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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六十章 野心家 ...

  •   ……

      【240】

      司徒空离开舰桥,外人看不出来这个举动其实相当狂傲,只有尹正可以心领神会,他这是在表示,这场战役,联合军必胜无疑。
      或许这是强者之间共通的默契,尹正坐在那张仅仅九十公分宽的指挥席上,稳若泰山,气定神闲,双目如猎鹰般英气逼人,嘴角挂着不可一世的笑,那种将敌人玩转于鼓掌间的自信与神气无形中最大地鼓舞了本军的士气。
      然而,对于这次交锋,他所在乎的却不是胜败。
      所以在战局上,当两军各自撤出战场整军时,看起来是新约联盟略胜一筹。

      被战舰的突发故障而震得从卧床上跌下地板的司徒空,披了件外套便风风火火地冲到舰桥兴师问罪:“输了,还这么满面春风?”
      小家伙挑眉瞪眼的姿态着实让尹正觉得有点盛气凌人,不过尹正这会儿很悠哉地坐在坐席上喝咖啡:“你懂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这是引了鱼儿上钩,自然要趁早收网。得寸进尺的话,可就钓不到那么好的鱼喽。”
      司徒空狐疑地眯缝起眼,却是已领会了其意,嘴边渐渐浮出含蓄的笑容。
      尹正再道:“怎么样,去不去看看我钓的那条鱼?”

      与此同时,在何席优的战舰上,则是另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情景。
      当鸦被告知,必须组织特殊部队执行拯救任务时,他一脸笃定的表情,对指挥官说:“这不是正好吗,就让他待在尹正那边吧,这叫‘完璧归赵’。何必去辛辛苦苦把人偷出来,反而搞的像我们在抢人家压寨夫人。”
      “……”何席优实在忍不住了,想抿嘴憋着,却还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边上的韩邵叹了口气:“乌鸦中校,你确定你的成语没有用错么。”

      何席优摊了摊手,坐在写字桌边,略抬起头来看站成军姿的鸦,总算是还有点指挥官的模样,说:“闪公爵明确表示了,他是新约联盟重要的‘财产’,不能白白送给别人。”
      “哪里是送,本来就是人家的,我看他自葛心里也正乐得吧!”

      “乌鸦……”何席优歪了歪脑袋,忽然有些正经八百地抬头仰视古铜皮肤的年轻人,“你是军人。”他郑重地指出。
      “我现在能申请退伍么?”鸦摊手无奈道,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玩笑话,所以马上调整了情绪,正一正军帽,甚至连军装领口都整理挺刮了几分,以标准的军礼英气地回答,“行,我服从命令,长官大人!不过,请准许给我十分钟,不,十五分钟的自由时间解决一下私人事情。”
      何席优冲韩邵看了一眼,隐晦地笑了下:“批准,不过要严格守时。”
      “了解!谢长官!”

      其实,战争的残酷在于有选择的牺牲,既定的作为必然的牺牲而被指挥官抛弃,或许纵观大局这是无可奈何,但对被决定了牺牲而自己没有发言权的人来说,这就叫“悲剧”!
      鸦不相信,这世上有哪一位指挥官会考虑打一场不流血、没有牺牲的战争,除非那个人天真得就像疯子。
      这个假设,当然也包括看上去懒懒散散的何席优准将。

      长长的边廊,他奔得很急,大约在几百步之外,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姿英挺地站在视野开口的平台尽头,从那里透过复合玻璃可以望见外面的云海和沙石地。
      鸦猛地吸足了一口气,一直憋着那股劲儿,等奔到男人身后时才呼呼地喘了起来。

      连相柳一只手扶着栏杆,回头看见弯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乌鸦,冷冷的面容像是太习惯冰封的状态,而在想要露出一点温和表情的时候,却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的手指在栏杆上抓得有些用力,声音则很平静:“是有任务……马上要出发吧?”
      鸦慢慢地直起腰来,直视连相柳的目光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用力,这样专心致志的:“是,所以在出发前,我想必须来见你……我想这是有必要的。”
      他把同一个意思重复了两边,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心虚地低下头去。
      连相柳的身影没有大的动作,好像对此漠不关心似的,淡然地把头转回前方,去遥望复合玻璃外的景致,不过他的眉宇微微地拧在了一起。

