破海神刀在战场嗜血入魔的场面，那是有魂的兵器才能迸发的精气，精气迸发之时，那兵器可不就是活了？

　　“看来今儿这铺子还要接一波客人，真够费劲的。”

　　烬爻听见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抽抽嘴角道。他颇不耐烦，脸颊上的伤疤越发扭曲起来。

　　鸾心纳闷，如今天下还有人不明白烬爻的规矩？居然在铺子未挂迎客牌子的日子登门？烬爻在铸兵器时，闭门不出，除了来拿兵器的人，不会接待任何人。

　　门口这位，不，这两位居然毫不迟疑的入店了，不速之客，毫不知礼。

　　鸾心对雪烟满意得紧，连带对铸剑的烬爻也钦佩起来，暗地里倒有把这刀疤脸铸剑师当做朋友的意思。

　　如今，既然烬爻对两位不速之客有了不加掩饰地嗤之以鼻，何不帮兵器铺主人出一口恶气呢？

　　鸾心心里一股游戏的兴奋感，噌得一下冒了出来。

　　鸾心目光掠过那把雪烟，没开锋也不妨碍她当做棍子荆条使一使啊。

　　鸾心还没看清来人的脸，雪烟就从她腰间飞出。

　　弹指间雪白的剑身已经逼近来人，只见那人在雪烟快到鼻间时，用两指夹住剑头，两指转动，雪烟整个剑身随指翻转，剑锋即刻立了起来，鸾心下意识躲避剑锋，跟着雪烟腾空旋转。

　　这回换那人出剑了，两指夹住雪烟往前一送，雪烟重回鸾心一侧，蛇一样盘踞在她腰上，两指再往回一拉，鸾心回过神来的时候，额角已经抵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脯中。

　　她想出手，双手被对方扣在一起举过头顶，想出脚，双脚被另外一双大脚紧紧的夹在了中间。

　　“这位兄台纤腰可人得紧，纵是一柄寻常尺寸的软剑都能缠上两圈呢。”

　　那人声音虽沉，可仍旧轻飘飘荡过鸾心耳侧，鸾心猛地抬头，刚好撞见来人嘴角抹过的那丝戏谑的似笑非笑。

　　鸾心又急又气，苦于浑身动弹不得，只觉汗流浃背，一股怒火从颈处蹿出，密密麻麻的烧满了整张脸。

　　两根手指!来人居然只用了两根手指就将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鸾心自小习武，虽不擅使剑，但如现下这般，不到十招就被收拾的无法动弹，绝不是用不擅使剑这个理由就可以搪塞的，现在那人又出言轻薄，恐怕已然看穿了鸾心的女儿身。

　　“脸红成这样，恼了？”

　　来人抬手拂了拂鸾心的脸颊，松开了鸾心的手脚。

　　居然敢碰我脸，鸾心又一次使雪烟朝那人刺去，两人距离太短，那人只得握住了剑柄，锋利的剑刃陷入皮肉，血液流过剑身，猛地沸腾起来，冒出成串血泡。

　　血泡沸腾崩裂间，雪烟剑身突然银光四溢，强烈的让人睁不开眼，雪烟竟活过来了一般，白蛇似的飞出去，嗖一声，稳稳地盘在了那人腰间。

　　“这软剑开锋了。”烬爻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