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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世间最有力的真理便是人心难测,货船刚抵港口,一小队白魔咒的士兵包围了整个货船。原来船主认出了玛雷指环却不知是假,以为他们是从六吊花那里偷来的。船上的哨兵听过船主的报告,在靠岸后和地面部队上演了瓮中捉鳖的戏码。虽然自己的幻术能力比不上弗兰这类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老狐狸教出来的学生对付这些杂兵也是绰绰有余的,远山凌知道他们不能恋战,直接幻化出有毒的烟雾阻住了他们的视线和行动,拉着蓝波就跑。
      偏偏祸不单行,六吊花竟然亲自来抓人。绿色长发的男人从天而降,似笑非笑地冷眼注视着满脸惊慌的两人,远山凌确定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地狱指环又一次兴奋起来,在她耳边低语作祟。
      “桔梗——”
      冷不丁的一语从耳畔擦过,远山凌惊得侧目过去,蓝波正咬着牙恨恨地回视着对方,没有半点惧怕之意。这种表情她还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
      “这次总该轮到我保护你了吧。”蓝波高大的身躯挡在了远山凌面前,语调是与他的表情完全相反的镇静,“我会拖住他,你想办法逃出去,去找一平他们。”
      愣怔了片刻,远山凌望着这个一夜之间轮廓坚毅了很多的青年,忽然就笑出了声。
      “没门!这么些天你是情商成长了智商却未见长啊。”远山凌嘲弄地燃起了戒指,那些来自地狱的窃窃私语被通通甩到了脑后,“我用幻术配合你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谁都跑不了。”
      当远山凌让桔梗头发上的怪物反噬主人时,是她有生以来施展的最真实的一次幻术,而对方被迷惑住的几秒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远山凌想逃,可蓝波想为彭格列复仇,对于她着急的呼喊充耳不闻,一心想趁着时机将桔梗击倒。他的电击角迎向桔梗的隔空掌击,召唤着天空的电闪雷鸣,坚决冷漠的双眼中乌云滚滚而来。
      一旦桔梗识破了幻术,蓝波不会是他的对手。然而彭格列家族不能失去最后的象征,废弃地下铁内那些憧憬的面孔、一平固执如火的眼眸浮现在脑海,远山凌了然地扯下了颈间X型缠绕的戒指链。
      魔鬼的絮语骤然放大了无数倍,密不透风地占据了整个空间。远山凌的全身迸发出黑金色的强光,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轰鸣,随着咔嚓的劈裂声,巨如山脉的带刺黑莲从脚下破土而出,露出了它的花瓣上尖利的爪牙。她只觉得身体正在被抽空,从脚底沙沙地流淌进那朵黑莲——
      她就是那朵黑莲!原来不仅不痛苦,灵魂消失的感觉竟是如此轻松;最后只会剩下一具空皮囊,什么负担也没有,死又何惧?杀就可以了,杀了那个绿色长发的男人——
      一个黑影带着劲风猛地将她扑倒了,脚底被抽吸的感觉一下就消失了,然而就像患上了戒断症状,远山凌拼命地反抗压制自己的力量,从混乱中努力寻找那个赐予她快乐的魔鬼。
      “彭格列——杀了他!彭格列——!”
      嘶哑的声音仿佛被地狱的硫磺烟熏过,只剩下白眼的眼珠子狂乱地抽搐,周身的黑金光芒灼伤了蓝波按着她的手。
      “你是——最后的——必须——杀了他!快放开——!”
      “我知道!我知道——”蓝波在哭,眼泪鼻涕满脸都是,也不管远山凌是否会知道他变回了小时候的那个爱哭鬼,“可是我不想你死!”
      “我已经受够了别人为我而死!让我阻止一次吧!让我改变一次结局可以吗!什么——为什么——我不是说了要做保护别人的存在吗——?”