      鸦觉得自己不适合煽情的或悲情的场面,所以在走到连相柳肩旁后,一同眺望天与地,那种万物似乎都不能比拟的磅礴气势自古以来就是男儿向往的胸襟。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精神上与连相柳心有灵犀,他想这样安静地站一会,待在相柳身旁。

      “……鸦。”似乎是做了考量而喊出的名字,连相柳目视前方,声音没有波澜地道,“我出生在一个族谱风光荣耀,但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家族已经衰亡败落的权贵之家,我的祖宗曾经威名显赫、功高盖主,于是那样的荣耀就变成了子孙必须奉守的传统。”
      对于忽然说起这样深沉的话题,鸦不置可否,不过他耐心地听着,对连相柳能够敞开心非地诉说自己的过去而感到心里踏实。
      “我从出生开始,所受的教育便是要掌握一切,做一个权力的信奉者,出人头地,把别人踩在脚下,这是身为权贵世家的子嗣似乎理应捍卫的职责,这种职责也许在你看来,还不如一碗粥有价值。”
      “……不,没有,我没有这么认为。”鸦摸摸鬓角,笨拙地申辩着。因为连相柳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悲凉,他试着想说点好听的,让连相柳的心情能好一点。
      因为他现在不是政治家,也不是高官厚禄的权力者,他几乎什么都不是,一无所有,甚至一贫如洗。
      但在鸦眼里,他是他,这时候才做了个真正的自己。

      鸦想表达这样的意思,但是被连相柳侧目望来的目光打断:“我过去曾认为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了得到权力和地位可以牺牲一切,放弃一切,我接受的教育是这样教导我的,像我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背信弃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是一个或许连爱人都可以亲手杀掉,充满了仇恨和嫉妒的男人。”
      鸦的目光清亮亮的,如溢满了清澈的泉水,即使听了这些也没有因为丝毫阴暗的情绪而污秽了他眼底的澄透。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内心布满了黑暗泥潭,坑坑洼洼潮湿阴晦的连相柳都忍不住慧心地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鸦的脸颊,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无奈:“那样的我,纵使有力量,却也保护不了你……”
      鸦露出了一些不安的情绪,连相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他的手是冰凉的,就好像体温比正常人低一些似的,但是鸦还是觉得,他的掌心里有余温。
      “我时常这样想,如果你还是那个舞台上的妖精,你过着你的生活,依然是那么自由的,没有因为我而被卷入这样血腥的世界里……”连相柳的声音极其的低沉,就好像他的气息很微弱,“是我把你带进了这样的世界,而促成这一切的我,却又同时希望你能安然无恙,这就好像我一边用匕首捅进你的身体,一边说着我爱你……”

      或许这应该是个悲哀的主题,如果换作别人,也许这时候一定满脸哀愁苦涩,但是鸦却噗哧一声笑了,把连相柳弄得莫名其妙。
      鸦忙解释道:“相柳,你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政治家的思维模式,这方面真是和那个司徒狐狸一模一样,总以为是自己主导着别人的命运,一边随心所欲,一边向对方道歉……”
      连相柳沉默,脸上微微地露出一点儿尴尬,他实在没想到鸦会拿自己和司徒空相提并论。
      鸦又说:“还好我不是夙,很多话听过了也不会放心上,我一向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别人都说我缺心眼。”

      他往栏杆上趴了趴,向下俯瞰,脚下是空荡荡的瞭望大厅,三三两两的有人在自动扶梯上路过。
      军舰慢慢地在云海中航行,明明吹不到风,鸦却好像感受到了风的清爽,深深吸了一口气:“相柳我老实告诉你,我爱上了皇乙轩,但是被他拒绝了。”
      连相柳没什么动静,单手紧紧地握住栏杆,脸色很平静。
      鸦道:“我不知道人会因为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在一起,我从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要和深爱的人在一起,要很爱很爱他,对他好对他忠诚不予,我觉得这是两个人一起过下半辈子,许下爱的誓言的责任,但是现在,对这个认识却迷茫了。”
      鸦没有去看连相柳,他看着底下的人影,脸上泛出青涩的笑容,就好像他还是个对爱情十分懵懂的大男孩:“其实我曾经真的非常喜欢相柳,那时候对相柳的感情我发誓,绝对是一心一意的。但我不是圣人,我没有办法在被伤害的时候还那样继续深深地去爱,没有办法在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难过得要死的时候,还去执着地爱那个人……”
      “像夙那样,明明爱得要死要活,却也老喜欢折腾得要死要活,伤害对方也伤害自己,那种要命的感情,我没办法理解。”

