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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四十三章 夙之策 ...

  •   【179】

      进入八月以后的第一周,龍凰城的气候持续高温,皇羽门的大宅里都没有空调设施。这两天,皇乙轩都只穿着单件的浴衣,坐在和室里和往常一样看书喝茶。
      御用医生给他做了次身体检查,注射了抑制素后,还多啰嗦了几句。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看庭院里的碧莲,少了那一个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人影,总好像缺了点什么,无奈之余常常呆呆地微笑,浅色的眸底含了水似的温润。

      医生走了之后,仆人来报说有客人拜访,他听完以后急急跟着仆人到大门外,只见长长的台阶下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白色T恤加牛仔裤,戴了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背着墨绿色的背包,着装朴素却丝毫不影响那张艳美绝伦的脸,树阴下静静伫立仿佛不属于人间。
      皇乙轩站在台阶上情不自禁地有些激动,“七戒……!”
      少年抬头看他一眼,步上台阶,到了他跟前冲他微微一笑:“嗨,没想到我会来吧,不过话说回来,这里也够偏僻的,差点找不到……”
      喋喋不休碎碎念……皇乙轩哪怕是听着少年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在嘴角挂上了温柔的笑容,平和恬静地看着少年,声音轻细柔和:“快进来吧。”

      领着夙到和室,吩咐下人送果汁,夙却说自己喝茶就好。结果皇乙轩给他倒了一杯自己喝的茶,夙小抿一口差点喷出:“这什么茶?这么苦!”
      “苦丁茶。”皇乙轩淡淡微笑。夙莫名地瞪他:“你减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司徒家的大小姐JESEN最近就老喝这种茶,说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比瘦柴似的夙显得胖,所以要减肥……
      可是看君文现在的身骨,再减就没了吧?
      皇乙轩低叹一口气,捧了茶杯细看浮叶:“里面还混了铁观音,只是想喝罢了。”
      夙对茶叶没有研究,很干脆地把茶杯搁下,静静打量了一会对面那个从衣着到坐姿都极为古雅的人儿:“总觉得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皇乙轩愣了愣,抬眉对夙温和地笑了一下:“好像突然喜欢开玩笑了?”
      夙眉头一皱,无奈笑道:“因为我来之前,某人再三嘱咐要我别死气沉沉影响你的心情……那家伙也太计较这些小细节了。”
      有关夙口中的“那家伙”,皇乙轩没有具体问,是谁根本不用说,彼此都了然于心。
      或许正是在这个少年面前,皇乙轩才不想多问,于是关于“那家伙”他是一个字都没提,话题马上转移了。

      “不过面对你,比较能轻松一点说话吧。”夙悠悠叹过以后,皇乙轩还是让下人送了杯果汁给他,他特地确认附近没有别人,才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皇乙轩低头看了一眼,神情忽然严肃:“ARE负载炮门的气压杠?”
      “果然你一眼就能认出来。”夙笑了下,眼睛黑而深。
      皇乙轩将东西拿起,自然而然地以专家鉴定的习惯审视一番,尽管他此刻身上穿着雪白的浴装,和金属物质格格不入,他的神骏和姿态却不由自主地切换到技术兵的姿态。
      细巧的金属物呈现着暗沉的光泽,一端的借口有点破损了,残留着高温灼烧过的痕迹。
      “这是……”他瞪着气压杠端口上几乎用肉眼难以辨别的标记,神色一沉。
      夙跟着眼神冰冷:“新约联盟的标记,对吗?”
      皇乙轩愕然:“从哪里来的?”问了之后,他自己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同时,夙也沉默了,拿起杯子咬上吸管,皇乙轩知道他喜欢这样喝饮料,特地叮嘱下人要放上吸管的。夙在吸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只能看见微微浮动的喉结,就连那种位置都不可避免地有了伤痕。

      片刻后,夙放下饮料杯,调整了下坐姿,单臂搁在桌边,略显冷峻地说:“红野反恐行动那次,军神要塞截获一段录像,录像中拍下了一台类似于ARE的人形兵器上有新约联盟的标记,而且……”
      他故意停顿下来,看着皇乙轩目光很深,嘴角带着一种好似豁朗又好似酸涩的笑容:“我遇到‘他’了。”
      夙的声音清澈干净,字字清晰可闻,可皇乙轩一开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注视着夙恬静的紫眸,凭着过去经年累月的相处,以及目睹过少年走出阴影的那段最痛苦的时光,让他立刻读懂了夙的眼神。
      他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夙,抑制着想要将那消瘦的身骨抱入怀中的冲动,桌底下的手愤然地慢慢握成拳:“七戒!……”深吸一口气,却说不出话来。
      夙的目光既而一片灰冷:“他没死,他还活在这世上!”

