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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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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队长家。
“养珍婶子,我哥要打我!”
李春兰心有余悸地对邵养珍说,“我刚才去山里拾柴割猪草回来,我哥不知道发啥疯,突然追着要打我,我不敢回去。”
雨浓教过她,再遇到她哥要打她,去泪眼汪汪地找妇女队长或者村支书告状,他们不会不管。
“李春山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啊!”
邵养珍放下碗筷,“还没吃吧,吃点垫垫。”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人坐下,并对她说:“昨晚大队干部开过会议,村支书和大部分干部都同意开办妇女扫盲班,至于参不参与全看自愿。上课的地方也找好了,就咱儿大队部一间空置的屋,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上那儿住。白天你就跟着大伙儿上工,空闲你也可以回家帮忙干活。晚上,你就在里面先将就,我跟村支书说说,到时候把你的工分分红和粮食单独分给你,你看如何?”
“婶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听你的。”这个提议对于李春兰来说,再好不过。
当天晚上,苏红梅在社员们的茶余饭后中,新媳妇儿第一天不起床干活,躺一天不说还骂婆婆,传遍桃花大队。
徐老太拿着蒲扇出去跟老姐妹们拉家常时,有老婶子对她说:“山花啊,你是不是对红梅太宠了?嫁去婆家第一天都不起来干活,在床上躺一天啊,这说得过去嘛!”
“怎么说不过去了?红梅在家也这样,有问题吗?”徐老太本就因为女儿嫁给李家不爽,听到这种话很不乐意。
平常聚在一起摆龙门阵,说东家长道西家短的老婶子们集体沉默了,心中顿时一言难尽……
众老太太互相看一眼,试着问她:“山花,难道你几个儿媳也睡一天不起来,还骂你?”
“她们敢!”徐老太手里扇不停的蒲扇停下,瞪着眼冷声道。
“那你不许自己那些媳妇偷懒,红梅当人家儿媳偷懒,怎么就正常了?”有人替田四秀打抱不平。
“这不一样!”徐老太语气逐渐暴躁,扇动的频率变快。
“哪里不一样?”老太太们好笑地问。
“当然不一样,那是我闺女!”徐老太拉着脸,猛地起身要走,只觉得这些老姐妹今天像吃错药似的。
徐老太一走,榕树下的老太太们讨论更激烈了。
“哎哟,难怪红梅被养成那样!”
“谁说不是呢?还认识不到自己错,都不知道说徐山花啥好。”
次日,苏红梅不孝、懒惰、无礼的名声更响亮了,她被李春山揍的事也不胫而走。
早饭的时候,徐老太当即哭着让苏老二和苏老三给妹妹做主:“李家那不要脸都被抓了,还敢那样对我女儿,老娘要撕了她们!”
苏雨浓挑眉,李春山果然不负家暴男的称号,这么快就动上手了,不过也不出乎她的意料,苏小姑那人好像无师自通,很擅长吸引仇恨,不奇怪。
“妈,男人打女人不是很正常吗?这村里有多少女人没被自家男人打过?我听说人家四秀婶子也没干啥,就是叫红梅起来干活。”
秦水莲不以为然,她大口喝粥,继续道:“而且,我听说红梅被春山揍,好像是因为四秀婶子喊她喂猪,她不乐意还想打人,才被春山教训的。”
苏雨浓蹙眉,这个年代连女人自己都觉得男人打老婆很正常,可见这种事在这个年代的农村,有多常见。
区别大约是打的多或者打得少,她想起不知道小时候从哪儿听来的话,老一辈的人常说:女人得打,打一打就知道听话了。
在这个年代,只要不像李大发那样三天两头打老婆,偶尔家暴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能养家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或者说,这个时候大概还没“家暴”一说,人们压根没有家暴的概念。
想到这儿,她看向苏国贤,他从来不打自己妹妹,就像苏老大从不打姜秀娥。
秦水莲完全不知道自己那番话对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高知女性,三观有多大冲击。
这一次,没人反对她,苏老二甚至还劝说自己脸色铁青的母亲:“妈,就是叫红梅干活而已,多大的事呢?都没让她下地干活,已经很好了。”
冯玉梅也接着说:“妈,全福说的对,我听说红梅她婆婆是个脾气软和的人,应该不会太为难红梅,您不舍得她干活,可她嫁人了,总得学着干家务活,是不是嘛?将来有孩子了,咋办?”
“妈,我觉得二哥二嫂说的对,红梅才嫁过去一天,我们娘家人就插手,李家怎么看待红梅?这不是影响小夫妻感情吗?您也想红梅嫁人后,过正常生活吧?你就让她婆婆教她做点事,没事的,实在不行,我们这些哥哥嫂嫂也不是死的,肯定不会不管她。”秦水莲赞同道。
姜秀娥不表态,小姑子过的不好,她心里高兴!
