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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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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江堇的声音在门外由远及近,“水来了!”
许慎变幻莫测的神色迅速散去,转头从江堇手里接过那杯温水,一回头看见毫无意识的余临,犯了难:“……你再去拿个勺子来。”
“舅舅。”江堇没动,他站在床边眨了眨眼,贼兮兮地笑起来,“我看电视剧里都说,喂喜欢的人喝水都要用嘴……”
许慎:“……”
“你是不是又跟你外婆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国产爱情肥皂剧了?”许慎摁住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一本正经训斥道,“给我滚回去睡觉!明天放学回家的作业写两份交给我!”
江堇瞪大了眼,咬牙切齿恨恨地跺了跺脚,朝他“略略略”做了个鬼脸:“怪不得舅舅你从来没人喜欢?这是技巧,诀窍你懂不懂!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了!”
然后愤愤不平地跑了。
许慎端着手里这杯温水,哭笑不得地目送他跑回家,一回头,再次瞥见了他手腕上的那道痕迹。
犹豫了两三秒后,许慎还是放下了水杯,轻轻捉住余临的手腕,动作极轻地掀开了他的毛衣长袖。
烫伤、刀伤、以及更多各种各样奇形怪状不知来源的疤痕和增生纵横交错,有的已经散去,只剩一点暗痕;但还有的新鲜如初,甚至才生出凝固的血痂,一眼望去令人触目生寒。
许慎的心那瞬间仿佛随着急剧收缩的瞳孔一起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捏在半空,一股郁气凝在喉间,保持着这个掀开衣袖的动作一动不动,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参军……服兵役……
会弄成这样吗?
静坐片刻,余临蹙着眉头动了动手指时,他才恍惚回神,立即将他的衣袖拉了回去,却见余临并没有醒。
他的呼吸已经从微弱变为急促,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额头冷汗随着白皙颈脖上凸起的青筋淌下鬓角,微微仰着头,指甲掐着手心,脸上漫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余临这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感冒,又不能乱吃药,许慎勉强用勺子喂进他嘴里的水,都被他无意识地洇出了大半。有一口好不容易咽进去,结果他几声呛咳,竟然微微睁开了眼。
许慎动作一顿,凑近了一点沉声问道:“余临?”
余临听见了他的声音,眼睫微颤,不知是不是意识模糊,竟然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发烧了,手机在哪儿?我给医院打电话,你得去检查一下。”
许慎的手机放在对面公寓里,但他站在不想离开余临一步,刚刚在房间里简单找了一圈,除了发现那几张文件夹包着的是简历和学历资料外,并没有看见有任何能用的通讯工具。
余临似乎刹那间清醒了一点,他动了动唇,好像说了句什么,许慎皱眉,轻轻凑过去:“你说什么?”
耳畔的呼吸急促,余临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细微如蚊呐:“……不。不去……医院。”
“不行,你烧的太严重了,必须得去。”许慎不容置疑地说完这句话,正要起身打算去对面拿手机,转身时手腕却突然被余临拽住了——
他太虚弱了,力气其实并不大,许慎微微一动就能挣脱,但他愣了愣却没有甩开,转头看向他时,心中某处轻轻一动,轻声道:“怕打针?”
余临的目光从低垂的眼睑下投向他,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意识到什么,仿佛丢掉一个烫手山芋一般迅速缩回了手,喉间阵阵难耐的嘶哑疼痛。
良久,他收回目光,极轻地点了点头。
余临甚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虚弱的一面,哪怕是年少交好时他也从来都是文质彬彬翩翩有礼的,情绪很少外露,不管是难过还是高兴,所以曾经许慎最大的乐趣就是逗他笑出来,但即便是最开心的一次,余临也只是掩口无声笑弯了眼。
许慎心脏一缩,面上不显,转身顿了顿,又拉开塑料矮脚凳坐了下来,开口却是:“还赶我走吗?”
余临没动,大概是没力气,眼皮抬起一点,那目光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更显眼的是无奈的控诉,仿佛在说:你这不就是趁人生病、占人便宜吗?
然而许慎毫不心虚,他将头凑过去,伸手把余临被汗水浸湿的一缕头发拨到后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手指却突然顿了一下。
许慎抬眼看过去,那一小块并不显眼的疤痕细看却如蜈蚣般狰狞,令人毛骨悚然地刻在余临额角,一端隐进了柔软的黑发里。
他不动声色挪开手指,仿佛没有发现这道疤,继续笑着凑在他耳边道:“你赶我走也没用,我告诉你,我就赖在你这儿了。”
余临的呼吸不易察觉地一窒。
“……”
近九点的时候,余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许慎自己下楼去买了两盒退烧药,他扶起半梦半醒的余临,余临勉强起身把药就着他的手喝了,然后又睡了过去。
为了守着他退烧不让自己中途睡着,许慎还回对面去拿了自己的手机,再把门锁好,坐回了床边,手机微信里消息已经凭空多了十几条,一眼看去就是齐羽刷了屏: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慎哥!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你和!余神!什么时候!的事情!?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我们当初明明是关系那么要好的三个人!!我们是铁三角!你们怎么能!背着我搞到一起了!!