      皇乙轩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紧捏住气压杠,捏得手指都在发抖:“七戒!”
      夙耸肩,面上浮着冰水似的冷意:“虽然我不确定那台人形兵器里是不是他,但是那种感觉……”
      ——已经成为无法抵抗的,深入灵魂深处的颤栗。在那个人面前,他就像是一只实验小白鼠,即使勉强自己去克服,可一旦正面遇上,那道脆弱的防线就在瞬间崩溃。
      红野的军神要塞外,他眼看着漆黑的ARE将人体撕碎,然后慢慢朝他靠近,恐惧剥夺了他的意识,那是他无法承受的比炼狱还可怕的恐惧。
      吏昂!你还没死!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再碰到他!”夙不自觉地握起拳,却又竭力地想放松绷直了的手指,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
      缓了一口气,他看着皇乙轩说:“君文,我身上那个【生化终端】,是他留下的。……我可以确定。”
      皇乙轩怔怔地寻思了一下:“难道,这次和安煜国的战争……他又——”
      “不是。”夙摇摇头,平心静气道,“这个气压杠是我现在使用的【红莲】上拆下来的,我瞒着技术师偷偷藏起来,想带来让你给我鉴定一下。”
      皇乙轩担忧道:“你现在的技术拍档是谁?”
      夙眼睛一眯:“柴,原ALAN的技术兵。”
      听闻之下,皇乙轩顿然惊起,浑身猛地一颤,低呼:“怎么是他!”
      夙愣了一下,看皇乙轩的反应有点异常。
      皇乙轩咬咬牙,说:“我见过他,那个人……”对操作兵很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紧紧盯着夙,仿佛想要穿透衣服布料看一看里面肉身的损坏程度。
      夙会意了他的目光,笑笑说:“我没事。”
      “他没死么?怎么会安排他——”话到一半,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皇乙轩愤愤地低头,差点将唇咬出血来。结果反而是夙安慰他:“没事啦,那家伙技术到不错,本来像你这么温柔对待操作兵的技术员,以前大姐头也说过找不到第二个的。”

      夙越是这样释然,皇乙轩越加深深埋头,有些时光,只有蓦然回首时才会发现已经一去不回。
      他再也不是那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而事到如今,有谁能陪在他身边?

      夙淡淡地笑了一笑,眼底有一丝看透了世间的惘然:“上次在双子月,帮我第一次装载上【红莲】的人,是连相柳的弟弟,连相残。”
      残……寻着记忆的痕迹,皇乙轩依稀想起了那个在双子月见过的狂带领的队伍里的少年,印象中是个开朗爽直的人,想不到……“残……他好像失踪了……难道,他和皇未寂……!”
      皇乙轩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内幕中有内幕,一层一层像无底洞,永远探不到尽头。
      夙眼神深邃,上挑的眼角让他的目光总显得有一点妖气:“目前还不确定连相柳和这个弟弟有没有接触,但连相残,我很确定他和皇未寂是一伙的,他不是失踪,而是回到皇未寂身边去了。至于他们是不是和新约联盟有关……”他的目光投向皇乙轩手中的气压杠,拿了过来在掌中抛一抛,露出邪笑,“你说呢?”
      皇乙轩沉思了一下,忽而暗沉的双眼亮起一道冷光:“等等!你说柴是你现在的技术拍档,那他——”
      夙弯起了眼睛,笑容冰洌:“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认定,他也是新约联盟的,也是皇未寂那条贼船上的,否则,第一次接触【红莲】的人,怎么能那么熟悉部件,每台ARE的构造和属性都有区别,这个你最清楚的。”
      和看起来对一切都冷静过度的夙相比,皇乙轩的震惊却是显而易见地浮现在他温润柔和的脸庞上。
      他的舅舅君文吏昂,他的孪生弟弟皇未寂,还有周瑜、残、以及如今成为夙的技术拍档的柴……这是怎样一个庞大而可怕的组织,竟已经渗透到军部的各个层面。
      而他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说周瑜和残都是皇未寂为了复仇而监视他和狂,从而安插的眼线,那么柴又算什么……
      “未寂……”喊着弟弟陌生的名字,带着一丝隐痛,他咬了咬牙,“他为什么派人接近你?”
      夙定定地看他,却摇摇头:“把柴派到我身边的不是皇未寂,而是另一个人。”

