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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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十一年秋。
寒雨淅沥，坠得屋檐叮咚作响，银珠不断滴落，连带着凉意一点点侵入人心。
姜宅南角的一处荷花池上细波点点，这个时节早已没了浓粉芙蕖，倒显现了几分荒凉。
亭台之下，洛千澜抬眼望向阴沉天宇，伸手想要触碰。
耳旁却传来一阵尖锐嗓音，在此刻颇为煞风景。
“这大雨天的阑妹妹怎么能跑出来啊，小心着了风寒，又哪儿都去不了。”
目光循声望去，见是那位寄于家中的表姑娘，洛千澜并未有什么波动，只是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淡笑。
白漓快步走至亭下，看着她有些不怀好意地开口：“哦对，我忘了，就算身体好端端的，阑妹妹也哪里都不能去啊。”
白漓的侍女应和着，故意发出偷笑声。
洛千澜再度看向雨帘，伸出手随意地触碰着空中的银珠，淡然道：“劳烦漓姐姐关心，只是阑儿听闻，昨日未曾下雨，姐姐在花园闲逛还滑了一跤，摔痛了不说，好端端地脏了上好的烟罗绮云裙，还是姐姐小心为好。”
绿萝绣衫她的动作而缓缓滑落，露出白嫩肌肤，在暗沉天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洛千澜清冷貌美。
听得这话，白漓面上的戏谑霎地凝结，接着便是青一阵白一阵。
“你……”
她半天说不出下半句话。
洛千澜没再搭理白漓，唤了身旁的侍女：“觅儿，眼下是什么时候？”
觅儿恭敬应答：“回小姐，马上就是中秋了。”
洛千澜点点头，轻声呢喃：“居然一晃又是中秋。”
春去秋来，洛阳城上空的云烟飘转不断。时间一轮一轮地踱着步，她却仿佛与世隔绝般不知时日。
白漓又煞风景似的开口：“没错，后日便是中秋，今年的护城河畔还有灯会呢，你就待在厢房里望着你那红烛灯火去吧！”
洛千澜仍旧未理睬她，拂了拂袖子：“这天也跟着寒了，觅儿，我们回去吧。”
侍女赶忙拿起锦缎披肩，撑开油纸伞便要跟上少女轻盈的步伐。
白漓看着洛千澜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声：“不知哪儿来的野种……”
谁知她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听见一旁响起了声严厉呵斥：“放肆！”
威严而沉稳，让人不寒而栗。
就连正欲离开的洛千澜，都因此停下脚步。回过头，见家主姜卓风背着手步入亭中，她转身，执手行礼。
“阑儿见过爹爹。”
一旁白漓同样行过礼：“姑父万安。”
姜卓风摆摆手，示意她们无需多礼，紧接着看着白漓严声道：“你可知，方才你在说些什么？”
白漓煞白了脸色，埋下头：“姑父，漓儿知错，以后在府中必谨言慎行，再也不敢了……”
饶是心中再有不悦，她也只是寄住在姜府的表姑娘，能做的唯有认错。
姜卓风面色依旧凝重，只是轻叹了口气。
洛千澜上前：“深秋降雨本就寒气重，爹爹还是早些回去书房，莫要着了寒，否则娘又要多唠叨了。”
她话音刚落下，恰好一阵秋风刮过，在场奴仆皆是打了个哆嗦。
姜卓风点头，视线又在白漓面上扫了几圈，起身返回书房。
见家主走了，白漓面上又浮起了方才的轻蔑与不服气。
洛千澜不再搭理，带着觅儿便步入雨帘。
银珠降落，打湿了裙角，将青黛染得更深。走着走着，觅儿似是察觉到不对。
“小姐，您要去哪？”
这并非回厢房的路，再往前走，可就是家主的书房了。
洛千澜淡然：“我去见见爹爹，你在外候着便是。”
话音落下，她已步入檐下，觅儿想再说些什么，也只好立于门旁候着。
房中暖意冲淡了外头秋雨带来的寒气，姜卓风也才回来不久，却已拿着竹简立于书架前，似在沉思。
洛千澜走上前：“爹爹。”
姜卓风回过头来：“阑儿？你怎么过来了？”
一直走到他面前，洛千澜双手交叠执于身侧，浅浅屈膝行过礼后才开口：“爹爹，方才听漓姐姐提到今年中秋，在护城河畔会有灯会。”
停顿了下，洛千澜将视线移向别处。
过了许久，她才继续开口：“中秋那天，阑儿想去看看。”
即便消息出自白漓之口，也将她心底对于府门之外的念想勾起。
