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回首万顷蓝田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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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破碎风飘絮
喧嚷的街市，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两层的巍峨茶楼上传来阵阵喝彩，不时地传出几声说书先生猛拍惊堂木的脆鸣，楼上正红色的缎带随风而动，悄悄擦过几个纵马的五陵少年，划过他们英俊张扬的眉眼，更添几分肆意。
京城一如既往地繁华似锦，好像丝毫不受战乱的影响。然而，但凡有人驻足观察，就会发现一片平和下的暗潮汹涌，叫卖的贩夫走卒们神色惶惶，像是在做着最后一单生意，做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至于茶楼之上，说书先生和看客们绝口不提朝廷战败之事，只是大谈特谈汉代霍去病封狼居胥，驱逐匈奴之事。若这人再细心些，准能发现那些威武的武陵儿郎们手握长枪，正要赶赴练武场，神色间也是未被现实摧残的意气风发，仿佛能立马上朝请缨，赶赴战场，束回那屠戮数城的“南越王”。
与市井之间的惊惶没什么区别的便是大乾的朝堂了，与一开始主和派和主战派的激烈争执不同的便是如今朝堂之上诸公的反应了。
大乾恭帝颓然地坐在龙椅之上，望向揣着手，闭目不言的相国，又将视线滑向他身后那一群神态各异的文臣，他们或是愤愤然，或是不安状，只是大多脊背都有些佝偻，而武将那边也是参差不齐，神态各异。
终于，他手中的玉玺跌落在地，发出嗡鸣的金玉之声，然而，便是最挑剔的言官也未曾多言。时至今日，他们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他们会割地，赔款，送人，却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鞑靼屠城的速度。
信城急报被传信兵用快马送回朝廷，皇帝没有说话，百官也无人应答，因为他们知道，信城守不住了，这将是第七座被鞑靼屠戮的城池，第七座人间地狱，朝廷的威信也将如这信城一般荡然无存。
此刻，千里之外的信城。
城墙早已成了断壁残垣，残缺的尸块纵横交错，遍布四周，有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鲜血，但更多的是早已凝成红玉的残血。城外的鞑靼早已架好大锅，只等里面的“两脚羊”下锅。
城中百姓惶惶不安，瑟缩在草棚下，没有人做声，他们也知道，城破了，他们耳中似乎还回荡着最后一名守城将士撕心裂肺的呼喊。
一队鞑靼长驱直入，他们赤着上身，头戴人骨，健壮的臂膀轮着守城将士的头颅，轻慢而狂妄，他们眼中泛着红光，那是野兽的目光，是要噬人的。他们也饿了几日了，但相比于简单地填饱肚子，他们更想要吓破汉人的胆，让他们不敢反抗。
尚还滴着血水的嘴角扯出一丝狞笑，领头的鞑靼举起弯刀，向着怀抱妹妹的少年砍去，刀刃上的鲜血几乎要滴入那突然睁大眼睛的少年眼中。
就在这一刹那，信城常年翻滚着的灰黑色浓云向四周散去，天光破出，光耀四方，仿若天门洞开，整个大乾皆受其光芒。
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声自光源最深处传来，在众人敬畏胆颤地仰视中，一头火红的麒麟腾跃而出，其眼中似有金光流转，通体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年少轻狂不知愁
天光炸裂，漫天金光似射入人眼中、脑中，巨大威严的麒麟铺天盖地，卷起的气流势不可挡，将众人都席卷起来，众人便一瞬间进入了奇妙的玄境。
说是旁观者，却像是亲历者，所有人自眩晕中醒来，便身临其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无人敢上前去触碰，他们认为这是神明的指示，畏惧而敬慕。
入目的是一幼稚女童，清秀灵动的面貌让她像一汪清泉般可人，最动人的当属她的那双明媚而姣好的眸子，圆圆的，闪着孩童的天真，便是再心如磐石的人都会为她动容。她站在一处街市，身旁众人都屈身俯首，像在恭迎什么贵人的座驾，她的母亲看起来也是位富贵夫人，只是一个劲地用手压着女孩的肩膀，让她做出屈身状，只有女孩浑然不觉，仿佛看到极为感兴趣的东西般直视着前方华丽的座驾。
座驾上的是位王公的母亲，她满头珠翠，遍体华裳，用滚圆东珠串成的奢华珠帘隐隐约约地遮挡住外人的视线，孔雀翎羽装饰于座驾的四周，车旁环绕着一圈粉衫珠钗的娇俏侍女，车前自有高大健壮的仆役有条不紊地架着两匹雪白皮毛的英俊宝马，端得是极度的奢华与尊贵。
只见那幼稚女童回头对着母亲一笑，指着座驾对母亲笑道：“阿娘，日后儿当让您享尊驾若此也。”