      “但是相柳这样的人,”鸦忽然转头看过去,带着一脸清爽的笑容,“爱上了谁,就一辈子也不会改变,就算那个人背叛了你的感情,你还是把他放在心里,这种爱人的方式我很想逃避,可是却又对这样的相柳放心不下。所以,我回来找相柳你了。”
      “出于这种原因和你做爱的我,是不是不负责任?”鸦在说道最后的时候,表情认真的有些严肃了。但这种时刻,即使是他也笑不出来。
      连相柳低下头,自顾自思索似的,轻轻低语:“就算是施舍的感情,我也——”
      “别说‘欣然接受’这种话,这样子我没办法离开你,去一心一意完成任务!”鸦不自觉地忽然大声喊了起来,而在发泄了一通后,却又迅速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理智,无力地靠着栏杆,低头扶额,“真是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感情都那么不正常,我认为正常人的爱情观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能够轻松地相处,能够带来安全感和幸福感……”
      “……”
      “你说,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连自己应该所处的阵营都搞不清楚的家伙去白白葬送性命,我心里明明觉得他就应该待在那,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为什么我要去救这种白痴的家伙!我不懂,就算我对相柳不是爱得这么深,可是待在相柳身边我也很高兴,那个白痴难道觉得离开他所爱的人会比较开心吗?!莫名其妙!”
      “……”
      意识到自己爆发得有些歇斯底里,鸦哭笑不得地捶捶脑门,叹道:“对不起,我不是常这样发火的,但是现在真的有点火大……”
      “……鸦。”
      “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鸦重重叹了口气,“相柳,你的脑子除了思考政治问题以外,其它方面也很愚钝嘛。”
      “……”

      鸦在栏杆边显得浮躁地晃了晃身体,苦笑:“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夙如果自愿待在司徒空那边,我就可以用这个理由向何席优准将拒绝营救他的任务,那么我也不用去送死了……所谓的新约联盟重要的财产在我看来,只是用来牵制司徒空,留作保底的一张王牌而已,小桫椤在组织手里,他们还想怎样呢。对于这个默不作声的夙又是怎么想的。还有,尹正绝对不会是钓到一条鱼就收手的人,他会盘算的应该是怎样大获全胜,也许他会不杀我而劝我投降,尹正他打这场仗,根本就是为了把我们这些叛徒都收押回去。”
      “但是上官七戒,没那么容易摆平。”连相柳低沉地说道。

      鸦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肺腔填得鼓胀起来,“你知道,夙为什么加入新约联盟吗?”
      连相柳一脸平静地看着鸦,鸦把他骨节清晰的手,五指相扣地握住,然后专注地凝视着,说:“相柳,我们都是爷们,说话直一点,没必要柔情似水的,这时候还说些个肉麻的话。”
      连相柳静静等待地,看着鸦,目光深邃。
      鸦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忽而妖媚诱惑:“我死了,我会要求夙把我的尸体带回来,带不了整个身体,也得给我把脑袋带回来。麻烦相柳把我葬在南苑的土地上,随便哪个角落都好,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妹妹,别告诉她们,她们会以为我过得很好。还有要麻烦相柳每年清明往我坟上烧柱香,再烧点纸钱让我在地府里过得舒坦些。相柳,我没别的亲戚,所以拜托你要好好活久一点,不然我的坟就没人照顾了。”
      看着二十一岁的鸦微笑着如是说,连相柳短促地吸了口气,猛地把他揣进怀里,紧紧地往胸口里塞:“鸦……”
      鸦埋在连相柳的胸膛中,闻着他身上一股沉厚的味道,低闷地说:“我和何长官就要了十五分钟,时间差不多了。”
      连相柳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闭上眼,只是紧紧地拥抱住鸦的躯体。
      “对不起,相柳,要你孤孤单单地活下去,人常说最悲哀的事是阴阳两隔,可我实在不太想咋俩鬼魂相见。”
      连相柳深深地锁眉,声音颤抖:“我会守着你的坟墓,香和纸钱一样不会少,每年……都给你烧……”
      “嗯,谢谢。”鸦轻轻地应了一声,安静地把头埋在连相柳的怀中,只感到一滴冰凉的泪,落在鼻子上,湿润的触感渗入到心里头去……

