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真界当反派是否搞错了什么》千万夜闪耀

15、天玄

　　子夜，老槐树下。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接近月下独酌的青年，手中利刃在月光下反射鲜艳的光。
　　近了——
　　未等来人暴起，青年忽然开口。

　　“我曾经呢，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善良的人。”
　　“我的娘亲十分漂亮，我的父亲是村里赫赫有名的猎户，我呢，我是家里第三个孩子。”
　　“我的父亲偏爱大哥，他和他一样健壮，我的母亲呢，她偏爱四弟。”
　　“我呢，爹不疼娘不爱，又向来心软，打猎怕伤了猎物，赶鸟怕伤了翅膀，路上遇见受伤的麻雀会带回去包扎，看见哥哥捉弄黄鼠狼也会极力劝阻。”
　　“不过我儿时一个游方骗子说我是将相之材，我的父亲并不怎么阻止我这种无处安放的善良，他丝毫不在意我废物草包一样的软弱性格，他将我送进学堂，让我带上冰冷的铜钱，把我赶出家，赶往理村几公里的学堂，可以说我是被镇上的学堂养大的。”
　　“他大概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有一次我从学堂逃学回家，走了几公里路，恰好遇到哥哥弟弟们打猎，我想上去打个招呼，没走几步，二哥忽然把四弟推了下去，彭——”
　　“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撒了一个谎。”
　　“我悄悄回到家，等到他们回来，我故意做出奇怪疑惑的动作，问四弟去了哪里，他们说四弟病去了。”
　　“我于是和他们一起抱头痛哭。”
　　“那时候我就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包括我那会为小鸟哭泣的善良。”
　　他感慨一句，“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又可以同时好到什么程度。”
　　“吃了顿午饭我匆匆回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因为他那惊惶的神色而彻夜不能安眠，我也总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他，被从陡峭的山坡推了下去，又一次从噩梦惊醒，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心疼我那惹人厌烦却本不该死去的幼弟。”
　　“于是我在下一次回家时带上了一瓶同窗的耗子药。”
　　他把手指背搭在栏杆上，“我醒来的时候，在师父的飞舟上。”
　　“我问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我的家人被魔族杀了，他只来得及救回奄奄一息的我。”
　　“他甚至不屑于仔细调查清楚。”
　　“检测灵根时他发现我是火木双灵根，把我收为亲传。”
　　“我听到过长老亲传多么尊贵，也听说过天玄亲传弟子都是单灵根，我因此感到极致的恐慌。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的害怕与恐惧促使我不停不停的修炼，我停不下来，我不敢停下来，他说我适合炼丹，我就又舍弃修炼不停不停的炼丹。”
　　“很快他就说我有飞升的潜能和毅力。”
　　“我更加惶恐，他反而更加欣赏我，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我偷偷问他，当初为什么收我为亲传。”
　　“他说，是因为直觉，也因为对我感到愧疚，他没有及时救下所有人，也没有追查到杀害我一家的凶手魔族。”
　　“笑话，简直是一场笑话，他甚至连谁是凶手都不屑于追查！”
　　“我借口凶手掩盖了我的愤怒。”
　　“可我的愤怒依旧在时刻不停的燃烧我。”
　　“于是我呀，就遇到了她。”
　　“师父极力追查，所有人都认为子虚乌有的下一任魔君。”
　　“我知道，我终于找对了我的方向。”

　　在来人沉默目光中，青年转过身，满面微笑。
　　“锦绣坊坊主，耳闻已久。”
　　戴恶鬼面具的女子冷笑一声，扯下面具，“他呢？”
　　“不急，长夜漫漫，坊主何不坐下详谈？”
　　花绯华不欲多言，低声道一句装神弄鬼便抓着匕首上前一步，却被迎面弹来一个东西。
　　她出手利落的将它削进地里，还顺势踩了两脚。
　　“啊呀？这么重要珍贵的联络器具，可是我好不容易修好的呢？”
　　“背主的畜牲，不要也罢。”
　　青年动作明显的上下暼她一眼，见她一身利落短装，意味不明的嗤笑出声。不过他很快收起嘲讽脸色，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还请坊主快快就坐，错过了好戏，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可不知有什么好戏会比你的故事更精彩，如若我是听书人，想必听了你凄惨可怜的老套故事还会赏几个银子给你花花。”
　　说罢，女子冷笑。
　　青年神情霎时有些扭曲，但是他很快改变神色，挑眉看她，呵出声，“死鸭子嘴硬罢了，倒要看看之后还能不能听见你这么精彩绝伦的见解。”
　　“那就要看看你所谓好戏到底是怎样一出好戏了。”

