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山风欲来》水木20

70、2023.02.04.

　　（1）

　　仔细算来，自高考后我加入哪都通已经一年半了，大二的课程比大一更多，让我有些兼顾不得，幸而身为公司员工有特权，学期末给了我一个及格，没挂科。

　　有时候执行任务，就会有一种恍惚感，加入哪都通之前的生活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久到记忆都在暗自生锈，脑子想起来什么还要转好几圈。

　　在哪都通执行任务是件危险事，就这一年半的时间，我已经送走了三位同事……这次春节收假后实施的第一次抓捕，就一下损失了两位。

　　对方不是全性，是一个天赋极佳的茅山道士，他认为应该让异人来统治社会，而不是一无是处的普通人，组织了一个较小规模的异人团体，但他本身并不具备没有出色的领导能力，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以至于手下一直在出手伤害普通人。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十几个普通人就死在他手下，皆被挖眼切舌，制成傀儡，残忍至极。

　　他的反侦察意识也很强，重伤了很多兄弟，已经达到了需要临时工来擒获的地步。但临时工还没到，就有一对夫妻以自己的性命锁住茅山，才让其他人有机会结果了他。这对夫妻死在我面前。

　　他们有一个孩子，才八九岁，在墓碑面前睁着一双带泪的眼。眼中有恨，有怨。

　　我和这对夫妻并不熟，但还是忍不住在墓碑前落泪。

　　世间的悲剧这样多，每一样都各不同，但人是最容易共情的，从别人的悲剧想到自身的悲剧，也就更伤心了。

　　参加完葬礼，就开车和孙叔一起回公司对案件善后。

　　一路上边开车边忍着泪，但脑袋里还是把过去十八年难过的时光牵出来溜溜，本来没想到张楚岚，毕竟再喜欢的人，时间久了，日子忙了，也会扔到哪个山卡拉里不再想起。但再提起时，心里总是一颤一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不过这次，想起他是因为看见了他。

　　说看见了他也不对，我只是看到了一个酷似他的背影，以前我能一眼看出是他，可我们这回真是太久没见了，连认出都会犹豫。

　　前面是红灯，我不敢看那个背影太久，怕副驾驶座上的孙叔问起。瞬间就收回视线。

　　面前有人过了马路，是一群刚放学的高中生，穿着校服，背着背包，小闹着跑过马路。我算了算日子，已经进入二月份，他的生日也快到了。

　　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有过生日的机会，只是小朋友太多，日期都分散，只好在当月将这个月所有过生日的小朋友聚集起来，戴上生日帽，吹共同的生日蜡烛，吃共同的生日蛋糕，生日也就这样过去了。更何况，张楚岚的年龄在福利院里算大了，蛋糕也轮不到他来吃。

　　这算不得是过生日，生日是特别的，只属于一个人的特别，要专专门门买属于他的蛋糕，许一个心心念念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给他过过两次生日，一次是正儿八经领着蛋糕去找他，一次是心里装作不知道，骗自己，也把他骗出来过十七岁生日。第二次比第一次顺利多了，第一次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那时候我很早就开始准备，亲手做了一个蛋糕，不是很成功，做了好几个小时才勉强看出个蛋糕样，于是兴冲冲拎着去了福利院。

　　张楚岚不在他的杂货小房间，问福利院的小朋友，他们也说不知道。我拎着蛋糕把福利院跑了个遍，心想那些什么电视剧和小说里的福至心灵都是假的，至少没让我意识到张楚岚在哪里。

　　最后在福利院里的借阅室找到了他。

　　借阅室里的窗帘已经拉上，张楚岚又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要不是我眼神好，指不定就错过了。

　　“张楚岚，终于找到你了。”我走进借阅室，“怎么不拉窗帘？一个人躲这多愁善感呢？”

　　我走到窗帘处，右手拎着蛋糕，左手“唰”的拉开窗帘，阳光顿时流进来，有些刺到了眼睛。

　　眼睛微微眯起来，我转头循着书架那边的身影走去：“你怎么不说话，真多愁善感啦？”我笑了几声，“我做了生日蛋糕给你过生日，怎么样，够义气吧！”

　　张楚岚隔着书架和书看我，黑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看得我心里不舒服。

　　他平静地说：“你不用对我到这种地步。”

　　又来了。张楚岚性格真是别扭，老是推开别人，以前会暗戳戳，现在都会直接拒绝了，要不是知道他在被人监视，否则早就被他气走啦！

　　我没在意，随口回道：“我乐意！”

　　我又开始走起来，想绕过书架走到他面前，可张楚岚也跟着我走起来，像是终于忍不住，大声对我嚷了几句。

　　我也开始生气了，咋地，做个蛋糕给你吃还对我发脾气。

　　于是你来我往，他骂我热脸贴冷屁股，什么鬼把式都赶不走，我说他不识好歹，我这么一个温柔可爱善良聪明的人和你做朋友你还不乐意了？

　　我俩越走越急，也吵得越来越大声。

　　那时候我是很喜欢他的，我敢打包票，他肯定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们这个吵架反而不像吵，而是闹。闹什么呢？说不清楚。