年轻的母亲似乎有些害怕，只是拍了拍女孩的臂膀，“茗晞，不得无礼，那可是郡王的母亲！”顿了顿，又安抚道：“你的孝心母亲是知道的。”
“既是王公，那我来日必将位列其中。”女孩轻描淡写，仿佛理应如此，端得是凌云壮志，豪情滔天。
现实众人都看呆了去，甚至有人喃喃道“神迹，神迹！”
不同的是，京城之中，恭帝堂兄英郡王的母亲震惊地看着画面中的自己，惊诧到不能言语，那双捻着佛珠的手几近飞起，而后又攥紧，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和畏惧，至于她身旁的英郡王更是双目圆瞪，内心既震撼，又敬畏。
画面一转，女孩又长了几岁，却也只是名七岁的孩童罢了，她躺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的枝丫上，垂眸看着下方在找自己的玩伴，眼中满是俏皮和灵动。
她冲树下挥了一把淡金色的银杏叶，枝丫被带得晃动，下起了银杏叶雨，金色的仿佛一场幻梦，下方穿着富贵的小胖墩和锦袍玉带的小公子笑着指着她，向她挥手，一派童稚，天真无邪。
她倒也果断，见好友发现了自己也不再隐藏，径直跳了下去，两个小伙伴便一拥而上，三人笑闹成一团，最终倒在满是蒲公英的青草地上，任飞絮吹了自己一身，远远看去，倒像是三只毛茸茸的小雏鸡躺在一处，美好而安详。
小胖墩名唤顾钧奕，生于富商之家，顾家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此番是随父亲来给在京城做五品官的亲戚送节礼的，这个亲戚不是别人，正是姜茗晞的祖父姜大人，只是茗晞虽是二房唯一的孩子，却因为女孩的身份，终究不受姜大人重视，比不上两个堂兄在祖父心中的地位。但是顾钧奕不管，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新交的这个朋友厉害，钓鱼、斗蛐蛐无所不通，简直是小孩子心目中的老大的不二人选！
至于那个锦袍玉带的小公子就更好说了，京城伯爷府的小公子赵星辞，在一次钓鱼输给姜茗晞后，别别扭扭地也认了老大，跟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聊着聊着话题就弯到了成亲上去，顾钧奕大大咧咧地半坐起来，拍了拍胸脯，故作成熟道：“我爹说了，娶妻当娶个美妇，摆在家里也气派！”
还未说完，就被赵星辞打断，傲娇的小公子一脸不屑，“顾钧奕，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娶妻娶贤吗！”顿了顿，脸撇向一旁，“我未来的妻子怎么说也要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才行！”
两人争了起来，谁也不服谁，到最后只能一同看向旁边枕着双手，悠闲地躺着的姜茗晞，“茗晞，你来说！”
姜茗晞笑了笑，微微长开的眉眼多了几分清美，眼眸也变得狭长，已有了丹凤眼的雏形，足见日后的光华。
她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看着他们道：“你们可真没出息，小孩子才会做选择！当然是要找一个才貌双全的了！”
说着，她低头沉思了一番，似要给自己小弟找个参考对象，脑海中瞬间划过前几日参加元旦盛会时见到的那青衣玉带的锦袍公子，他拂柳而来，身旁是灯火通明，万家烟火，身后是光华明月，似月中仙人踏歌来，确是皎皎如月般清冷出尘的美男子，据说还是京城双骄之一，便一击手，笑了“结亲当结魏家子，魏家言玺美如画！”
身旁两人也笑了，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大眼光高，谁人不知魏相国之子魏言玺才八斗，美姿容！”
清俊的小女孩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谦虚。
现实中的众人也不自觉地放松了起来，甚至会为如此童稚的一幕露出会心一笑。只是顾赵两家确实内心惊涛骇浪，不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家孩童，更是因为认出了那女童的身份。看到现在，谁又不知道这场神迹与那女孩有关呢。
读书识礼懂横渠
姜茗晞有个秘密，她总会省下家中给的月钱去买闲书，多是些闲谈志怪的话本，但是这项爱好不仅父亲不支持，就连一向宠溺她的母亲也不理解，怕她乱了心智，劝她还不如买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看看，也多几分少女娇气。
不过她还是没有顺从父母，但也不愿硬对着干，就在自己闺房的案几下藏了个篮子，里面铺上棉垫，白日里装作在读《女戒》，实则偷偷在桌下看闲书，只要父母一进来，她就将闲书扔到下方的篮子里，因为垫着棉垫，所以不会有一丝响声，父母倒以为家里出了位大家闺秀，了感欣慰。