　　“可是真的？”满脸苍白的白衣人神色焦急，“她真的在那里？”
　　“自然。”紫衫女子接过储物袋，将令牌递给他，“大人可要接好了，这几天戒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谋得的出入牌。”
　　“可别忘了进去后第一时间销毁。”
　　她瞳孔深处幽幽火光燃起，这时候男子才发现一盏青灯不知何时被她提在手中，摇曳烛影拉长了她的苍白，让这方才只是清秀的面容平添一抹诡异。
　　可他到底心中藏事，来不及细究便匆忙道谢，三步并两步的跑开了。
　　“……”
　　一只幽蓝骨蝶落在紫衫女子肩膀上，她悠悠然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伸手拂去。

　　“你迟了。”
　　“甩脱他们……需要点时间。”
　　“东西呢？”
　　“喏。”
　　白衣男子伸出手，手中一块浅绿玉佩，“心法秘籍都在里面。”
　　“你倒是厉害，区区凡人身体，能够做到窃取锦绣坊世代家传，某自愧弗如。”
　　“……她呢？”
　　“好问题！你要不要听个故事？”
　　“你骗我？！！”
　　“别急，听我说呀……”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龚自成向前一步，脸恰巧从荧荧月光下埋进阴影里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一点冷到骨里的火焰。
　　那火焰从这人眼眸深处亮起，在那稀疏眼睫落下的阴影处扎根、燃烧，一直烧到这人笑容依旧的脸上，恍惚间，他眼前站着的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具形销骨立的尸体，一个枯瘦如柴的影子。
　　就连几乎失去所有求生欲望的他也下意识后退半步站定，良久才回过神。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他只觉得身后槐树巨大诡秘的影子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

　　故事大概要从一个来到天玄求药的青年说起。
　　他来的隐秘，走的迅速，好像只是刮过了一阵风，他便无影无踪。
　　他利用父母人情拿到了此行的目的，没多久却又再次折返。
　　他熟练的布置下重重陷阱。
　　目的清晰而明确。
　　他想杀一个人，一个比他这个再不能修炼的凡人强大无数倍的修者，一个和他关系错综复杂、幽微难明的外宗人。

　　从暗中来到天玄布局那一天开始，他就再没有想过其他退路。
　　曾经他无比期待的炽热且忠诚的感情，倏忽就变成了滑稽可笑、裂痕遍布的笑话。
　　他一生都在追逐，而他自己，却已经不知不觉逐渐变了样子。
　　他不再是那个会为女孩一句玩笑脸红的孩子。
　　他望着天边皎月，闭上眼。

　　少年慕艾，他见到她第一眼，就被她夺去了全部心神，翩若惊鸿芳影，矫若朝霞初升，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骄傲美丽的女子。
　　随后他顺理成章的开始热切地追求她。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奇珍异玩，山野趣事。他带着一颗真心，全部扑了上去。
　　一年又一年，少年长成青年，身边的亲朋都劝他放手，他总含糊其辞，他说不清到底是因为那个惊鸿一瞥，还是因为不舍得这么多年的付出，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放手。
　　他依旧日复一日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数不尽的珍馐通通送到了他爱慕的女子那里，说不尽的新奇故事，他一个个读给她听。
　　可她却始终没有回音。
　　一日日的枯等之中，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在她重要的比试落幕之后，跳到台上，向她告白了。
　　那准备多日的情书，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那无数年一点点积攒的聘礼嫁妆，他如数家珍，他满心倾慕，半跪在台上，渴望得到她一个颔首。
　　然而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那女子对他的行为感到羞怯，恼怒，将他打下了台，并告知他两人就此相忘天涯，再也不见。
　　他的孤注一掷传到父母那里，父母对他失望透顶，也对同行人看热闹的眼神感到羞耻，很快便连夜离开。
　　他变得失魂落魄，借酒浇愁，年轻的他觉得那一天，他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

　　父母的不支持，无法阻碍她求爱的脚步，亲朋的不理解，无法劝阻他对她的示好，知道他所爱的那个女子亲自告诉他，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并没有在她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所有人都把他看做一个笑话，他也把自己看作了一个笑话。
　　直到有一天，他又一次碰见她，本打算避头躲开，却发现她在被人追杀。
　　一切碰巧的像个戏剧，他替她挡了一箭，那一箭刚好粹了毒。
　　他本不欲生，自知时日无多，于是告诉女子，让她将他的尸首带回给父母，落叶归根。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他的父母。
　　只是没想到他这最后一眼，不是父母看他，而是他看他的父母，他们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生机。
　　天命弄人，他的心自此彻底凉了下来。
　　女子却突然说，他是她的责任，这一切归根结底自己也有莫大的关系。
　　听说有一种丹药，能活死人，肉白骨。虽然死人是必定不能复活，但是总归能将他救回来。
　　救回来又能做什么呢？他不欲生，更无所谓死。
　　可他到底是个卑劣的人，他看着她爱慕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手的。
　　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