      

      【241】

      很多年以后,尹正卧病在床时,还会想起自己为司徒空“引荐”上官七戒时的点点滴滴,虽然事实上那并不是司徒空和上官七戒的初次见面,只是对移植到十岁身躯里,只保有十九岁以前记忆的司徒空来说,是从零开始,又一次认识了上官七戒。
      他想起这位一生的挚友冰蓝色的眼睛总是让人感到它们没有任何的彷徨与畏惧,然而,却藏着世间最真最深的感情。
      那种感情,似乎无论什么力量都无法将之从他的生命中抹去。
      司徒空这个人被认为捉摸不透、城府极深,用华丽而优雅的微笑睥睨众生,被寄予着常人无法办到的厚望,让人不曾去想过他在一步一步登上顶峰的路途中是否会感到疲惫。但其实,要了解他并不难,只要愿意去理解他的感情。
      尹正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就是做对了两件事,一件是娶了皇乙轩为妻子,另一件就是在南苑之战俘虏了上官七戒。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计划捕获他吧?”
      快要走到囚禁室的时候,安静尾随的司徒空忽然出声。尹正心知,司徒空必然是心里已有了十拿九稳的答案才会开口,回应的时候笑得有点尴尬:“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种事,你问得这么有把握。”
      司徒空不加掩饰地露出精明的笑容:“作弊也要用高明一点的演技,任何人只要分析过那架白色战机的战斗数据,都能发现你指示的应战策略非常精准地针对了它的战斗模式,一步步把它套入陷阱。如果它是个菜鸟,战斗的模式容易把握还可以理解,可它非但不是菜鸟,还是数得上顶尖的单兵作战高手。”司徒空用暧昧的神色仰头向个子高挑的尹正瞄去,眼中的神采流露着睿智的璀璨光辉,“要让人相信你们这是第一次在战场上相遇,很难有说服力啊。”
      “……你分析了战斗数据?”
      “我只要用眼睛看就可以了,别忘记,我是两届世界格斗术冠军。”
      司徒空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拿了两个世界冠军,其后的一年再度卫冕成功,而二十一岁时正是他在红野失去了一条左臂,因伤弃权,此后退出了格斗界。

      “呵呵,”尹正耸耸肩,“所以,你更加深信他是我曾经离弃出逃的旧情人?”
      “那到不会,如果是旧情人,我想你没胆色把他引荐给我认识。”
      尹正一开始没有会意,等反应过来时,对着司徒空小小的却骄傲十足的背影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睛:“很好嘛,司徒空,你是拐着弯说我尹某人没你有魅力?拜托你别用那小身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种事,你现在有那功能了么?”
      司徒空已然在囚禁室门口停步,从眼角瞪向尹正的目光不但很沉得住气,甚至是优雅迷人,威风凛凛的:“有没有,你尽可大胆放心地来试一试,只要你有胆量献身。”
      连门口守备的士兵都没敢在这个小家伙面前露出任何阻拦的举动,司徒空就那么用手里的短杖按了开关,等待自动门打开后,稳健地走了进去。
      尹正在走廊上脸色僵硬,额角的青筋不知道跳了多少下:“哈哈,我怎么就忘了让博士好好整一整你这风流的死性子,妈的,居然在我尹大爷面前夸耀男人的本事!你你你你你……你现在才十岁、十岁的小屁孩你能干啥!爷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你那玩意强!”
      堂堂少将不仅满口暴粗,还竖起手指做了下三滥的动作,四个守备兵拼命地忍笑,只见个个脸部痉挛,涨得面颊通红。
      “你们干什么,严肃一点!谁目无军纪,在本少将面前放肆,杖毙处置!他妈的,大爷我还有好几年日子得熬呢,现在还要被司徒空那个小样嘲笑……”

      【242】

      战舰上的囚禁室原本是用来给违犯军纪的人关禁闭用的,尹正的狂舰队严厉的调教制度是出了名的,有时候,尹正自己会随身携带军鞭,不遗余力地惩戒违逆他的下属,这点,只要是在尹正麾下的部队里待上不到三天就耳熟能详。
      于是,他战舰上的囚禁室也格外的恐怖,别说有各种军用刑具,即使是光线所营造的基调氛围都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精神压抑。
      司徒空一走进去,便皱了下眉头,然后废了点神才找到俘虏的位置。