洛千澜的厢房位于姜宅的东南角，地处稍稍偏僻，却与洛阳城的永安街一墙之隔。平日里，街上的嬉戏喧闹声便如调皮的雀儿般，总在她心间叽叽喳喳地游玩作乐。
自打来了洛阳，位于天子脚下，处处皆是看不见的压迫，洛千澜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踏出姜宅是什么时候了。
即便知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却也按捺不住心底悄然升起的对宅门之外的向往。
姜卓风听完，沉寂片刻：“阑儿，现在外头不算太平。”
一句平淡至极的话，便将洛千澜的所有念想打破。
她垂下头，沉默不语。
姜卓风许是见了她的失落神情，轻叹口气，又说道：“阑儿，为父知道你的苦衷，可现如今洛阳城不太平，因灵州动乱，皇上已经下令对整个洛阳加严搜查。不是不应允你，只是这个节点你若出了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即便如此，洛千澜也知晓自己得到的答案。
她抬起眼，目光略过姜卓风的面庞，擦过他眼下细纹与面上沟壑。
旁人或许能在洛阳城中自由自在地晃荡，可是她不行。
外人只知堂堂姜氏家中有位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小姐姜阑，殊不知姜家小姐的真正身份，是前朝公主洛千澜。
此事真相鲜少有人知道，就连姜府之中，也唯有洛千澜的养父母知晓。
当年是姜卓风从刀刃之下救了她的性命，又尽心尽力地保护在家中整整十年。
不论如何，自己无法因此去埋怨姜卓风。
最终，洛千澜开口：“谢爹爹点醒，阑儿知晓。”
再次屈膝行过礼，她便退出书房。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势头愈发大了起来。觅儿早已缩着肩膀，忍不住踮着小碎步晃荡。
听闻开门动静，她赶忙拿着披肩迎了上来：“小姐，这雨愈发大了，赶紧披上，回房我就去给您准备姜汤去去寒。”
洛千澜朝侍女笑笑，接着便一同迈入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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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圆月终究踩着秋雨的寒凉，笼罩了人心惶惶的洛阳城。夜色将至，护城河畔的光亮稍稍驱赶了皇城中那无形的怖惧。
几乎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被灯会吸引，就连姜府都略有些空荡。
白漓还专门带着婢女来到洛千澜房前，高声说着灯会的种种，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才趾高气昂地出了门。
洛千澜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已然悬挂于夜空里的圆月，并未将白漓的话放在心上。
觅儿端着餐盘走到她身旁：“小姐，今日膳房特地做了团圆月饼，我专门要了你最爱吃的豆沙馅，还热乎着呢，小姐赶快尝尝。”
红豆裹了糖的甜腻香气，淡淡涌入鼻间。
洛千澜回过头，面颊被皎白月光衬得清冷，隐隐透着些微粉。
她目光扫过餐盘里外壳酥软焦黄的月饼，对着侍女轻轻一笑：“先放着，暂时吃不下。”
觅儿鼓了鼓嘴，但还是乖乖听话。
洛千澜又看向窗外，明月之下微微有喧闹声传来，正是护城河的方向。
她轻咬着下唇，重新转回头，手指捏着觅儿的衣袖，轻声道：“去备一身侍女的衣服。”
觅儿一时愣神：“小姐，您说什么？”
洛千澜重复了遍。
觅儿眼里渐渐染了些许惊慌：“您该不会……”
洛千澜收回眼：“嗯，我想出去看看。”
中秋夜的婵娟分外圆，白光散落在洛阳城的各个角落。永安街上灯火阑珊，四处皆是吆喝叫卖的小商贩。
觅儿走在洛千澜身侧，东张西望，看似十分局促：“小姐，我们要不快回去吧，要是被发现了，我肯定会被赶走的……”
洛千澜握住她的手：“再逛一会就回去。”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早流连于绚烂灯火之中。
