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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遥寄一枝春 ...

  •   高杨和黄子弘凡认识是因为双方父母安排的一场相亲。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也并不浪漫,只是简简单单因为年岁到了。

      都希望收获爱情,满意的,不那么满意的,似乎只要体验过,人生就也尚为完整。

      可是两人也差不多而立之年,彼此生活经营得有条不紊,精神世界情感体验并不缺乏,早已过了期待天雷地火轰轰烈烈的时岁,甚至也不需要细水长流,因为独自一人也充实完满。

      但是见见就见见吧,如今心智也算成熟,对爸妈的好意并不反感,运气好了彼此合拍便处着试试,若不相合,点头之交也不少这一人,毕竟二人性向并非能被所有人视若平常。

      赴约的那一天,黄子弘凡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拎出了一套熨平的休闲西装,对着穿衣镜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便挂在一旁,算是给自己找了出门的行头。

      认真扣上衬衫袖口的最后一颗纽扣,正了正领口,轻呼一口气,摸起随意丢在玄关处的车钥匙出了门。

      知道这座城市堵车严重,可总也不好在公共交通上挤得满头大汗去赴一场约。

      无论结果怎样,礼貌修养是要有的。

      婉拒了点餐的请求,黄子弘凡轻轻晃着盛了柠檬水的玻璃杯,在脑子里默着古文,遇到格外漂亮的句子甚至还会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在桌面画上几笔,可能是职业病。

      当黄子弘凡默到“俯则未察”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微曲,轻轻叩了叩大理石桌面,随即发觉对面站了一个人。

      “黄先生,幸会。”

      仰以殊观。

      黄子弘凡接上下一句,同时起身,抬头,正对上来人柔和含着礼貌笑意的眼睛。于是迅速正神,伸手:“高先生,幸会。”

      睹一丽人。

      高杨穿着白色的休闲外套,袖子被随意地挽在了手肘处,但是稍微有些宽松,所以手垂下时,浆白色的袖口便抚过光洁的小臂,层层堆叠在手腕上。

      白色,干干净净,很衬他。

      黄子弘凡一边将服务员刚刚送来的菜单递给他,一边规矩地垂下眼帘。

      一顿饭可谓谈笑风生。

      “说实话,我想你会劝我找份所谓正经工作。”高杨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红酒,漂亮的眉眼勾出了些微醺下的缱绻,可眼神清明不见醉意,甚至带着些揶揄。

      黄子弘凡挑挑眉,被细边眼镜描得有些清冷的神色也在彼此合拍的交流中逐渐变暖,他抬手举起酒杯,笑着:“敬自由。”

      也不知道哪里戳了对方的笑点,于是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人笑倒在桌子上。

      还好,还记得护住险些被碰到地上的盘子。

      “敬自由。”高杨弯着眼角唇角,酒意浮上面颊,沾染了几分醉人的红。

      于是酒醉了你,你醉了人。

      结了账,两人相携出了餐厅门,一场约会算是愉快,只是无奈酒精误事,车算是不能开回去了。

      都是成年人,彼此心照不宣,虽然不曾表露心意,但气氛轻松愉悦,想来也是有了下一步发展空间。

      在树荫下的人行道上慢慢悠悠地晃着,人行道外是车水马龙热闹喧嚣的城市,而层层叠叠的植物圈出了一份静谧与些许尚未察觉的温情。

      “小黄老师,我到了。”高杨在得知黄子弘凡的职业与年龄后,便总是笑眯眯地喊他小黄老师。

      这让黄子弘凡微微有些郁结:谁知道这个看着青春靓丽仿佛与自己学生一般大的漂亮青年会比自己还要大上三岁啊。

      轻咳一声,他收回思绪,左右看看,有些疑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儿了?然后就见高杨熟练地打开手机,扫码,“咔嗒”一声。

      “哈啰单车为您服务。”

      高杨好笑地看着这个明明比自己小却打扮得规矩板正的人眼中的茫然,于是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扒拉出来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挑开黄子弘凡的胸袋,把翻找出的纸币塞进去,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臆想又或者摸索得有些久,于是感受到了炙热的体温,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又贴心地抚了抚,高杨把衣服压平,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味:“小黄老师喝了酒,不能开车,坐公交吧。”

      便挥了挥手,笑眯眯地骑车走了。

      只是越骑耳根越烫,越骑脸埋得越低,难得的羞涩从心底蒸上头顶,半个人都熟了。

      黄子弘凡反应过来他可以选择自己更习惯的出行方式——出租车时,他已经上了回家的公交,站在投币箱前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装作若无其事,顶着司机催促的视线,打开电子公交卡,然后伸手抚了抚胸口被烫过的地方,嘴角最终还是压抑不住。

      晚上回家,倒在床上,高杨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些许时光,才下定决心点开通信录,正要摁上那个画了一个信封的图标,手机顶端滑下一条新的消息。

