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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明姐死了,陈念亲眼瞧着一帮子小厮齐涌而上,正那了刀剑往他身上招呼的时候,明姐一把扯了他,自己直直抵了上去。

      那剑往胸脯上一刺,血霎时就浸透了衣裳,淌了一地。

      陈念瞧着明姐张了嘴,嘴角鼓动:“快走。”

      趁着小厮齐齐围着明姐之际,陈念闭了眼睛一个跃身,走了。

      后头是花团锦簇,拥着那大红的花轿,华美的嫁衣,前头却只剩了一个人,相伴了八年的明姐竟连一帘破席、一张纸钱也无。

      其实当日他和明姐一同出了汴河,便咽不下心中的悲愤,满腔的哀鸣。陈念还是和明姐回去了,小巧的仇一日不报,陈念便一日难安。

      刚进了汴中,便听到说宰相府大小姐要出嫁的消息,上天也帮助他们。陈念只觉蛮强的热血化作灯油,齐齐点燃了,只等着一棒子敲死大婚出嫁的尹小姐。

      官家的小姐就是不一般,背了人命还能快快活活地出嫁,陈念教她往阴曹地狱里头嫁去吧!

      青年人铁了心,一头扎了进去,才发觉,头却是骨头包着肉连着血的,不是铁。

      陈念拖了一空壳子在巷子里头游荡,如今没了明姐,他又是谁,又能干什么。

      这吞人血肉,不留骨头的地方是人呆的吗?

      不知不觉,陈念出了汴中的城门,瞧着门牌上端端正正凿上去的“汴中”二字,上面鎏的金已经掉了不少,隐隐瞧着些里头长了霉的木头,给人看的东西永远是金光闪闪的,里头却包不住人肉骸骨,可笑、可笑。

      走了,再不回来。

      ——

      陈念风餐露宿,出了玉门关,外头的溪水也化了冰,已经是早春了。

      西边是陀国,再往前走便是塞北,一路上陀国与峪国风俗越发接近,到玉门关的时候,已经分出陀人和峪人了。

      这边的人多讲辽语,陈念也学了一些,他们也能听懂峪语,不过语气里总有一股子轻蔑,连茶馆的说书人也说:“这峪,不成半点气候,两年前才割了五十池,今年仍是少不了!”

      他越说越生气,把茶碗往桌上一掼,底儿都碎掉了。

      陈念仍是自顾自喝茶,他不晓得这些东西,但心底也能想到那大峪朝廷里,那些高官显贵的嘴脸。接着他就听到那说书人说:“教皇帝老儿睡死在汴中去吧。”

      汴中,陈念已经很久未从旁人嘴里听到这地方了。

      画舫游船、箫歌夜曲,到端午的晚上,穿过汴中的那条河里到处都是花灯笼,连成串,一直接到天上去。

      歌伎们也总是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脂粉的香气,那温柔细腻的声音渐渐缥缈,也往月亮上飞去了。

      汴中瞧着总是闪着金光,连汴城的河都像是铺了缎带一样华贵,可惜里头的有小巧冰凉的身体,还有明姐淌了一地的血。

      想得远了,陈念也越发飘忽,外头掀起一股风,沙子打到脸上,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出了玉门关。

      关外的天和汴京也完全不同,这会儿汴京应该是柳枝刚抽了嫩叶子,或许还会飘上几粒小雨,那里头的人都说“小楼一夜听春雨”之类的话,关外跟那里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里常年刮着风沙,沙也不细,粗砺砺地打在脸上,要是不包上头巾,别说是嘴了,脸也会龟裂。也见不着绿意,所见之处皆是苍凉的土黄,土黄的沙,土黄的麻衣,土黄的茶铺子,连茶铺子上头铺的秸秆也是黄的。

      那秸秆稍不注意便叫风吹走了,但也不浪费,总叫骆驼、马这些牲畜吃了。

      它们也都是灰黄的。不像汴中,那里的马总是深红的,皮也油亮亮。

      陈念身无分文,便到这件茶铺子里打杂,到这里已经住了一旬,还是没想好要去哪里,在寒冷的日子里头漂泊,叫他有点忘记了小巧黑亮亮的眼睛和明姐甩的飞快的剑。

      茶铺子里头也能过夜,到交易旺季,客栈总是不够,便睡在茶铺子里头,把几个桌椅一拼,也能挨过一晚。

      这里盗贼也多,三国交界的地方总是这样闹腾腾的,陈念倒是不怕,他晚上就住在马厩,什么也没有,也就不怕被劫。

      到了旺季,汴京里头的布匹锻料已经运过来了,陈念总算是听到了久违的峪国话。

      他个子长了不少,也多了力气,整个人都包了土黄的沙,把周身的凌厉也包住了,脸仍是窄的。

      峪人见了陈念,竟也认不出,直用陀语与他讲,陈念也不解释,总归是到处飘零,不管是峪国还是陀国,倒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春上就把生意做了,免得夏天折腾,瞧着样子,倒是安稳不了几天了。”陈念听那两个峪人对话。