      一切的一切,源自于JESEN突然出现在战地,夙其实在那时候就已经隐隐产生一丝疑惑。而之后,柴尽管带着【红莲】与他们汇合,由于之前【红莲】被存放到了国防部,夙一开始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直到柴给他装载ARE时,太过熟练的技术以及太过平静的态度。
      “我身上不是残留着【生化终端】么,虽然位置隐秘,但是要让我穿上ARE,技术员一定会看到那样东西。可是不管是连相残,还是柴,他们都对我身上的【生化终端】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怀疑就从这里开始。能够下达命令将【红莲】投放战场的,无非就是保存它的国防部以及更上一层的人物。军部没有这个权力,因为夙是只属于最隐秘机构,“隐贽”的成员,能够调动“隐贽”成员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怀疑在一开始还很模糊,他只是隐约感觉到JESEN的出现和柴带来【红莲】两件事或许有什么联系,于是他和尹正私下里串通演了一场戏。
      当JESEN到他的卧舱向他道歉时,尹正守在门外碰到了柴,柴和他打了个罩面,当时一句交谈也没有。之后,尹正故意疏远夙,而实际上是在暗中观察,夙带着JESEN尽可能地扩大活动范围,吃饭、闲聊、散步……他们所到之处,都会有柴的监视,夙和尹正便因此确定,柴来到战场上的任务,不光是充当夙的技术拍档,他们怀疑柴更重要的任务是监视夙和JESEN。
      然而,关于柴为什么要监视他们两个,两人依然猜不出答案。

      然后,司徒空宣布退位了。夙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后,让尹正马上设法阻止司徒空退位,同时他继续和JESEN扮演着情侣,来吸引柴的注意力。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困惑,无法将司徒空的退位以及柴的监视行动联系起来,他猜不透促使司徒空退位的原因,而由于信号中断的关系,尹正也没能在电话中问清楚。
      就这样,夙表面上保持和尹正疏离的关系,两人决定设法尽快赶回辉夜城,夙会继续牵制柴,而让尹正去见司徒空。
      结果却没想到,他们的飞艇半途就被拦截,然后三人都被请去了漓宫。
      那一刻,夙总算是想通了一切。

      “墨说,总统把她困在首都,不让她见司徒空,所以她一个人偷溜到战场来找我想办法。可是,总统那样的人物,会连自己的女儿在边境战地都查不到?他可以委派柴运送【红莲】过来,却对女儿的生死不闻不问……”夙说到这里,话语有点哽塞,紧锁眉宇目光里透出浓郁的嘲讽,“他,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皇乙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凝望七戒:“这一切,全部都是司徒静王——”
      “啊。”夙冷嘲地笑了笑,沉静地看着皇乙轩,那种淡淡的眼神仿佛会立刻碎了,“如果我这次不是和JESEN一起回来,如果我没有和她……大概,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这个人了。”
      夙的笑容很淡,有着无奈与释然,对于一切的命运,他总是默默接受,总是在狭缝里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他的眼神尽管是含有明媚和温暖的,伤感却像看不见底的黑洞。

      他明白一切,却无力反抗,只有顺其朝着悲哀的方向发展,司徒空始终没有明白尹正的暗示,而他也始终无法摆脱柴的监视。
      最终离的离,散的散。

      司徒空还是离开了辉夜城,全世界“微笑女郎”的粉丝都在征讨夺走“属于世界的微笑”的那个男人。
      剩下夙一个人,坐在皇乙轩的面前,看似淡然的笑容,却总有那份孤伶伶的单薄感。
      已经,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所以……”皇乙轩不自觉地捏住桌沿,倾身向前,很想跃过茶桌的阻隔,“你就和JESEN订婚了?”
      夙黯然地笑了一下:“墨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我等于利用了她,但是如果她一直都不知情的话,至少,她可以活在她的梦里。”