      手机屏幕是没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过分微弱,微弱到描不清人的轮廓,微弱到看不清人眼底埋了多少欢喜。

      只是隐隐约约感到陷在床铺中的人笑了一下,随后手指微动。

      可能道了“晚安”。

      也可能送了“好梦”。

      接下来的一周中,除了通过短信接触彼此,都默契地不再提见面。

      不是觉得不能长久,只是在彼此蹉跎的年月里,学会了忍耐与珍惜,于是放慢进程,一步一步小心挪移,生怕惊了一片本来平静无风的森林。

      黄子弘凡在这座城市里的大学教书,大体是因为刚刚完成博士学位资历尚浅,仅仅只被排了一周一节的通识选修,给一群昏昏欲睡的理科生讲儒家思想与现代社会的种种联系。

      黄老师的课堂以尼采的“上帝死了”开头,讲到“科学至上”引发的功利主义问题时,大半同学低下了头。

      很好,比上学期有进步。

      黄子弘凡推了推眼镜,沉下目光去看自己准备的讲义,装作没有发觉第一排的几个女生假借拍课件偷偷将手机镜头对准自己。

      完整的粉笔原本被松松垮垮地夹在中指与无名指中,后来却滚过中指,被带进掌心,从漫不经心的潇洒到一板一眼的凌厉只需要黄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虚无主义”。

      “因为我们的社会出现了这些问题,并且很难在技术的领域解决这些问题,所以我们试图回溯到过去,用与和科学发展相互依托的西方哲学体系分立的中国传统哲学来探讨这些问题。或许,能够找到治病的药。”

      黄子弘凡并没有因为同学们的状态而产生较大的情绪波动,毕竟下午一两点的大课,困倦是常态,讲的还是这群理科生基本上一两年没接触过更甚者三四年都没有重视过的东西。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原本趴在桌面上的脑袋陆陆续续地抬了起来,黄子弘凡能觉察到他们眼中对下课的渴望。于是同学们就看见这位一个人说了一节课的年轻老师无奈地笑了笑:“总而言之,学校只是希望你们能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抛开自己专业限制导致的思维方式固化,学着去包容,去更多地理解一件事物的多面性。这也是通识课的意义所在。”伸手摘下自己的眼镜,放进包里,抬眼,挑了挑眉,“下课。”

      回到家里,黄子弘凡把脏衣篓里的衣服一股脑地倒进洗衣机,然后走进书房,准备尽快确定研究课题方向,这样才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扎根生长。

      他一边思索着,毛笔一边在洁白柔软的宣纸上游走,染上墨渍。

      拾笔的人神态专注,目光定在那些点横撇捺上。写到“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想起最近常徘徊在脑中的人。

      并无不敬之意,只是那人的一蹙一念,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切成一帧一帧循环播放,无论是那坠入辰星的两弯笑眼,还是那眼角沾染的红晕,又或者是含着丹珠的唇瓣。

      黄子弘凡一哂,摇了摇头,再定睛看纸,便彻底笑出声。

      满目望去,不见“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不见“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不见“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见“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全是“高杨”。

      高杨高杨高杨高杨。

      一腹之乎者也但还是个俗人,告诫自己过于描摹容颜肤浅却依然念念不忘。

      这人就像结结实实撞在了他的痒处,让他想要完完整整拥个满怀。

      高杨高杨高杨高杨。

      之后两人偶尔约着看一两场电影,捧着超大桶的爆米花,有时手与手相撞,便彼此勾住一小会,之后指尖隐秘厮磨,直到相离。

      黄子弘凡的购物车里出现了傅雷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可始终没有下单。因为高杨每次都会将美术馆的一件件作品从背景到情感仔细拆解讲给他听,虽然始终分不清什么洛可可巴洛克,但他仍然津津有味。

      他喜欢高杨给他的这种感觉。

      这种把我的世界敞开给你看的感觉。

      “……所以说老子对周礼持否定的立场。”当有人愿意仔细聆听的时候,人总是会不由自主侃侃而谈下去,不注意便忽视了聆听者的感受,只是想将自己的观点阐述清楚。黄子弘凡讲了许久的老子的“道”的思想,说完心里才有些忐忑,毕竟大多数同学都伴着这些课堂内容入眠。

      转头看那人却发现他手托着下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高杨今天戴了一顶白色的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他线条明晰的眉眼,乖顺好看得与他的年龄差距有些大,似乎时光对他格外恩宠。

      “所以‘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种均衡呢?”高杨停止思索,“世间万物只有找到自身立足的平衡点,才得以存在。均衡就是两方博弈,得到能够使两方都长久稳定存在的结果。”说完之后,点点头,感觉很满意,笑眯眯地对上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呆呆的小黄老师的眼睛。

      “……你可以这样理解。”黄子弘凡缓过神来,“高杨同学表现很好。”