      眼睑上似有冰凉滴落,远山凌从缥缈的混沌之中忽地醒过神,在模糊的视线中几束高耸入云的黑莲瓣尖最先清晰,苍凉地俯视着彭格列最后的生还者无力地悲鸣。
      也许,有人愿意保护自己,为什么不珍惜呢?也许——她懵懵懂懂的意识里响起了初遇时一平对她声泪俱下的控诉——也许她该成全蓝波,悲悯地减轻他要用一生背负的愧疚?
      失去了献祭灵魂的意念,银链自动在她的颈间复原。矗立的锋芒向着地面缩短、变平,黑莲也逐渐沉入地底,桔梗将卷土重来。
      “我们逃命吧?”远山凌恳切地望着蓝波,说出了方才向他喊出无数遍的请求。
      “……嗯。”蓝波轻轻点了点头。
      远山凌被拉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蓝波头上的电击角消失了。
      赶回并盛的一路上远山凌问起了电击角不见的事,蓝波解释是战斗中被桔梗击飞掉进草丛里了。现在回去找太危险,可是电击角是他的武器,远山凌很担心没了武器的蓝波如何应对战斗。
      “没事,我还有动物匣。”蓝波从外套的内衬摸出了一只绿色的匣子,“只是那家伙实在不好驯服,所以没怎么用。”
      虽然他看起来平平淡淡的,远山凌依然能觉察出他避开的目光和不经意流露出的黯然伤神。尽管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的疑问每每到了嘴边都被蓝波拒绝谈论的态度逼了回去,这更让她感到忐忑不安。
      到了半夜歇息的时候依然神经紧张,那朵黑莲喷出无数触手般的枝蔓死死纠缠着她的梦境。黑金的光罩保护着她,可是瞪着两只灯笼大的绿眼的危险怪物向自己扑来;内心的恐惧叫嚷抵抗,唤起体内的光芒愈发强烈得要撑破这副皮囊;然后是爆炸声,没了眼睛的怪物还是压垮了她——远山凌顿时一个哆嗦惊醒出一身冷汗。
      她看见梦里的怪物的绿眼不过是一对尖角,在光影的激烈碰撞中化为齑粉。
      耳边响起清脆的咔哒声,远山凌朦朦胧胧地看见蓝波的手上有一点火光忽明忽灭,她认出来那是他最常带在身边的烟卷式点火器。
      好像有一条蛇从胃里往喉咙上爬,冰冷又恶心得让她咽吐都不得。
      “你……你还不休息吗?”
      蓝波明暗摇曳的侧脸让远山凌的嗓音发紧。被那狡猾的蛇咬住了喉管,她难受得想哭。
      “我得盯着周围的动静,这半天跑的距离对于桔梗可没多远。”
      对方的平淡语气反而更让远山凌难受。梦里的闪回一刀刀割在心脏,她极愿将这把刀递到蓝波面前去任他处置,但是他的表情生生切断了她的勇气。他们一起看着点火器的火苗好一会,远山凌最终翻过身去闭上眼睛。
      “对不起。”
      她能感觉到万籁俱寂中忽滞的呼吸,然而并没有再多的反应,只是整片林子彻底陷入了黑暗里去。这晚之后他们很默契地再没有提起电击角的事情。
      他们在第三天的入夜时分到达并盛。但是面前有太多古怪的地方,比如现在不到八点,并盛塔的电子屏已经熄灭,黑乎乎的一片诡异的宁静;比如他们已经进入黑曜町半个多小时,竟然没有见到一个密鲁菲奥雷的哨兵或者居民。
      远山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路灯也只零散地亮了几盏,直到走近并盛中心医院,往日这座市内除了并盛塔最为体面的大楼同样黑灯瞎火。借着月光,楼外脱落的墙皮、破碎的医院大门和被砸烂的救护车,无不昭示着一场浩劫扫荡了这座城市。
      愣愣地呆立了半分钟,蓝波突然撒腿向前方狂奔而去,远山凌赶紧追上他。对方体力和速度远超过她,可是绕了几个死寂般的路口之后,即使看不到蓝波的背影她也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了——并盛墓园。