      皇乙轩拿起茶杯却觉得无力将其承托,禁不住地只能用两手捧住,却像捧住空气:“你什么都没有告诉司徒空?”
      夙叹了一口气,悠悠地吸了口果汁,捧着杯子动作还是像少年人一样青涩明朗,只要不去注意他紫眸中的神情。
      “没什么可以告诉他的……总不见得说,我为了保命所以要和他老妹结婚?总统既然铁了心,不择手段也要分开我们,那……分开就是了。”
      他的话说的轻轻松松,可是看着果汁中自己的倒映,却呆了一下。

      那天,他察觉到漓宫的防盗系统出现问题,正想偷偷找尹正告诉他这件事,却被司徒空打晕。
      他被劫走,总统不会不知道。那天他发现戒备松散,该守卫的岗位都撤走了人,他想,这果然也是总统故意,让司徒空和他来个一刀两断。
      于是,他便一刀两断了。
      司徒空问他借打火机时,他看着当初司徒空送给他的打火机,隐约想说些什么,却被司徒空的一句话闷住。
      [“滚,马上滚出我的视线!”]
      司徒空果然还是误会他了吧……如果,他说出一切,如果,他说他逼与无奈,为了活着回来见他,为了让他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尸体,所以必须和JESEN假戏真做。怀着或许还能说些什么的希望,然而当真正见面时,却发觉无论怎样,他都已经挽回不了什么。
      结婚之后,他和JESEN两人一定会生活在一起,司徒空即使能容忍,然而如此相处下去,三个人都会尴尬。
      他站在司徒空的背后,仰望着那高不可攀的背影,他太耀眼,太骄傲,太得来不易,太容易失去……
      如此一个自负的男人啊,为了他放弃了城主的地位,实在,不想看到他暗自伤神的样子。
      司徒七戒……他有了他的姓氏,却不是他的人。

      “果然,你还是这个性子。”皇乙轩低头默叹,纵使有百转千回的滋味,却不知道能再对这个需要去耐心阅读的少年说什么。
      忽然之间,想起司徒空说的“铁观音”,其为乌龙之上上极品,浓香沁心,难以忘怀,然却毕竟香不如香水,浓不如咖啡,到底还是澄清透彻的茶,需要细细品尝,慢慢回味。
      夙若似轻松地耸耸肩,吸着果汁,大舒一口气:“顺其自然吧,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
      他翻玩着气压杠零件,一下下地在桌子上敲出脆响声,节奏很好听,像是某首曲子的节拍。
      “婚礼,是在本月月底吧?”皇乙轩轻轻问。
      夙点头:“嗯,司徒家的人办事真效率,那个叫什么红离的,总统让他负责筹办我和墨的婚礼,真奇怪,明明是我要结婚,墨却和他聊得起劲,一会要买这个一会要买那个……”
      对于夙的随便,皇乙轩忍不住笑了一下:“毕竟是千金小姐,婚礼总要隆重一点。”
      “哦,对了!”夙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叠得已经皱巴巴的信封,贴着桌面,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鬼鬼祟祟地移到皇乙轩面前,“他虽然不能进皇家的大门,但是捎个信应该可以吧?你收好了,是他写给你的。”看着皇乙轩,他不放心地又强调,“尹正。”
      皇乙轩不是高兴,却是反而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将皱巴巴的信封揣在掌心里。
      夙微微笑了一下,嘀咕说:“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偷偷拆开来看,估计是肉麻兮兮的情书,虽然我跟他说了,让他实在点。”
      皇乙轩微微舒展眉头,眼底含了一丝惘然:“谢谢。”

      藏好了信,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七戒,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夙把目光投向了庭院里莲花绽放的景色,双眸含了一片温润的水色:“当然是当个好老公,做个好爸爸。”
      皇乙轩一愣:“JESEN已经……”
      夙转向他,弯了眼睛,那一笑,胜过世间千山万水,潮起潮落。

      [“我会承担一切,包括你哥的指责,还有……”——对你的愧疚,JESEN。]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你想为我保尹正,你想为司徒空保江山,你亦有背负,亦有愧疚,亦有无奈。
      你总是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哪怕是过去流言飞语的重伤,还是现在顶上背叛爱情的罪名,你却总是沉默。
      七戒,你还会有幸福吗?