      尽管国际公约有规定,对待战俘必须给予人道待遇和保护,但对于被杀害了无数同胞兄弟的士兵来说,他们对实力坚强的敌将自然不会是姑息或欣赏,而是不能平息的仇恨。
      这种仇恨在军队这样纪律严格却也暴力的组织里,必然会体现在□□上的报复。尹正没有予以阻止,而只是下达了“只要不会让俘虏丧命或受到严重的不可挽救的永久性伤害,其它的随便你们怎么样,最好让他痛一点!”这样的暗示。
      对于曾经不仅伤害过司徒空□□,也对其心灵造成重大打击的罪魁祸首,尹正还是积蓄了一口怒气想要为友人讨回点公道的,他想,即便司徒空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为此类小事要跟他算帐吧。

      然后,对于此刻的司徒空来说,便形成了“第一次”见到夙这个人的情形,与当年真正的在红灯区巷尾第一次遇见时的印象,几乎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被六个在严酷的军事训练中培养出来的职业士兵“精心伺候”过的战俘先生。他被附着有细小勾刺的铁链子捆绑得哪怕想要动一下脚腕膝盖或手指都是不可能办到的,捆绑的方式是十分具有技术含量的,能使铁链上的倒刺不仅嵌入战俘□□最敏感的几个部位的皮层组织形成痛神经上最大限度的刺激,还同时避开麻穴、死穴等重要穴位,防止战俘中途死亡。
      看起来,没有上刑具,司徒空进来的时候,六个士兵都已经停手,并且在尹正踏进室内的同时以标准军姿站立行礼,然后其中两个夹住战俘的两侧肩膀让他跪在他们面前。司徒空说不上来他们对战俘做了点什么,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观察力不够好,无法判别伤口形成的原因,而是他所面对的这个战俘几乎可以说身上无处不是伤,留在视网膜上的印象就好像是一块被割得血淋淋的腐败的烂肉。
      实在是不太舒服的印象,司徒空并不是没有心理素质去面对一个脸上沾满血浆和淤泥,连容貌都分辨不清的死士,只是他觉得,那种对白色战机酣畅淋漓的战斗姿态着迷的感觉完全没有了,眼前的战俘给他的印象是——很脆弱,弱得对于他这个身处在强者世界中的人几乎不想看上第二眼,并且怀疑尹正的部下是不是抓错人了。

      扫兴和失望的感觉让司徒空严肃地皱起眉头,与战俘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屑于走过去瞧个仔细的样子。
      “我还以为应该是个体格强健,三十来岁左右,具备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和能够做出冷静判断的沉稳性格,至少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才能完成那样精彩的战斗。阁下——”他依旧像惯于交涉的口吻那样,礼貌地对战俘使用了敬称,声音洪亮而平稳,“你能告诉我,是他们抓错了人,还是你的确有外表看不出的实力?”
      战俘的头颅垂下到最低限度,乌黑的秀发染上了泥水和血的混合颜色,眉目都隐没在从额头流淌下的大片浓稠的血色里,没有动静,静得仿佛连气息也没有。
      司徒空看他不打算开口,淡淡笑了笑:“如果是后者,我不得不向你表达鄙人对强者的敬佩,你作为一个战士,值得得到敌人的称赞,当然,这些士兵的朋友甚至亲人都成了你手中的亡魂,他们有理由对你施以暴力,你也有权痛斥我军对待战俘的不人道行为,这是你所享有的唯一权利。”

      尹正以保持着将官风范的站姿,静心候在司徒空身后侧,如果是他,一定会直切主题,表情达意,而不与对方多浪费口舌。但司徒空到底是个骨子里都深刻着政治家风范的世家子弟,从这点上不得不让人钦佩司徒静王对儿子人格塑造的成功,虽然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教育是很失败的。

      战俘身上没有多少遮掩的布料,因为他是被从人形兵器中撩出来的,裤子从膝盖部位就已经全部磨损了,上身也几乎是赤裸的,他们还脱去了他的鞋子,所谓的“俘虏”,就是将至捆缚后使之暴露人体的所有弱点,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和防御。
      司徒空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战俘,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他脸上的淡漠表情已经让尹正看出了这点。
      尹正暗暗估摸了下,便做个顺水人情:“照这个程度看,他这些伤不会让他活得太久。”
      司徒空冷淡地抬了抬下巴,用一种十分高傲的姿态端详战俘先生身下正在汇聚起来的血池,叹了口气说:“我认为,他如果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已经非常不易了,看起来,他连说话也办不到。”
      尹正厉色瞪向士兵们:“我不是让你们留他口气吗?!”
      “报告统帅!他没死!”一个士兵大声道。

