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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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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堇同学就是这么坏心眼:小哥哥要求现拍的照片,可没有要求什么样的,扫垃圾的舅舅这么丑,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舅舅真是的,亏他刚刚在手机里找了那么久小哥哥的微信,舅舅存的是什么备注嘛!竟然叫卡坦精!卡坦精是什么?小哥哥的外号吗?
江小堇很快把疑问抛之脑后,满意地发完消息,完成任务后立即熟练地删除聊天记录,退回桌面,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原处,蹦蹦跳跳地去锁门。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还有说话声一起慢慢远去,耳尖一动,便扒上了猫眼。
叮咚一声,微信消息提示音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余临听见身后805室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了,他匆忙间只来得及保存图片后立即退出,正好一眼瞥见江堇发来的那条文字消息。
他身子刹那间僵硬了一瞬间,心说:来不及了。
许慎的脚步在他身后靠近,一声一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问道:“……余临?你也出来倒垃圾啊?”
“……”
余临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含糊地“唔”了一声,脚步不自觉快了两分,略显急促,并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
许慎实在不解他对自己的态度,没道理三年没见一个人就能变得这么讨厌自己之前还喜欢过的人,视他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于是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上次在医院你也走得那么匆忙。这么久不见,我还没问过你这几年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呢?部队里的生活是不是挺难的?”
到了电梯门口,便已经避无可避。
余临低眉顺眼躲在角落,始终不曾抬头,听闻这句话时肩膀不易察觉微微一僵:“……还行。”
许慎站在他侧前边,眼角余光始终注意着他的动静,伸手摁下了一楼的电梯键,电梯门缓缓闭合,逼仄的一方天地里,他们相距不过三步。
余临低着头,竭力使自己忽略他的存在,贴在棉袄口袋内侧的手掌已经隐隐浸出了冷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的指甲扎进掌心,刺痛仍然不能让他慢慢开始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
他听见许慎“哦”了一声,又问:“那怎么突然就回国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好歹都是三年的同学。”
余临回过一点神,眼睫已经被额头打下来的汗水淹湿,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紧贴在电梯一角,嘴唇蠕动,轻声回:“……回国是为了一些私事。过些时候还是要回去的。”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能勉强镇平尾音说出这句看似平静的话来,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许慎瞥了他一眼,“多久?”
“……不知道。”
余临苍白的唇在电梯暗沉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没有精神气,“我请了半年的休假。”
许慎诧异:“半年?”
余临言简意赅解释道:“公寓是朋友帮我租的。”
许慎的眼神在听见“朋友”这两个字时轻轻一沉——他记得以前余临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格,在班里除了他,都没有一个真正知心的人——齐羽勉强算一个。
因此许慎无比清楚地知道,能被他称作朋友的,那就是至交了。
许慎从电梯锃亮反光的镜面里偷眼瞥他,越看越移不开目光:他瘦了,即使裹着长袄也并不圆润多少,肩膀比以前要清薄了;头发剪短了,比起寸头长不了多少,但是还是很好看;他变得更沉默了,以前和他一起的时候还能有些话说,现在他不说话,余临就仿佛要把自己缩进角落里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许慎的目光从他骨节分明削瘦薄长、拎着垃圾袋的手手指上掠过,那只手已经近乎苍白了,看上去就营养不良得厉害。
许慎的思维随之轻轻一转,突然想起来,记忆里的余临从不打球,也不爱运动。
高中时许慎每天下午打完球,他就会比闹钟还准点准时地自习完从教室里出来,许慎总是故意吓他,从背后猛一勾他脖子,或者蹲在楼梯角落突然蹦出来,余临一开始还会手足无措,后来也对他这些举动免疫了,甚至能在他突然闪现出来的时候笑着说他“无聊”,然后又配合他一起继续每天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于是就在这一刻许慎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那个蝉鸣骄阳、醉意熏天的盛夏傍晚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在KTV里把他堵住强吻表白、和他一起笑闹过高中三年漫长岁月、最后悄无声息走进他心里的少年也已经消失很久了。
久到再相遇时,一个开始躲着走,一个已经不知所言。
电梯门慢慢往两边打开,余临快了他一步,拎着垃圾袋和他擦肩而过,几乎是夺门而出,许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追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却又从心头慢慢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对劲。
余临到底怎么了?
他就是在躲他,他很确信。
可是为什么?
他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能让余临时隔三年再次回国就对他态度大变的事情,除非他还在惦念高中毕业那一次表白,他没能及时脱口而出的回应。
可他在后来两年里,曾无数次发消息过去试图表达自己的心意,从不曾得到回应,就算他那两年因为参军不能及时回应,但如果他有心,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其实是两情相悦,本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一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许慎错过这几秒,再拔腿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余临削瘦的背影消失在住户楼另一边的出口处,步伐仓促。
他在原地站了上十秒,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初冬的夜晚寒风凛冽,头顶的路灯投在他身上,为他挺拔俊美的五官描绘出一层立体的阴影,他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扬起手里的垃圾袋,抛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听见咚地一声响后面无表情地转身,那瞬间脸颊突然一凉,一抬头,却见昏暗的天空下幽幽飘落下几朵晶莹剔透的雪花。
真美。
他记得高二那年的夏天,许家老爷子心脏病突发去世,许家上上下下忙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在为死者奔走哀悼,只有他一个人无动于衷。
他明明觉得爷爷走得时候很安详,他至今记得老爷子躺在轮椅里,沐浴着窗外的阳光,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放在胸前,怀里摁着他奶奶年轻时拍过最洋气的一张照片,老照片里的人已经逝去多年,面容依旧年轻,活着的人活到七十多岁,却也未必快乐。
他们跨越三十多年的时空,终于在那一刻解脱释然,所有生死茫茫一瞬,他们终于能够重新携手并肩。
许慎曾经看过一句话,他觉得特别合适:谁也不知道一个孩子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是却总为一个婴儿的呱呱坠地而说:“恭喜恭喜。”;谁也不知道一个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却总是说:“可惜可惜。”
他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守在爷爷床前看着他苍老的那张脸时,有过一瞬间想要跟着他就这样抛下一切离开人世的想法。
但就是这个时候,余临给他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