      还未迈进园门,一个将近十米高的十字架映入眼帘。远山凌喘着气震惊不已地仰望着这座高大得悲怆的墓碑,植根于下方大约半米高、篮球场般大的墓穴。蓝波黑黢黢的身影正在那碑前不语。
      远山凌悄悄靠近了他,刚站定在墓穴的边缘,身边倏地亮起一点火光,照亮了十字架下端铭刻的文字,颤抖地映出蓝波的下颌。
      “并盛,清除于2025。”
      窒息狠狠抓住了她的喉咙,她试图抗拒这种痛苦而连连后退,似乎看不到的事就不会是真相。她应该料到的,在见证了并盛日薄西山的凄凉之后:在他们离开不久进行的那场CHOICE战中,并盛的存在被从世上彻底抹除。
      他们还紧揪着不可能的希望不放,找遍了并盛所有的据点和海滨小屋,都没有见到一平和其他反抗军的踪迹。通讯器也收不到任何信号,展着一张毫无生气的坐标图不发出任何声响。除了一平留在小屋的一套换洗的衣服,和那张十几年前的旧照片,没有证据证明这世上曾经存在这样一个鲜活可爱的女孩子。
      唯一的可能,是所有人参加保卫并盛的战斗而死,尸体被草草掩埋在了那座坟墓之下,和十几万并盛市民堆砌在一起——这是密鲁菲奥雷所做的唯一一件有人性的事情,目的大约只是为了预防瘟疫。
      这几个月经历的一切让蓝波变化了太多,确定一平的死亡到离开并盛,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哀怨、绝望和眼泪。没有了一平的坚持,蓝波开始了整个日本范围的活动。这一次远山凌不能把它叫做逃亡,因为它是为了建立反抗军的目的,寻找着日本各地还残存的反抗势力。
      消灭并盛的CHOICE战也让日本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很多城市都被兼并,相互制约的势力越少,破坏新秩序的可能性也越渺茫。但是在四处奔走的努力下,他们成功地用四五个月就将整个日本的反抗势力联系在了一起,又借着幻术潜入各地主城内,奇迹般地找到了隐忍负重潜伏其中的旧家族成员。另一方面,他们和意大利的反抗军也保持了联系,互相了解情况以方便影响力更大的行动。
      听起来非常伟大而激动人心,是不是?他们的确曾在东京、大阪、福冈、罗马、那不勒斯甚至巴勒莫这样的大主城制造过轰动,然而在一次袭击东京市长、也是白魔咒的分队队长时,不慎炸毁了半座市政大楼,造成了上十个附近的无辜民众丧生时,他们又为这无异于恐怖组织的行动陷入了迷茫。
      再多的抗争、游说与警示,都无法撼动白兰主宰的秩序——即便是踩着黑手党与无数民众的鲜血换来的。可是对于大部分人,除了和平的生活他们并不渴望其他,即便是被密鲁菲奥雷和买到特权的富人们颐指气使。得以幸存于一方安稳的土地,不再承受面对CHOICE的担惊受怕的满足,就是这个时代的众生之相。
      当这样的认知像瘟疫一般传染开来,反抗的意志便开始瓦解。
      远山凌和蓝波再度回到并盛已是两年后的事,长野的基地暴露,以六吊花之一狼毒为首的围攻下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假意绕道名古屋往奈良去才甩掉了追兵,逃回了并盛的海滨小屋里。
      小屋里的陈设和离开之前没有一点变化,就连灰尘都没有积上多少,只是蛛网吊起了不少。即使是见识了那么多不堪入目的死亡,有那么多让人寝食难安的事,远山凌还是会为成片的蛛网和蜘蛛感到恶寒。
      蓝波见她目光惊慌得无处安放,缩在门边踌躇不前,无奈地笑了笑——或许是这么大半年第一次露出笑容,脸上的肌肉都僵硬得不适——然后尽可能迅速地处理掉了那些碍事的虫网。
      屋内的陈设一如离开之时。一平的物件全都整整齐齐放在女孩们的房间里,抖落掉灰尘后依然被远山凌叠好放在原处;擦去相框上的尘埃,展开的依旧是少年们斗志昂扬的笑颜。小屋似乎将反抗者躁动不安的心情安抚下来,接连的奔波和内心的困苦早已让他们心力交猝,所有的艰难、失败和忧思放下后就不愿再拾起,两年多以来抗争的坚持和激情一瞬间消隐无踪。就连蓝波也好像失了斗志,失去了每日守候在通讯器前的固执,整日昏睡在房间里不肯踏出房门半步,除了偶尔被饿醒时会找她要些吃食。
