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40、第四十章【决离】

　　“阿信！”

　　最后一声呼唤被吞没在黄沙之中，顾云舟怒发冲冠，手中的霜晨剑再也无法沉寂在剑匣之中。云袖一拂，他拔剑飞身冲到了云霄之巅，将天空中那团盘旋已久的乌云，一剑劈成了两半。随后，顾云舟脚踩云端之上，用内力控制剑身运作，脸上终于失去了以往对身外之物的超然淡漠，双眼透露出掩藏不住的愠色。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语罢，剑锋一划，银白的冷刃直指那人的脖颈，只需分毫就可一剑至死。

　　“呵呵...”善才两眼无焦地望着怒不可遏的顾云舟，怀中抱着拂尘，脸色苍白却也稚嫩，可是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却和他这个年纪极为不服。

　　“为何发笑？阿信，到底在哪！”剑锋往前推了半寸，肉陷入了剑身之中，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鲜血溢出。

　　“顾决，你...爱上你的徒弟了？对不对？”语罢，善才勾起了一抹阴森的笑，眼下一片乌青，唇齿皆白，活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小鬼。

　　冷不防的一个问题，顾云舟瞳孔微震，手颤了一下，在善才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白痕。

　　“一派胡言...”顾云舟的语气竟有些颤。

　　“阁主应该晓得，当今天下，男风大禁......哦～还有纲常理教，师徒伦常。”善才抬眸毫无惧色地对上顾云舟的目光，幽幽道：“顾决...你说，如果天下人都知道了【无霜阁】的阁主，爱上了自己唯一的一个，男——徒弟，世人会作何感想？”

　　顾云舟目如寒冰，霜晨剑上渗出的寒冰已将善才的脖颈紧紧缠住，冰绳锁网一圈一圈地渐渐收紧，只是，那人脸上却无一点痛苦神色。

　　“别白费力气了...我早已不是肉身，如今还魂人间就是来报仇的，杀了肖信，我自然会走。”

　　“杀不了你，废了你毕生功力，破了阵法，同毁了你无异。”顾云舟语气和他手中的剑一样寒冷。语罢，他一收手，抽回了霜晨剑，运足了内力，将剑锋悬置朝向云层下，右手奋力一推，霎时，剑身如同离弦之箭般，迅疾地冲向阵法内飞去。

　　眼见此景，善才的脸上依旧漠然。喉间被刺出了个窟窿，空空荡荡的，毫无血肉附存。蓦地，他忽然笑了出来，“一石二鸟，嗯...划得来，划得来。”

　　似被他突然脱口而出的莫名言语激怒了，顾云舟此生第一次除剑以外，徒用手掌扼住一人喉口，字字钻心，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他知道自己六岁前被封印的记忆中都有什么罢了！”语罢，善才愤然一挥手中的拂尘，霎时，道道金光从阵法中闪耀而出。万丈光芒从地面之上乍泄而出，亦如日轮坠地，灼热刺眼。

　　与此同时，善才腕间一转，拂尘柄身朝着顾云舟的胸膛打出了猛地一击，那重量似有千斤之重。猝然，一口鲜血从顾云舟的口中喷出，洒在不染纤尘的白衣之上，点点鲜红宛若冬雪红梅，十分醒目。

　　‘如此，只好孤注一掷。’ 顾云舟调了气理，踏步云端之上。他心中深知此地并非为最好的战场，内力必须同时支撑着轻功和剑道，需要依靠极高的修为才能做到。况且...刚才的那一击，已经伤了经脉，自己现在无疑占据下风。

　　但是，这场仗必须要打。

　　此虽为浩劫，但却仍未定乾坤。

　　善才早已看出顾云舟的意图，他轻佻一笑，不屑道：“顾决，此地方圆几里都是我的阵法，不管天上地下，旁人进不来，你亦出不去。”他话音微顿，眼睛眯成一条缝，神色诡谲难辨，遂即，又道“嗯...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陪你玩。”