许慎皱眉,打字,发送:什么搞到一起,我们本来就是两情相悦。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
齐羽大概是守在手机面前的,这条信息一发出去就有了回复,感叹号几乎从屏幕里溢了出来:两情相悦!!!你不要开玩笑!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你是弯的,余神也是弯的?!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我两个兄弟都是弯的!!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惊恐.jpg
.:……
.:放心,弯不到你头上,我们内部消化了。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
.:还有,安静一点,你的感叹号吵到我的眼睛了。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终究是不爱了。
许慎无情无义:谢邀,从未爱过。
齐羽由衷佩服:……祝你和余神幸福。我还是和我的游戏托付终身去吧。
半夜的时候余临又醒了两次,烧算是退了,但脸色还是不好,说话也没有力气,每次都醒过来一两分钟,又继续睡了过去。
他睡着了,许慎却睡不着了。
明天还要送江堇去幼儿园,他本来是打算靠在余临床边的那张工作椅上补眠的,但余临就躺在旁边,许慎一闭眼就想起他身上那骇人听闻、密密麻麻的伤痕,在他眼前触目惊心地纵横交错。
有两次迷迷糊糊意识睡过去了一点,竟然梦见余临被一堆人围着,他就缩在一个角落,就像面对许慎一样沉默地对着那群人,闷不吭声。还有人拽着梦里的许慎大声吼着“你害惨了他”!然后刚刚还在角落里的余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面容冷漠地说出那句:“你的喜欢,能撑过多久?”
“如果不能,不必多言。”
“如果能,那我不能。”
于是他就硬生生地被这个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吓醒了。
醒来后又左思右想思绪混乱,不管怎样都无法再入眠,他只能烦躁地拖着拖鞋出门,又站到阳台上吹风。
余临今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习惯性地往怀里掏烟盒,不过今天回来后他就去换了身家居常服,那盒软中华放在车里了,家里倒是有,但他现在懒得又跑到对面开门去拿。
几年前许慎其实是不抽烟的,但后来进公司实习,跟着几个领导去应酬,抽过几根,慢慢就有了一点瘾,等余临回来后,他就更几乎是烟不离手了。
没有烟能抽,许慎有点焦躁。
余临这间公寓和他那边的结构是一样的,不过这里的阳台看到的不是小区外的万家灯火,而是小区里从窗口透出来的阑珊灯光。
京兆的冬天很冷,特别是晚上。阳台门大开着,夜风裹着寒霜鬼哭狼嚎一样刮在玻璃栏上,从裤脚和衣领里嗖嗖嗖地往里钻,许慎站久了才觉得有点冷。
还有点饿。
他今天光顾着表白追人了,自己都没吃什么东西,余临家的冰箱里都是菜,最多几瓶酸奶,生活气味十足,和他每日必备的外卖套餐以及能不动手就死也不做饭的习惯全然不同。
给余临点的意大利面拌酱还放在餐厅的桌子上,酱已经冻成了块凝在了面上,冷了很久了,余临这个样子也肯定不可能再吃了。
许慎不想大半夜去百度做饭,于是打开冷面吃了几口,结果喝了好几口温水才吞下去,想起余临说他现在不喜欢吃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想着想着,自己也叹了口气:余临余临,又是余临。
为了防止半夜拉肚子,许慎还是没有吃完这盒外卖,他收拾了外卖盒子丢进垃圾桶,出于习惯,又去其他地方转了一圈,把有垃圾的垃圾袋都领了出来堆到一起,最后才去了卫生间。
然而刚踏进去,就啪叽一声,踩到了一地的水,毛拖鞋瞬间浸湿了一片。
许慎伸手去按墙边的灯,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乍然迎接灯光,一时刺痛,他遮着眉头抬起眼皮,看见了一地堆积的水泽,余临今天穿的那件白色羽绒服胡乱堵在马桶边的下水道洞口上,已经被四面八方的水淹得膨了起来。
花洒落在地上,开关大概是没拧紧,上面还在滴滴答答洇着水,水流顺着雪白的地板往洞口蜿蜒着,一只灰色壳子的智能手机被人丢在另一边,看样子肯定被水浸坏了。然而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许慎还看到他坐在星光岛KTV的包厢里,拿着这个手机坐在角落,隔绝于人群之外,独自翻看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
毛巾堆在洗手台上,洗浴拖鞋乱七八糟摆在门口的位置,垃圾桶里全是沾了不知名呕吐物的纸巾、卫生间里一片狼藉,该倒的都倒了,没倒的也乱了。实在不能想象,几个小时以前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许慎伫立在卫生间门口良久,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他突然想起什么,那瞬间来不及思索也不想犹豫,他转过身就往主卧走去,脚步急促,嘭一声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