儿子儿媳们一番劝说,成功劝住徐老太,打算先不管这事。
而这个时候,李家。
田四秀照样早起,去喊苏红梅起床干活,苏红梅哪里那么容易改变?鉴于昨天的事儿,看都不看婆婆一眼,她身上身下都疼,不想动,翻身继续睡。
苏红梅死猪不怕开水烫,李春山却不耐烦了,暴躁薅住苏红梅头发,劈头盖脸扇下去。
噼里啪啦七八个耳光,苏红梅彻底疼醒,又开始哭叫着要妈,她越哭,李春山打得越狠,直到她抽抽噎噎不敢哭了,李春山才住手。
田四秀面带微笑看着,心里无比快乐。
这两天是她二十多年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天杀的李大发被抓了,她也终于媳妇儿熬成婆了,她不再是家里地位最低的人。
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是这么过来的,那儿媳也要这么过,这就是女人的命,所有女人都不能例外,不能!
田四秀领着鼻青脸肿的儿媳,叹着气温声细语地说:“男人嘛,就是那样,忍忍就好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等你生下孩子,春山会多疼你些,你比他大五岁,对体谅体谅他,咹?”
苏红梅听着,突然想起二嫂三嫂也没少被两个哥哥揍,都为什么呢?好像是不听母亲的话。
只有大哥,从来不打大嫂,所以母亲讨厌大嫂,她却很喜欢大嫂,从小对她好,照顾她。
而且,大嫂也从不打她。
苏红梅想着,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嘴里第一次除了“妈”之外,多了“大嫂”。
她就不该嫁人!
都怪她妈,忽悠她嫁人!
苏红梅想着,心里对徐老太的怨恨节节攀升,突然就往院子外跑去,被起来上厕所的李春山见到,掐着脖子提回房里,一把摔在地上。
“妈,你看着她,我去你房间睡。”李春山冷冷道。
就算他再不喜欢这个女人,那也是花钱娶回来的,想跑?没门!
“哎,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田四秀把门锁起来,任凭苏红梅喊也不开门,嘴上却对着邻居叹气。
“对,就得关着她,干个活儿而已,磨磨唧唧!跟要她命一样!”邻居妇人实在见不得苏红梅的懒样,感同身受地呸道。
“最好饿她一天,看她乖不乖乖听话。”
田四秀为难地点点,弱气道:“再说吧,我怕亲家母有意见,到时候也管不住红梅。”
“婆婆教导儿媳,天经地义,怕啥?养出这么个玩意儿,不好好反思自己,还有脸怪你?”邻居妇人的口吻越发鄙夷。
田四秀苦笑不说话,把钥匙装起来,出门去了。
邻居上工时,转头就把这些情况又传出去,众人都热心出主意,跃跃欲试,很想帮可怜的田四秀收拾那种刁儿媳。
众人口中,“可怜”的田四秀正往女儿上工的地方去,昨天李春兰没回家,她得问问怎么回事。
“你昨晚怎么不回家?”她找到李春兰,拉到一旁询问。
“我哥要打我,我就跑了。”李春兰低着头,说。
“你哥是第一次打你吗?跑啥跑?饭也不做,猪食也不喂,衣服也不洗,你想干啥?”田四秀沉下脸,声音不大。
李春兰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母亲:“我哥确实不是第一次打我,但那不代表我愿意一直忍受,那是不对的。”
田四秀愣愣地看着女儿,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出现幻听,那怎么就不对了呢?男人就是会打女人,天经地义的。
她都这么忍受大半辈子了,女儿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有啥不对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田四秀第一次尖声道,甚至微微喘着气,心情极度不平静。
“不是的,不是所有女人都这样,妈。”
李春兰想着那个勇敢无畏的少女,坚定道:“男人打女人就是不对,村里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像爸爸那样打女人,像秀娥婶子、养珍婶子,她们的男人就没打过她们。”
她曾有一问:“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个少女合上书,铿锵有力地说:“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懦夫,杂种。”
今天,她也把这句话送给母亲:“懦夫和杂种才打女人,女人是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打的,我爸和我哥,算啥男人?”
“你不要来喊我,我不会回去住了。”
李春兰说完这句话,看着远处的田野,胸腔里有一股澎湃的激动,“我以后不需要靠男人,我自己也能很好活下去,我能挣工分养活自己!”
田四秀被女儿脸上那种发光的神情震到了。
她久久无语,忽然特别生气地吼:“你胡说,歪理邪说!你给我回去!”
“你非要我也过那样的生活吗?我绝对,绝对不会过那样的生活!”李春兰带着哭腔,无比坚定地说。
如果她没见过另一种可能的人生,大概也按部就班,听天由命。
见过井外世界的青蛙,又怎么会愿意再回到井里待着?
李春兰想:她不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