      陀国在西北边,那里水是个稀罕的东西,只有夏季雨水充沛,一有了水,水边的牧草便蹭蹭冒了出来,马儿牛儿也长壮了,汉子们也有了力气。

      他们一有力气就不安稳,总是会在边境挑了事端,这些陈念也是听人说的,也没见过他们口中的“事端”是怎么回事。

      陈念倒也见过不少陀人,他们都是魁梧壮硕的,说话声音也很粗,腰上都挎着弯刀,吃肉的时候就抽了刀子,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陈念也有一把,比他们的要小巧精致许多,总是揣在袍子里头,不轻易示人。

      外头忽地变了天。

      狂风卷了黄沙呼啸而过,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屋顶秸草上,砸在黄土中,溅起一个浅坑。

      声音越来越大,马厩的马“吭哧”一声,打了一个响鼻,抖了抖尾巴,陈念那麻布裹紧了头,只漏出一双眼,瞧着外头烈烈的雨。

      ——

      草刚没过脚踝,到处都洋溢着初春的新意。

      尹沁瞧着孔范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张长脸印满纹路,胡子曲曲拐拐爬到脖子上。

      “肉也吃完了,春天也来了。”孔范窝在秸秆堆里头,嘴唇翻着白。

      “你快死了吗?”尹沁问他。

      这话忒无理,孔范也不恼,说:“今年的梅子怕是吃不到了。”

      他说起梅子,让尹沁想起之前在梅园子里头,尹泠把二哥送给她的罗裙给骗走了,后来才知道,竟然只是为了穿一穿。她还和尹泠打了一架,尹泠人小小的,却能捅出来天大的事情。

      那坠子也是二哥送给她的,尹泠处处都惦记着呢。转念一想也没错,毕竟人家那是亲哥哥。

      尹沁只觉得幼时做得事情太不地道,但也没个道歉的机会了,人生总是这样,轰隆隆趟过去了,就不给留下半分余地。

      “梅子酸涩得很,没个尝头,不吃也罢。”尹沁安慰他。

      孔范只撑开眼皮,拿浑浊的眼秋瞅她:“你这几个月倒长进不少。”

      夸人的话他是不常说的,尹沁也不谦虚:“夫子早说我慧根深藏呢。”

      孔范听了倒是觉得有趣:“你还启过蒙,那为何半个字也不认识?”

      这话说得尹沁太没面子,只好扯东扯西:“你教的药我倒是学了不少。”

      几个月的功夫,尹沁倒认识了不少草药,孔范闲着没事,就经常拿了碳往地上画一些草药,叫她瞧去了,也认识了不少。

      深冬腊月的天气里,正是有的草药长成的时候,尹沁也常冒了风霜去几里地外头的山上采撷,天不亮就跑出去,摸黑回来。

      腿没知觉是常有的事情,脚跟也常常皴裂,那些药倒是好的,有的时候也恰能排上用场。

      尹沁不晓得孔范之前是做什么的,至少要比郎中懂得多,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人似乎是宫里头逃出来的,否则为何三五载地躲到破庙里来。

      但她不问,每个人都有故事,扯得多了未免亲近,毕竟是要分别的,太过亲近反而难受。

      尹沁要走了,在初春的时候与孔范告别。

      已经传信告诉过母亲了,她回到了公主府,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汴中里头也没人会去找她了,毕竟皇家事务繁忙,她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尹沁听说朱子黎又结婚了,娶得仍是高官的姑娘,朱子黎的样子她也有点模糊了,只记得他着一身红喜袍,紧张地问轿子里头的她有没有事。

      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朱子黎是个好人,他值得拥有一个好的生活。

      她和孔范告别,孔范叫着她的名字:“毅小子,原先觉着你这人孬得很,现在倒有点舍不得了。”

      尹沁只好抱抱他,他快死了,身上也有腐朽的味道。

      “梅子不好吃,不必总是惦记着了。”尹沁说。

      孔范只是笑:“女儿家的,路上要小心。”

      这叫她吃了一惊,原来孔范早就知道。

      尹沁跪到佛像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又给孔范也磕了一个。她说:“蒙佛祖和你庇佑,救我性命,外头路远,就此别过。”

      她出了破庙的门,迎面有微风。

      离开这个伤心地,往北走,去外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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