      “那小黄老师平时分记得给高一点啊。”高杨顺着他的话继续说着,手指不知怎么就缠上了人的衣角,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黏腻腔调,“小黄老师看过《地海战记》吗?宫崎骏的那部动画电影。里面的法师讲的一段话和你刚刚说的道家的思想非常像。”

      黄子弘凡在高杨说的时候便查了,看了看简介,思忖了一下,觉得回家可以补一下。

      收起手机,顺手拉住高杨拖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尖带着几分亲昵轻蹭几下,包在掌心里握好。

      今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扯掉领带,黄子弘凡随手把眼镜丢在床头柜上,斜睨一眼墙上的挂钟,剩五分钟九点。

      “咔嗒。”

      皮带被抽出丢在木地板上,裤子松松垮垮卡在胯骨,随意一拨,几下扯掉扔在一边,干脆光着脚,进了卫生间。

      抬手拿下架子上最顶层的发胶,把在学校时的规矩发型打散,随手抓了几下。

      从衣柜里提出一件灰色衬衣,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披了一件浅蓝色开衫毛衣,又扯出来一条深灰色休闲裤,顺手带上一个银灰色十字架吊坠。

      手机突然响了,摁下接听键,黄子弘凡一边踩进皮鞋一边随意应和几声。

      “嗯?”模模糊糊地,“等着,马上到。”

      方书剑晃着腿坐在卡座边上,一只手端着一个玻璃杯,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不停按着。

      “黄子说了什么时候到吗?”梁朋杰从张超指尖抽出那根被捏了半天却根本没有点燃的香烟,翻了个白眼,“哥你不会抽烟就别装。”

      张超抬腿踢了他一脚:“什么叫不会抽烟,酒吧,公共场所,不能抽烟。”

      梁朋杰撇了撇嘴,把香烟甩到一边,从桌上的果盘里捏了一块西瓜,边往嘴里塞边含糊不清地念叨:“黄子不是相亲去了吗?这么长时间没人在我耳朵边唠叨我竟然有点怀念。”又往方书剑伸来的手上放了一块,可是下一秒就被人叼走了,脑袋也被人捋了一把。

      “念叨我什么呢?”黄子弘凡把刚刚拿到的战利品几口塞进嘴里,又把瓜皮瞄准丢进垃圾桶,伸手从张超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条纹手帕,嫌弃地撇了撇嘴,还是把一手西瓜汁蹭在上面。

      “啧。”张超伸手锤他一下,“嫌弃就别用,我还嫌弃你呢。”下一秒就被黄子弘凡搭着肩膀推到一边去了。

      方书剑终于停止点手机,没在意那块被横刀夺走的西瓜,只是看见满桌子小食,震惊了一下:“你们是没吃晚饭吗?不点酒点一堆零食?”

      “真没吃。”梁朋杰又往嘴里塞了两块炸鸡,“垃圾老板要加班。”

      “嘿嘿嘿说话注意点。”张超又把手帕塞给大快朵颐的梁朋杰,“老板在这坐着呢。”

      “恶心死了你。”把手帕撩回到张超腿上,一脸嫌弃,“黄子弘凡弄得脏兮兮的你还给我用!”

      张超和梁朋杰开了一家音乐工作室,黄子弘凡与方书剑参与了投资。

      工作室还是以“1975”为名。

      那个他们大学时代风风火火搞出来的乐队。

      解散的时候四个180的小伙子抱在一起哭了一通。

      哭完后第二天,张超肿着两只眼睛,拿出了自己投资赚的第一桶金,硬生生咬着牙问其他三人:“干不干?”

      一把名叫现实的火试图侵吞了这股少年意气,却只是从中催生出了新的执着。

      四个少年,眼底有着至诚与烟火,带着些莫名的天真,奉上了所有的虔诚。

      那时累得昼夜颠倒,好容易将工作室推上正轨,不需要奉上那么多精力,四人便开始商讨未来,以大人的身份。

      小孩子喜欢别人说自己像大人,但是大人不喜欢,因为大人知道,大人有多累,多辛苦,多难过,多崩溃。

      所有的童话,都不是写给大人的。

      但所有的童话,都是大人写的。

      1975写着他们的童话,这间音乐工作室就是他们的城堡,他们的热爱,他们消磨在时光里的那一场大梦。

      最终,张超和梁朋杰选择留下,继续打理工作室,方书剑出国深造自己的专业,为成为一名优秀的码农努力着,而黄子弘凡还是选择了自己爱着的古典文学,进了大学讲堂。

      即使工作在不同领域,张超说他们没有散。

      他们眼底还放着那场盛大的烟火,一场永无尽头的烟火,一场以昂首向上为燃料的烟火。

      他们当然没有散。

      1975永远不会解散,永远不会。

      四人偶尔聚会,自然熟悉得仿佛相隔的那些时间与空间都可以叠好压缩起来,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此时的他们便一边消灭着桌上点的小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遥寄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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