      远山凌知道无法劝慰他什么,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自我怀疑,更何况这么些年他一刻未歇地奔走在反抗战场的一线,这一点安逸是他应得的赐予。
      但是小屋里的气氛混入了海边潮湿咸腥的空气之后愈发让人觉得难捱,明明只有自己的一双碗筷需要清洗,她却在明亮的叮当与水流声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疲倦。擦掉池边的水渍,远山凌把抹布向桌台上随意一扔,在衣服上蹭了蹭双手后迫不及待地投入海滨的夜晚。
      现在是潮汛期,海浪在沙滩和礁石上拍打得格外欢畅,海鸟鸣叫着划过月空留下一串阴影,海平线隐隐传来巨鲸阔远厚重的独奏。
      抱着双腿坐在潮汐边,这一切都让远山凌的心境平缓了许多,如果不是担心感冒,她甚至希望今晚就在细软的沙滩上入眠。至少不用在逝者遗物的抱环下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为走到今天作出的每个选择辗转反侧。
      “啪”地一响,远山凌起初还以为是一个较大的浪花砸到了礁石,但是刺耳得不自然。不一会这种不自然就得到了证实,有人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远山凌转过头去,小屋的灯光通过大开的门户冲进夜色,一个瘦高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她靠近。
      “呼——呼——本大爷——本大爷十年后怎么住这种破地方?!”
      在远山凌惊讶的目光中,一个少年骂骂咧咧地大步走来,似乎急于逃离这个地方。注意到面前的人,他犹疑地顿住脚步。
      “大姐,你谁啊?”
      一上来又喊她大姐真是毫不客气,声音还因为刚哭过而瓮声瓮气,像是嚼碎的奶味硬糖。
      是蓝波吗?又不像是她认识的蓝波。
      这个穿着花衬衫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勉强能分辨出熟悉却稚嫩些许的轮廓,个头也矮了不少。奇异的场面让远山凌震惊得反应不及,呆呆仰视着对方。
      “唔——等一下,好像有点眼熟——”
      还没等他思考起怎么回事,“砰”地一响伴着一股紫色的烟雾腾起,少年消失之时远山凌的视线也被遮得一干二净,紧接着从浓烈的烟气中原地显露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带来一股恶战后焦灼而冰冷的气息。
      “蓝……波?”
      男人眼中激昂的火光被清冷的月色覆灭了,听到呼唤后垂下眸子,目光在碰到迷惑不解的远山凌时升起一片怆然。
      远山凌想问他怎么回事,刚起身一半,一团夹杂着淡淡硝烟的温热就将她压回地面,双膝撞到沙地上还是疼得她皱眉。
      不到一分钟里的奇怪经历塞得她大脑一片混乱,但是抱着她的蓝波异样得突兀而不安。耳畔的呼吸是破碎的、沉重的,又是孩子般的欣喜和沧桑的鸣泣。远山凌不知所措地轻拍蓝波的背试图安抚他纠缠得不可承受的情绪,此刻那个少年的出现也不再是最紧要的问题了。
      “我见到他们了……我见到了……
      是年轻的彭格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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