      

      【180】

      离开了皇羽门,夙走了一段山道,停在树荫底下的是一辆银灰的丰田卡罗拉,投在前窗上的斑驳树影隐蔽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夙加快脚步,到了车边一头钻进副驾驶座。
      略有些蜷缩在驾驶座里的尹准将刚点了一支烟,顺手把烟盒递给夙。夙拒绝:“我不抽,谢谢。”
      尹准将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叼着烟,把打火机和烟盒都搁在一边,发动引擎,握住方向盘。他身上的军装因为他的动作而呈现出极好的厚重质感,双排金属搭扣闪着暗色的光泽,领章标志着将级的身份,左胸的一排七彩勋章是仅仅这一年中获得的令人会忍不住惊叹的荣耀。
      夙丢下背包,把安全带系好,舒舒服服地舒展了一下胸膛。

      “他怎么样?”不含感情的一声寻问,夙瞥了眼尹准将,暗暗笑他憋这么久才问。
      “还好吧,信他收下了。”
      尹正伸了伸脖子,朝山顶皇羽门宅邸的方向望去,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见到你,比收到我的信高兴吧。”某人刻薄的嘴巴就是那么不坦率。夙将之讽刺无视,闭上眼,轻叹道:“要潜入进去见他一面不难,你自己不要。”
      尹正沉默了一会,冷冷的眼睛直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了:“现在见他,我一定会想马上带他走。但是,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车子缓缓开动,速度提升得极快。
      夙眯开一条眼缝,目光沉静:“接下来,你要去东方军司总部报到吧?”
      “嗯,该亚·烈因司令官预备让我整顿新兵,重组第十六舰队。你原来的上司朱华·雷亚斯好像也升官了,现在是特行部的部长。”尹正往窗外抖了下烟灰,夙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将官,手下也从双子月时的一支中队变成了庞大的舰队。
      尹正嘴里叼烟,继续用低沉含糊的语调说,“我还要问一问他们周瑜的事。”
      “皇未寂一手培养的那个‘无限度’杀手?”夙问道。
      “嗯,他应该葬身火海了……”尹正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忽而透出剑拔弩张的气氛,压着嗓门又道,“可我却觉得他好像没死……”
      “为什么?”夙皱了一下眉头。
      尹正道:“我在使用他的ID给司徒空发电报时,发现那个ID近期有人使用过。”
      夙双手环抱,思索了一下:“可能是别人盗用他的ID?”
      尹正讥笑:“那家伙的ID,有那么容易被盗?”
      “皇未寂呢?”
      “不会。”尹正十分肯定地说,“如果你自己就是个顶尖的黑客,你会去盗用别人的ID,还不更改密码,让别人发现这个ID被使用过?”
      夙仔细估量了一下,紧锁眉头:“皇未寂……给人一种事事都了如指掌的感觉,好像什么事,他都能预先估算到。”
      尹正忽然轻佻地笑了一声,咧嘴透出无限狂妄:“了不起,就是个现代版的诸葛亮嘛。”
      “嗯?”夙愣了愣,喃喃嘀咕,“诸葛亮和周瑜……原来如此。”
      “喂喂,你想到哪去了!”尹正斜睨身边艳色惹眼的美少年,却带着与别人不同的不屑,“看你好像没念过多少书的样子,原来还知道一些三国历史啊?”
      这奚落让夙一下子憋红了脸,半年以来,总算是对尹正那张尖酸刻薄的嘴巴深有体会。尴尬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么。三国历史我还蛮熟的,尤其喜欢吕布和曹丕……”
      “哼,你好像很喜欢强者类型的人物。”尹正轻描淡写叹道,“难怪被那只狐狸吸引吧?”
      “咳咳!”夙用力咳嗽,原本雪白如玉的脸透出一些淡淡的樱红,顿时水嫩剔透得如可口的蜜桃,春色荡漾,如那遍野百花睁眼的景致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尹正虽然喜欢华丽唯美的事物,却讨厌自卑的人,对于夙那有些扭曲的阴暗个性,几乎是不符合他的欣赏标准的,可是两人竟能在这半年以来建立起一定程度的信赖和默契,简直是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
      夙身为一名战士的条件可以说优异得无可挑剔,他冷静、果断、敏锐、应变力惊人、适应力也出人意料,至少在战斗方面所表现的机智和敏捷足以说明他是个很有头脑,善于把握时机,目标明确的人。
      然而,人总是这样,在某些方面所体现出的过于优异的特质,却会在另一方面丧失。
      根据尹正的观察和分析,他发现夙在感情方面几乎是奇异的,古怪的,不可理解的。
      如果只是和他成为战友,尹正会很喜欢他,从上司的角度来看,夙绝对是炙手可热的优秀部下,可一旦扯到人际关系,就让他不自觉地非常厌恶。
      这家伙的爱情观,实在诡异得出格。