　　闹着闹着就忍不住想笑，带着笑腔在说话，张楚岚知道被带偏了，强忍着一张冷酷的脸，嘴角却在不断上扬。

　　面前的书架突然消失了。我俩已经从书架头闹到书架尾。

　　没了遮挡，突然看见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活人，怪让人一愣一愣的，嘴巴也停了活。气氛冷了下来。

　　我把蛋糕抱在胸前，心里难过极了，忍不住明明白白问他一次：“你真的很不想和我在一起……做朋友吗？”

　　张楚岚低头来看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太轻了，轻到我还以为可以找借口说没听到。

　　忍不住了！再装作什么都不发生，我余小鱼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我气得把手里的蛋糕往张楚岚身上扔。他没接住，掉在地上。

　　没有再理他，我扭头就跑。借阅室门口晃着几个小脑袋，是福利院里的小朋友。他们见我转身，推搡着散开，边走边喊：“哥哥惹姐姐生气了！”

　　我真是气死了，在借阅室门口再次回头，掐着腰：“张楚岚，你混蛋！你清高，你了不起！我高攀不起！”

　　喇叭声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眼前的红灯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绿灯，我迟迟没动，身后的车按了喇叭来催促。稳定心神，握住方向盘，再次开车。

　　驾驶座上的孙叔以为我是因为葬礼而失神，出口跟我谈起那个怨恨的孩子：“那孩子和你很像。”

　　我没有问哪里像，在哪都通，和我像的人很多，想复仇的人更多。

　　孙叔又继续说：“但你懂事，有些事不必我们这些长辈说你就懂得，可太懂事了，不是件好事。”

　　人老了就是容易打哑谜，我乐呵回答他：“知道啦，以后我思想上有啥包袱，第一个跟孙叔说成不成！”

　　我想起过几天后的日子，问他：“孙叔，你知道附近哪里可以买烟花吗？”

　　孙叔：“最近几年天津禁放烟花爆竹，你可悠着点！”

　　我耸耸肩。

　　“放心吧，我专挑一个人少不聚集，电线还特少的好地方！”

　　（2）

　　张楚岚从超市出来，手里大袋小袋，正是给自己买的生活用品。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时而分出一只手来吸两口。

　　现在他住在学校。有些大学寒暑假可以申请留校，去年张楚岚申请了一次，这次按照流程，不出意外成功留在了学校。

　　回老家过春节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街上店铺开了大半，张楚岚顺着热闹的人气往前走，路过一家门店，里头有个小女孩在过生日，亲人正拍手唱生日歌呢。

　　张楚岚这才顺着想起，今天是他生日。

　　他进入校门，跟门卫打了个招呼，手下提着东西有些累，就停下来歇歇，叼着的烟也快抽到头了。

　　他想起自己的生日，也想起给他过生日的人。

　　张楚岚以前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日，可有人特意为他准备，也就开始在意了。

　　她拢共给他过过两次生日。第二次送了他一个黄色耳罩，第一次给他做了个蛋糕，但因为那次他狠心下来决意和她说明白，说清楚，他这样的人……还是少一点和余小鱼接触。

　　他那时候大概是喜欢她的，可心里存着几分怀疑，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喜欢。也看出她在乎他，真真正正的在乎他，所以说不下狠心话，吵着吵着就想笑，但还是成功把她逼走了。

　　张楚岚早熟，但有些事情说不上是完全看透，更何况还是头一次经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心里伤心极了，蹲下来扶正蛋糕，打开包装，里头已经摔成一坨。他尝了尝。

　　真难吃啊。

　　她的厨艺真的不怎么样。

　　这么想着，张楚岚笑了起来，想起刚才她气得跳脚的样子，笑意更深了。

　　他开始有些……想不清楚了。

　　后来怎么着？

　　张楚岚灭掉手中的烟，白雾在他身旁散开，露出一张略带思索的脸。

　　后来啊，他舍不得真的绝交，又想要离开。那时候的他心里有些闷闷的，心想平常他也不这样啊，该果断果断，该耍手段就耍手段，怎么现在这么别扭。想来想去想明白了，张楚岚他啊，对余小鱼就是别扭。

　　于是他开学就买了一大堆糖向她道歉，心里又存了点幼稚的小脾气，专挑硬的。

　　余小鱼亮着眼睛接过他手里的糖，无法自抑地对张楚岚傻笑起来。

　　他认命了，这回真的要认命了。

　　张楚岚一想起那时候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微笑持续几秒，就渐渐僵硬下来。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点击企鹅号，熟练地点开和余小鱼的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高考后张楚岚问她去了哪里的信息。

　　她还是没有上线，还是没有消息，他还是不知道余小鱼去了哪里。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突然一声巨响，惊到了张楚岚。他的眼睛离开手机，抬起头来，看到离他不远处的高楼上，一束束烟花飞向天空，绽放出花瓣。

　　张楚岚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烟花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禁放烟花爆竹的区域撒野，而且春节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没道理放这个烟花。

　　不管怎么样，张楚岚决定看完这场烟花秀，眼睛直盯着空中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心里生出一丝期待。

　　他双手合在一起，垂下头，闭上眼，借着烟花许了一个愿。

　　他希望啊，希望能够再见到余小鱼。

　　几个月后，他异人的身份暴露，还不慎被全性四张狂“刮骨刀”夏禾擒住，幸而在冯宝宝的帮助下才脱离险境。

　　也再一次，见到了她。

　　原来许下的愿望真的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