不过因此她的耳目倒是锻炼得越发聪敏，她也有些自得，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自己更聪慧的人了，甚至畅想成年后辞别父母，去游览大乾，看一看大好河山，体验一番志怪经历，成就一段别样的传奇。
她不知道现在有无数人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将自己的愿望盘算了一番，倒也自得其乐，只是现实中一些老夫子看到后虽然不敢明说，倒是在心中默默点评了一句：离经叛道！
只是那魏家公子倒是笑了：这女童，倒是有趣得很。
像往常一样的午后，姜大人在午食后将两个堂兄叫去了，家中人都知道这是准备给他们授学了，但是姜茗晞不知道，她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但也确实察言观色功夫一流，饭桌上倒也未曾显露，只是饭后却悄悄跟着姜大人一行人，跟着他们到了书房外边。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但是为了不暴露也只好先行离开了，但是又实在心里痒痒，非要去看一看不可。
吃过晚食，她实在忍不住了，趁祖父和堂兄离开了就遛了进去，当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本书时，她就着迷了。
她虽然常去书肆，但是书店到底比不上官宦人家的底蕴，且姜家祖上也是出过大人物的，所以藏书很是丰富，不是只有几本科举书和闲书的书肆能比的。
她像一尾入了水的鱼儿，纵情地畅游在书籍的海洋中。她看史书，看诗集，看词赋，甚至去看兵法谋略，也经常偷去听祖父给两个堂兄上课，渐渐地，她的才学超过了家中男丁。但是她不再沾沾自喜了，看得越多，学得越多，她就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她日益精进，甚至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观点与见解，这一次她改变志向了，听到外族跋扈，国政不治，她在纸上写下了前人的志向，并决定日后必以此为己志。
逐渐锋利的笔锋挥洒下几代国士的追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实中的众人沉默了，他们由一开始的内心讥笑，到现在的内心震撼，动荡的年代需要英雄，官员看到了志气，大家看到了才气，民众看到了希望。
他们亲眼见证了那个挑灯夜读的稚童的成长，不只是身体的，更是精神的，她终究是由向往权势的普通人蜕变为有担当、有抱负的国士。
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越发期待她的未来。
功照万世封王爵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众人熟悉的了，鞑靼攻陷信城后，连带信城，再屠七城，为休整军队，同意恭帝讲和，大乾丧权辱国，却也换得苟且偷生。
五年后，鞑靼再次发动军队，进攻大乾，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各地起义军纷纷揭竿而起，这一年，她十四岁。
在鞑靼即将攻破京城之际，她为太子献计，成功守住京城，减缓了鞑靼进攻的速度，太子惊异于她的大才，遵从她的意愿，拜她为谋臣。
此后，她随军征战，多次献计大破鞑靼和起义军，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一次次权利交锋中，她击败了嫉妒她才干的相国，成为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她谋略出众的同时长袖善舞，与武将之首蒙将军交好，也有恩于有“小财神”之称的安公，三方联手，实力大涨。
其后用计，战无不胜，处理国政，美胜文景。太子自立为肃帝后对其越发倚重。
她行事果决，有“遇事不决，当问相国”的美称，她杀伐果敢，曾命将士坑杀数万鞑靼，并堆积成人头金字塔，立言道：“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至此，鞑靼胆怯，逃回祖籍地，然她建议乘胜追击，肃帝应允，终达成封狼居胥之功，报黎民百姓血海深仇。
此后，她协助肃帝开疆扩土，大乾版图达到有史以来前所未有之广阔。
后，肃帝感念其功劳，将她与蒙将军及安公实封为三位异姓亲王，分别镇守北方、西方与南方，至此，她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
最后，已经受封为雍王的她带着家人回到北方封地生活，凡胡虏闻其名者，莫不胆颤，治下人民安居乐业，人丁兴旺。
现实中的众人早已热泪盈眶，百姓甚至纳头叩拜，他们太盼望有一位驱除胡虏，拯救苍生的英雄了，得知日后汉家大兴，莫不热泪盈眶，充满希望。
看着最后那位佩戴象征王爵身份的蓝田玉的女子，众人甚至想为她立长生碑，感念她的恩德。