　　未再多言，顾云舟摰剑而上，一手握剑，另一手封了自己的几道经脉以防伤势扩大，同时也暂时压抑住了疼痛，他在空中凌波微步，朝善才飞身而去。

　　‘先封阵，定变换。’ 心中了然，于是，阴云之上，顷刻间飞霜做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霜晨剑在顾云舟的手中游刃有余，挥洒淋漓。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生一朵霜花。第六重和第九重天剑法遥相呼应，皓皓九天之上，刹那，云和风都凝固住了，世间万物，好似俱被冷寒剑气封印做了一座座冰雕，连同阵法一起...停止了运转。

　　“仙人剑舞，果然超凡脱俗。”

　　顾云舟持剑站在善才对面，剑芒在空中划出几道寒光，左手向前推去，又回拢运气，凝聚了所有心魂之力，心中的那柱香已经燃至一半，而他也暗自下定决心——哪怕是废了毕生功力，也要破了这阵法。

　　善才笑看着一切，风轻云淡，无关风月。

　　他也有十足的信心，顾云舟，必破不了此阵。

　　“阵灭，我灭。阵不灭，你和下面的那个人一起死。”

　　顾云舟眉间一皱，牙关紧闭，未再言语半分。只见！阵法上空浑然掀起了一阵千里长啸狂风，顾云舟浓墨般的发丝浮动在半空之中，长剑横立在身前。他眼睫微闭，骨节分明的修长两指放在嘴前，一诀既出，道袍飞扬，六道皆通，心魂大开，天地之间风云变幻，日月失色。

　　剑身发出的湛湛白光，已经掩盖住了一切光芒。

　　倏而！顾云舟猛地睁开两眼，霜晨剑已然脱手而出！斯时，战场上空，响起了千万匹骏马齐嘶的叫声，穹顶之上，铁马冰河好似入梦而来，风马冰衣、脚踩铁靴，踏空碎石地朝善才所站的云端奔去。

　　胜败在此一举。

　　此境界，已是超出了十重功力，达到了天人合一之境界，天下能做到如此的不超三人，顾云舟拼了半条性命打出这一招之时，差点心魂崩裂，万劫不复。

　　看着眼前千百匹由剑气作成的冰马冲善才而去，顾云舟第一次显现出了疲态，随着真气大量流出，伤口无以掩藏。五脏六腑好像被刺穿出一道道裂口，鲜血从嘴角缓缓流淌出来，被他抬袖抹去，不顾身上的伤势，两眼紧紧盯着善才身外那宛若金钟罩一般的屏障，竟然...真的将铁马冰河一一挡在了“门外”。

　　就在顾云舟准备玉石俱焚，再次凝聚内力，试图力挽狂澜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击败了他所有的希冀。

　　“啊....！”

　　只闻，阵法之中的肖信，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嘶吼，紧接着，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嘴中吐出，浑身上下无一完整，全是被击打后的血痕。

　　“忘了告诉你，顾决，这不仅是护法屏障，更是...隔山打牛，哈哈哈哈！”

　　顾云舟，瞳孔巨震，顷刻间，万念俱灰。

　　霜晨剑从他手中滑落，从云端下坠到了地面。顾云舟全身染血，再无半分仙人之姿。

　　“去吧，和你的徒弟相会。”拂尘轻轻一扫，乌云消散不见，“白玉”终究是从云巅坠入了谷底。

　　**
　　阵中的风沙已经褪去，剩下了断壁颓垣的荒凉。

　　肖信伏倒在黄土之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嘴里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血水混合着生理泪水，竟然浸染了他倾倒在地的一片黄土。身上已是肉不附体，刚刚顾云舟的那招铁马冰河，那人使出了十成功法，竟有七成都反噬到了他的身上，肖信心想：兴许，这，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因果轮回... ...

　　都是报应罢了......

　　可是，为什么心上的痛，比身上要更烈几百倍呢？

　　肖信痴痴笑了两声，堪堪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沾了赤红的白靴，缓缓行至自己身前。
　　白皙修长的骨节上，血珠子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声音却依旧如往昔般绻绻，“阿信，为师...带你回家，好不好？”

　　闻音，肖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亦如当年肖邵行仰视顾云舟那般，他抬起头，恍若间看到了一朵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寒梅，他此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不堪的顾云舟。

　　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

　　肖信眼中含着炽热的恨意，嘴角扯出了个苦笑，张口，吐出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