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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事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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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方青折接到消息,来到明阁的理事堂。
只见领事真人端坐在上,身后两名执事弟子。旁边则是一个别组的新进弟子,还有沈重、白惠,都有些没精打采,大约是从昨天半夜起就拘在这里了。
方青折先向领事真人问了好,又问出了什么事。
领事真人道:“叫你来,是有人检举你组中的弟子私自偷取烟火食。”
偷烟火食这事,听起来好像有些小题大做。但烟火食事关弟子的辟谷,也就是与修炼有关,一条明晃晃的阁规在那,若是被揭发出来逆了阁规,便要记过。
每个门派培养弟子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这也是为何众弟子对沈重这样资质低劣之人能跻身新进弟子如此排斥,多一个人,往后有可能自己的那一份便分薄一分。
也是因为如此,明阁对于弟子的管制也是极严的,倘若连最初辟谷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大概率是没有修仙的资格的。
方青折挑眉道:“可有证据?”
一旁执事弟子道:“昨夜我们随真人拦下了这位白师妹。但她怀里只有一包黄麻纸。”
方青折看向白惠:“那就是暂时还没有证据?”
那检举的弟子道:“是我的家仆亲眼所见,连着两夜,白惠都偷偷去给沈重送东西,那绝不可能是黄麻纸!”
这时又有数名弟子接到传召,来到堂上。其中丁四组中另外两人,沈怜心、许晓康都在。
方青折注视着那名检举的弟子:“我记得你是叫李璟吧?你说你的家仆见了,可那是你的人,证词不能算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切实证据么?”
李璟声噎,他不就是想趁昨夜抓个现行?谁知道……
见李璟不做声,方青折道:“我听说,你自从入门以来,就对沈重几次三番刁难,还趁着管事弟子不察觉,糟蹋他的饭食,这些你可承认?”
李璟脸色一变,没想到方青折居然倒打一耙,立刻道:“我没有!”他看向领事真人。
真人皱了皱眉:“青折,你所言可有证据?”
方青折目光将那些传召过来的弟子扫过一遍:“沈重受人欺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相信这堂上有不少人,应该也瞧见过。”
众弟子一时安静。方青折其实也并不指望他们出来作证,正要转回去,忽然一个胆怯的声音响起。
“我、我见过。他们把沈重拦在明阁外面,羞辱他,还打他……”
方青折有些诧异,看着那白白胖胖,手紧张地攥着袍子的男孩,竟然是他组中的许晓康。
“您误会了吧?”李璟一见情势有些不对,便笑道,“我们是见沈师弟剑招练得不顺,所以趁课余之际教教他而已。过招时难免有些磕着碰着,但绝没有伤着要害。请真人明鉴。”
他朝领事真人拱手道:“无论如何,偷取烟火食这事,一则败坏阁规,二则于个人修行无益,我们也是为两位师兄弟着想啊。”
领事真人沉吟不语。
李璟又觑了方青折一眼,小声道:“方师兄资历比我等要深,又是教习,但即便这样,也不能空口无凭污人清白……”
“空口无凭,污人清白?”方青折缓缓吐字,忽然露出一抹微笑,“我自然不会空口无凭。”
他抬手,一道金色从他袖中飞出,悬在空中。
那是一只金梭子。领事真人一看那物,神色也是微微一动。
只见金梭子在开始转动,速度越转越快,放出的光晕在空中交织出一幅画面。
只见画面当中,那名为李璟的弟子正将沈重端饭菜的木盘打掉,又踹了对方一脚,沈重被踹得扑在地上。他身形瘦小,李璟则在同龄人中算高挑的,这么一看,对比实在鲜明。
而领事真人的注意力却在那金梭上。此物名为“明影梭”,是一件三品二阶的法宝,这样的法宝放在三四流门派,都可算得上是镇派之宝了。不过玄苍山家大业大,真人倒不至于为此动容。
但就这么被方青折拿来验明这样的小事,也着实有些“杀鸡用牛刀”的味道。家大业大,也不是这么造的。
李璟的脸在看到那画面的瞬间就灰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掉入某个圈套了。
方青折向领事真人拱手道:“真人以为?”