      现在的情况让尹正暗自发急,司徒空显然已经不打算在这充满血腥味道的房间里多留。
      “如果他确实是刚才损耗你大量兵力的那架白色战机的操作兵,留着他作为俘虏交换放回国的话,以后可能会很麻烦,这种人劝降的可能性等于零,你还是杀了他吧,不想杀的话,就废掉。”说着冷酷语言的男孩子已然转身准备朝门外走。
      尹正哭笑不得:“喂,你还觉得他是我——”
      “不管有没有关系,尹少将。”司徒空从眼角射向尹正的目光忽而有些凌厉,嘴角轻轻地挑起,透出令人心悸的威慑力,“从你刚才踏入这个房间开始,我就知道,你和这个敌军的士兵认识,不是你的演技拙劣,而是这个士兵的呼吸反应出卖了你们的关系。不过我没兴趣追究详细的情况,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是叛国的敌军战俘,他绝对会在军事法庭上被判死刑。”
      “你的兴趣,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啊!”尹正不由得想抱怨。
      司徒空侧了一点身子,从他的高度,如果回头的话,刚好和跪在地上被迫挺直胸膛的战俘保持视线相平,时机上他目前的生理方面维持在连十岁都不到的年龄,不过他的表情和目光都是成年人才有的冷静,甚至是冷酷。
      他淡淡叹了口气,说:“不管他有多少能耐,对一个已经丧失生存意志的人,我没有兴趣。除了……脸蛋要是洗洗干净,或许长得还不错,可惜那样的皮肤状况,让人连把他当禁脔的乐趣也没有啊,或者,尹少将,你口味比较重?呵呵。”
      尹正愣了一下,似乎是很久以前,觉得应该已经不存在的记忆被勾起,这么多年以来,如今才发现已经不习惯司徒空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说出风流的话了,尽管他原本的确是那样的一个人,为了不让自己留下弱点,而不去触碰真正的感情。
      在他过去的情人眼里,他或许是个永远都能在激情地做完床事后,谈笑风生而去,不留下一点余温,高大的冷酷无情的背影,没有人可以齐骥的脚步。
      想不到放在现在来看,已经让人无法去接受那样的他,不管是明、林娜,还是尹正,这些司徒空身边最亲近的人,比起过去那个纵横风雨却没有感情的司徒少主,他们更喜欢的是有人情味的司徒空,可讽刺的是,那时候他们却有总是希望司徒空能放下对上官七戒一个人的感情。

      俗套的桥段并没有在现实里发生,尽管尹正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是希望司徒空在见到夙本人以后,突然恢复记忆演绎两人重聚,宣泄爱恨情仇的画面,但事实是,司徒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囚禁室,脚步声远去,利落得在那一刻,连尹正都觉得他太冷酷了。
      但这有不能怪他,对现在的他来说,夙只是个陌生的敌军士兵而已。

      尹正忍耐着抓狂的冲动,转过身来冷冷低头,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夙。
      “你们都出去!”
      “遵命,阁下!”士兵们不敢有滞留,尽管他们脸上充满了疑惑。
      尹正一脚踹在关上的自动门上,三两步踱到夙面前。没有士兵架住的夙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着,连颤抖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不如说像是一具已经开始硬化的尸体。
      “喂!”尹正粗鲁地喊了一声,两手交抱,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想干什么,或者说,这世上没一个人能理解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吧!博士说了,他的失忆是在移植过程中神经元睡眠造成的,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慢慢恢复,司徒空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到时候你已经死了,他妈的让我们怎么向他交代?”
      尹正来回踱了两步,“你就连跟他说句话都不乐意?他这人脑子聪明,你随便说几句,他自己能推敲出真相,我以为这种方式好过日后他恢复记忆时却已经永远失去你来的好。老子废了那么多周折给你们制造这个机会,你居然还不领情!”
      夙没有反应,他的安静让尹正简直气得跳脚。