      “婚事进展如何?听说,司徒家的管家在监督你学餐饮礼仪?”尹正打趣地问。
      一提到这事,夙就猛捶脑袋,满脸黑线:“嗯,你能想象这世上有人能比君文还较真吗?他们家的执事总管红离先生严格得吓死人,我现在看到他就觉得晚上会做噩梦!”
      “是么——”尹正仰头思考,“那只狐狸不像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嘛……”
      夙把目光投向窗外绿意盎然的山野,眼底掠过一抹涩涩的笑。“或许是总统故意想整我,还让我啃一大堆政治哲学方面的书,我连一条概念都背不下来,那种拗口的东西真的是给人看的么。”
      “你准老婆在干什么?她既然身为司徒家的大小姐,应该也学过这一套吧?”尹正随性地问,就这么会功夫,已经抽上第二支烟了。
      夙搭在车窗上,悠悠轻叹:“墨负责帮我整理复习提纲,顺便做小抄,应付红离出的考卷……”
      “怎么,还有考试啊?”
      “是啊……”夙拖着长长的尾音,唉声叹气,“红离先生说,司徒家的人不能没有学问,切……这些迂腐的贵族。”
      “呵呵,那几大家族都挺变态的!”尹正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吸了口烟,又道,“不过,千金大小姐当了人妻,脾气到是好了不少,女人要嫁人了,果然就变得不一样了……我还一直以为她是母夜叉类型。”
      “啊,当她说她决定攻克一下她的烹饪技术,我都情不自禁寒了一下。”夙哭笑不得地说,“感觉就好像要掩护她去攻克要塞一样,说不定过两天我的胃病又要犯了……”
      “你的确是有点欠虐,看你受罪,我都情不自禁心里暗爽……”尹正坏心眼地邪笑了一下,夙瞥了他一眼,无奈地趴回车窗上。
      尹正又嘀咕:“说起来,另一位即将要成为人妻的女士,好像一点没变啊。”

      【181】

      被尹正提到的那位同样即将成为人妻的女士,此刻正开着鲜艳惹眼的越野跑车,在辉夜城的市中心高架上走着S形路线飙速,那狂野的势头,豪迈的风格,让周围的车辆都不由自觉地给她让道。
      “1点44分,”看了看手表,霍碧若握紧方向盘,咬牙切齿,“该死,我们铁定要迟到了!”她的一头粉色长发风中凌乱,橘色的衬衫领子也在狂风中舞作。
      副驾驶座上的何席优几度瞄向她衣领中丰满诱人的线条,眼见春色就快外露,终于忍不住扑上去把女友的衣领拉紧扣好。
      哪知,他虽然手指灵活,动作迅速,却在刚扣好衣领时,被其主人霸道地推开,一头撞在窗玻璃上。