此时此刻，洛千澜正穿着姜宅侍女的粗布衣裙，行走在平日里与自己厢房一墙之隔的大街上。于她而言，四面八方的新鲜事物如浪潮涌来，如走马观灯般，怎么也看不够。
她目若明灯，映照着每一样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晃一晃的鱼头灯笼，还有被捏来捏去的焦黄小糖球……
种种陌生之物，数不胜数。
“小姐买个花灯吧，前边就是护城河，参加灯会哪能双手空空的。看看我这个玉兔绕桂灯……”
很快，洛千澜便被一阵吆喝声吸引。
她停下脚步，正欲抬手接过，不远处却传来一道人声。
“去看看花灯，我想送一盏给珉哥哥。”
嗓音稍有些尖锐，循声望去，正是白漓。
洛千澜心头一慌，眼看她正要朝着自己这儿走来，随即转过身，拉着还在四处观望的觅儿，快步走向了最近的一条昏暗巷子。
卖花灯的小商贩一头雾水：“干啥了这是？要买不买的，还往荒巷走，这大中秋的真晦气……”
念叨完，他接着便转向走来的白漓：“看看这个玉兔绕桂灯……”
喧闹与光亮逐渐被抛至身后，冗长巷子里独剩下洛千澜和觅儿的脚步声。
跟前，是望不穿的朦胧昏暗。
觅儿渐有些局促不安，抓紧了洛千澜的衣袖：“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洛千澜却没有停下脚步，仍往昏黑里走着：“往回走就会撞见白漓，到时候你我都会被她状告去爹爹那里。”
见她这么说，觅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昏黑巷子似怎么也走不完，永安街上的一切都已如隔绝般，听不见看不着。
可走着走着，洛千澜隐约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喧嚣声。
朦胧光亮也逐渐浮出，这条冗长巷子走着走着，似是终要走到了尽头。
洛千澜：“这是哪里？”
觅儿摇摇头，但将她的衣襟抓得更紧。
这对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她们而言，完全是个未知的世界。
再往前走了点，终于听清了自那朦胧中传来的吆喝。
“今儿荒巷进了批新货，马上就给诸位端上来。客官大老爷您里面请，好位置那可是难得的啊！”
荒巷？
这是哪儿？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
洛千澜心中纵有百般疑惑，可愈往前走，便能看到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人。
他们争先恐后，势必要抢到围栏边的最好位置。
在这里，粗鲁与毫无章法似乎才是正常现象。好些人从洛千澜身旁擦过，完全不留情地推搡，险些让她摔倒在地。
觅儿赶忙扶着她，有些不满地看着周围，想要开口却被洛千澜阻止。
“这儿人生地不熟，切莫生事。”
人潮涌动，可她们还是借着小巧身姿一路挤到了最前方。
洛千澜双手扶着围栏好不容易站稳，目光却瞬间被场上的一切吸引而去——十几个蓬头垢面，身着破旧囚服的男人被铁链拴着脖子，前方的管事握着铁链用力一扯，他们皆身形摇晃。
链条碰撞，发出当啷的闷响。
“快走！一会都给我好好表现，听到没有！”
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血肉之躯上，留下了血红印迹。
这本是残酷无情的行为举止，周遭的所有人却纷纷叫好。
寒风突然灌入巷子，吹得洛千澜一个哆嗦。
她裹紧衣衫正要离去，目光却蓦地被远处，场地中间的一个男人吸去。
他同样衣衫褴褛，面上血痕比比皆是，略微凌乱的长发散落而下。
因被铁链拴着，他不得不匍匐在地，像条狼狈的狗。
可那凌乱之下流露出的尖锐眼神，却又像只蛰伏已久的鹰。
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鹰一般的目光霎地落在了洛千澜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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