      “你他妈的,说句话好不!”尹正蹲下来,去扼住夙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别以为我会相信你发不出声音!开口说话!我命令你!”
      激动让尹正的虎口收得有些用力,钳住的下巴泛出清晰的血丝,夙的口角淌下了浓厚的血流,而同时,泪痕也滑下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像是快要睡着的人,疲累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漏尽视线里的光暗淡模糊,冲洗着血色,“这样的司徒空……我是第一次见到……那才是原来的他吗?为了让我知道,我……把他伤的有多深吗……不知道怎么说啊,原来他是那样的人……”
      “啊,是。”尹正冷冷地嗤笑,“风流不羁,冷酷无情,那家伙在爱上你之前,就是个完美的政治家,你明白了?”
      夙没有出声,尹正松开了他的下颚,蹲在地上沉沉叹了口气:“但是,太完美的人就不像个人,是你改变了他,你发现自己的伟大了?”
      “……”

      尹正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排泄出肺腔里腐坏的空气,惆怅地说:“我认识他时,他也就差不多现在这么大,那小子从那么大开始就精怪得要死,你甭想在他那捞到什么便宜。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家伙,刀子嘴豆腐心,说穿了,就是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的软弱。不过他出生在那种家族里,能有多少自由?你看,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时,就已经被决定了未来的人生要做议会的议长,然后是总统……”
      “哼……”尹正在追溯过往那些记忆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笑了,然而忽然又严肃无比地说,“‘帝国计划’是他十四岁就开始构想的,为自己脱离他爸爸掌控的第二条路,你可以认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但我尹正也可以坦荡地告诉你,十个男人中总有九个胸怀里面是天下,亿万人中却只会有一个能成为人上之人,主宰这个世界!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司徒空,他应该要做那个主宰世界的男人,这不是什么野心,而是能者多劳,他必须担负的责任!”
      尹正忍不住揪起了夙的衣领,这个不作声的家伙让他气愤到几点,声音都跟着哽塞起来:“男人!你懂吗!男人担当的是责任,是亲人寄予的期望,是兄弟寄托的信任,是扛起家事国事天下事的义务和职责!很冠冕堂皇吗?很假仁假义吗?不!是个男人,就应该抬头做人,挺起胸膛来对得起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家人!而司徒空,他肩膀上扛的是一个国家!”
      大吐了一口气后,尹正泛出了苦涩的表情,忍不住舔着干涩的唇,翻涌的情绪在眼底浓缩成一个男人的血性与钢铁的意志:“那家伙的心里,十几年装的都是天下的事,十几年……就因为你,他背离亲人的期望,辜负兄弟的信任,连这世界都不要了。你说他一个男人为什么而活!他一个大男人,就为了这点小家子的感情放掉所有的责任吗!为了你这个什么都不能带给他的男人,他值吗!值吗!”
      他重重地一推,夙倒在地上,轻微翻滚着喷了几口血在地板上。尹正低头,冷眼看着那些从男人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他想揍这家伙,却居然不敢下手。
      “去他妈的狗屁野心家,野心家心里就应该是野心,而不是你!”在密封的囚禁室里,尹正响亮地吼完这一句,踹着坚固的钢化墙壁,踱步走了出去。
      冷冷的房间里还回荡着刚才的那股激烈情绪,伏在地上的人还是没有动,只是断断续续的哽咽声练成一首很长很长的诗,诉说着曾经过往,那个关于两个男人纠缠无果的爱情。

      【243】

      这世界,无巧不成书,有时候巧合眷顾你的时候,简直让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尹正走出囚禁后,惊讶地发现,司徒空就站在门外。和他面对面,因为个子的差距而抬头仰望着,脸上却是让人瞻仰的微笑。
      “我的肩膀上扛的是一个国家?”他轻描淡写地说,“尹少将,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善于说煽动性的语言,像你这种军事家,很有可能会成为军阀叛变的领袖人物,我应该考虑是否将你扼杀在萌芽之中。”
      尹正愣了好长时间,才稍微缓过口气来,“你……都听见了?”
      “囚禁室的门隔音效果不符合标准啊,你应该让技术部门负责任。”司徒空既而又笑了一下,但是这次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微微地低下头去,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额前的一簇秀发垂荡在眉心处,称得他秀气的小脸蛋在认真沉着的表情中显得优雅得可爱。
      “话说回来,”他低沉地说,同时眯起了眼睛,“里面那个人,原本是我的爱人?……我爱这个男人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第六十章 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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