不止百姓，就连王公贵族，谁不惊叹，当真是功照万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至于姜家更是举家欢呼，不止姜父热泪盈眶，就连姜大人都感动得大呼“大幸，姜家大幸，大乾大幸，汉家大幸！”
只有魏言玺愣了许久，无他，他共情了，他承认，没有人会不爱她，但终究他们缘分浅薄，他在未来会爱上她，但终究敌不过现实的不如意，她除去了与她作对的魏相国，也断了与他的缘分。最终，她与另一位京城双骄结亲，即俊美妖异的护国公之子段烨笙，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女子身穿正红蟒袍，含笑牵起那挺拔俊美的绯袍青年的手，段烨笙那向来张扬妖异的容貌此刻竟染上一丝薄薄的红晕，她笑了笑，注视着那有些羞涩的青年，仿佛满眼都是他，那一刻，魏言玺恨不能取代段烨笙的位置，但终究，只是妄想。
宾客满座，举国欢庆，只有他像一个局外人。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过两心相悦，亦或者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想起追求过自己的江南才女的话“公子是天骄，而人们总是免不了去追逐比自己更耀眼的存在，就如飞蛾扑火一般，即便是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众人如此，小女子自然也不能免俗。”
想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清澈的酒水缓缓溢出，他却只是苦涩一笑，只盼能解牵心愁，忘川一杯断离恨。
他想，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甚至段烨笙亦是如此。年少时京城贵公子们总是骄傲肆意的，觉得世间没有比自己更出色的存在，也没有人值得自己等待。然而，一旦遇到那真正拥有明月之辉的人时，他们又何尝不会如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他讽刺地笑了笑，“何其有幸，遇到你，又何其不幸，遇到你。”
这一路走来，他亲眼看她登高位，成功绩。漫不经心的心态早已变为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然而，他早该想到的，那丝朦胧的情谊终究是阻不住她前进的脚步。或者，她从未将自己的情谊放于心中，就如他从未将那江南才女的追求放于心中一般。
不知为何，一滴清泪划过他的眼角，他终究只是扯了扯嘴角，“说好的结亲当结魏家子呢。”满室寂静，无人应答。
练武场上的段烨笙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突然涌上的喜悦之情，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狭长的凤眸微微挑起，眼角的泪痣衬得整张玉面愈加美艳。他想，再来一辈子的情缘，他终会让她彻底爱上自己的。但是突然，他捂住胸口，只觉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像是要失去最珍视的东西，他不由得惶惶地抬头看向天际。
那火麒麟咆哮一声，竟奔跑起来，随着它的疾驰，一阵风旋将众人拉回现实。京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第一时间看向姜府，姜夫人更是不顾形象地跑向女儿的院子。
只是，这时随着火麒麟近乎风速的奔跑，未来雍王的声音竟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深沉却有些苍老的声音响彻在众人心间，“孤在，当守土开疆，荡平鞑靼，孤亡，当镇守北方，复兴河山，保我汉家万世基业！”
一瞬间，众人仿佛再次回到玄境，姜夫人心中一紧，只见女儿平静地推开房门，向外走去，姜夫人想要拉住她，却只见她回首一笑，清风朗月，好似将来国士无双的风华。
她似有所感地与奔驰来的火麒麟对视，金光在她身上漫延。
她说，“母亲，再见。”
姜夫人便明白了她的选择，姜夫人阻止不了她，也不能阻止，只能捂着嘴慢慢蹲下了身，眼泪慢慢地渗透了下方的泥土。
众人只觉她回首看了一眼，那一眼仿佛释迦牟尼拈花一笑般漫不经心却震撼人心，紧接着她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与火麒麟融为一体。
一声长啸从天际传来，一瞬间，金光大盛，满天神佛都垂首，天地同悲。鞑靼尖叫着灰飞烟灭，正如她所言，复兴河山，保我汉家万世基业！
回首万顷蓝田玉，我以我身报轩辕。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回首万顷蓝田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