      “什么时候了!你还色心大发!”母老虎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何席优欲哭无泪地扶着撞疼的脑袋:“我是不想便宜了别的男人的眼睛,下次还是不要穿得这么性感吧……”
      “是是!忘了你喜欢平胸的!”头脑发热的女人一股气冲上眉梢,开口很是蛮不讲理。
      何席优习惯了,才不往心里去,懒懒地打了个哈气:“唉,真是说多错多。——反正都要迟到了,你能不能不要和油门过不去,安全第一。”他从倒后镜中看了眼尾随他们很久的警车,无奈摇头。
      霍碧若冲他河东狮吼:“身为导致迟到的罪魁祸首,你就没有一点悔过之心吗?!”
      何席优很无奈很无辜地申辩:“我很有悔过之心,只是我的确记得,是搁了闹钟的……”
      “但是那个闹钟没放电池吧?!”
      “貌似是这样……但是,你也说早上会打电话来叫醒我——”
      “问题是,你的手机停机了啊!”
      “好吧,不小心把房门钥匙忘在大门外地毯下,把自己反锁在家里,是我的失误。”
      “世界上有哪个男人能够带领一只中队就攻克敌军要塞,却一周以内连续四次把自己反锁在自己家里!新晋的少校阁下!”
      “攻克要塞是策略性问题,把自己反锁在家里只是记忆间歇性丧失问题,我认为两者没有可比性啊,碧若……”
      “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记住一座要塞内部所有监控系统的分布位置,为什么就记不住自己家的钥匙放在哪里!”
      “对于这点,我也很无奈……”
      “你不是无奈,你是生活常识无能!”
      “啊哈……”脸色僵了一下,虽然很没面子,不能识辨方向的男人到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对于何席优来说,他在带领小队指挥作战的战术策略上的成就与他和女友贫嘴的技术上的水平,忽略正值与负值的话,大概可以持平了。
      所以,他从来不去计较是否能在舌战上取得成功,就像他也不在乎女友在军旅生涯中丝毫不松懈地要与他较劲,在乎职位与功勋要胜过他的成绩问题。
      如果通常情况都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默默支持他的女人,那么在他们两人之间,何席优认为或许正好是反过来的。霍碧若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好胜心,而何席优认为自己愿意去做一株陪衬她的绿叶,对此有了深刻的觉悟之后,两人也总算是准备步入婚礼的殿堂,只是目前来说,在一些“小细节”上还不够“尽善尽美”来着。
      譬如说,在两人等待着新房子的装修,因而暂时依然分居的情况下,何席优家务无能的问题依然造成了女友的极度不满,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努力改善了。

      “总之,既然林先生说,无论多迟,连城主都会等我们到的,关于可能迟到的问题,你就不要太纠结了……”何席优满面笑容,好声好气地安慰狂暴中的女友。
      这时候,霍碧若沉下脸色,按耐着发飙的可能,却能隐约看见额角的青筋突得越来越明显了:“优,我计较的不是你睡过头,找不到钥匙,发现自己被反锁在家里,然后发现手机停机无法向人求救,最后只能爬自家的排风管道出来的问题,而是——”
      她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显露出浮躁的情绪,在顿了顿之后,无力地嚷嚷:“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每次和你在一起,我们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这个问题……”
      “咦?你是指——”
      霍碧若忍了忍,最终还是爆发了:“你大脑里控制识别方向的区域到底长到哪里去了啊!说什么知道一条捷径,最后却总是搞得迷路的人是谁啊!”
      “呵呵……”何席优干笑两声,莫名地望了望窗外,“我们迷路了吗?”
      霍碧若扶住额头:“你看看前面那块路牌……”
      何席优按照指示,瞧了眼高架上挂着的标牌:“A30外环高速公路,1600m……”
      “你认为内阁院会建在高速公路旁边吗?”
      “呃,我看看,为了确保这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昨晚查了路线,我把它画在纸头上了……”何席优伸手往裤袋里摸了摸,脸色一阴,既而摸摸头发冲霍碧若傻笑,“啊,忘了今天换了条裤子……”
      霍碧若额角暴起无数条青筋,瞪向男友的脖子:“我想掐死你!!!!”
      “那你就成寡妇了……”
      “我可以再找个能够识辨方向的男人!”
      “呃……”脸色僵了一下,虽然有点没面子,不能识辨方向的男人到没怎么往心里去。

      “咳咳,”何席优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车尾,“比起掐死我,甩掉那些纠缠不休的家伙好像更重要些,辉夜城的交警好像比想象中的有毅力,你再不加速,我们就不是去内阁院,而是被请去警局了……”
      “哼,我只祈祷你婚礼那天不要在去教堂的路上也给我迷路!否则你就做好心里建设,以后还是和男人结婚去吧!”霍碧若一咬牙,猛踩油门,“抓紧了!别撞到脑袋!”
      “我的脑袋已经撞出个包了……”何席优摸着后脑勺,悠悠叹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四十三章 夙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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