领事真人摇头叹道:“‘明影梭’所记,自然不会有错。”这小子这么能造,有他爹当年风范了。
方青折便看向那弟子:“李璟,你入门数月,不勤谨学习,专心修炼,反倒想着怎么挤压同门,败坏门风,实当以此为耻。”
他又看向堂上其他弟子,扬声道:“玄苍山乃名门正流,无论过去还是往后,都不许有这样的事发生蔓延,也望诸位引以为鉴。”
理事堂外钟磬声响,理事真人起身道:“时候到了,都去晨修罢。”
弟子们纷纷退散,李璟被押了下去,白惠和沈重也跟着众弟子出堂外去。
沈重才踏出一步,忽然“扑通”一声,面朝地倒在地上。
众弟子回头看,领事真人上前,见沈重身子被翻过来,脸色蜡黄,伸指替他探了探脉,却是气弱血虚,显然是饿晕的。
真人叹口气,收手道:“把他扶下去,先去弄些烟火食与他吃。”
待人走尽了,真人端坐在旁边小屋内,方青折跪坐在下方道:“沈重情况特殊。今日只是揪出其中一人做个警示,恐怕众人心不平,以后这样的事也不能杜绝。”
真人道:“你觉得当如何?”
方青折道:“弟子觉得,不如将他移出明阁。”
今日这一番,揪出李璟以儆效尤,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嘱咐,把沈重弄出明阁,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沈重这一晕,直睡到次日清晨才醒来。
通体的温暖舒适,让他差点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睁开眼,立刻有一连串的女子声音道“醒了醒了”。
沈重坐起来,身上雪白的里衣不是他的,料子服帖柔软,一个面容娟秀的女子站在最前面,扶着他下了地,又有人捧了一套洗干净的弟子衣裳给他穿上。
盥洗一番,沈重被她们领到了另一间卧房,卧房靠南窗上座,盘坐着一个比他略大的少年,正闭眼调息,垂下的眉睫乌浓,正是方青折。
沈重怔怔地看着这人。其实昨日他被带到理事堂,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白惠给他送包子被抓个正着,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唯一感到歉疚的,就是那女孩子因为他也要一同受罚。
但没想到一时之间,方青折就像从天而降的一般,不光帮他们洗脱了罪责,还将那些对他们不利的人都弹压了下去,最后甚至将那个常常欺辱自己的弟子定了罪。
方青折运行调息完毕,睁开眼,就看见沈重站在地下,本就面黄肌瘦不显其貌,再加上呆呆的,真是又土又傻,没有半点将来一统三宗的气势。
方青折也就生不出什么敌意了,只觉乏味,道:“今后起,你就不必住明阁了。直到你进入炼气期回水云峰之前,你都呆在我这。”
沈重垂下眼,点了点头。
方青折眉一挑:“怎么,教习师兄没教过你礼仪么?”
沈重顿了顿,孩童稚嫩却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谢谢……师兄。”
他上一世视之仇敌,甚至可以说是追赶了一生、无论如何想要将其踩在脚上、却至死未能如愿的仇敌,这时正站在地底下老老实实地叫他“师兄”。
这个认知让方青折心情好了一点,甚至笑了一声。这让沈重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方青折也是刚起身,尚未冠发,他盘坐着,手肘抵着旁边的檀木小几,支着头。乌发由一根淡绿的发带束着,搭在罩素纱的衫子上。在晨曦的光下面,愈发鲜明。
今照在旁笑道:“好了,先摆饭吧。”
沈重还在吃烟火食,自然没法和方青折在东屋内同一桌。侍女们在西屋摆了一个小桌案,替沈重备了适合他的量的的烟火食。
沈重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忽然怔住。
他又咬了一口。
一模一样的味道。
他不由得看向东边屋子里端坐吃饭的方青折,后者自然察觉不到他的目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青折虽然锦衣玉食,味觉却素来粗糙,自然也就不觉得手下侍女做的素包子,和饭堂里的有什么区别。
沈重抓包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