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写意神仙

1、帝婚

　　林婉夕用力挣扎了许久，总算弄开缚在眼上的布条。
　　没错，她被绑架了。
　　双眼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后，她有些惊慌。
　　这是个牢房，很正规的牢房。
　　林婉夕想了很久，依旧没弄清楚谁和她结的梁子有这么大，大到不惜劫持皇帝的妻子。
　　今天，是她和大华皇帝成亲的日子。
　　她是大华王朝的皇后。这是五年前已成定局的事。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六岁。只因他温暖的笑容，她在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忘了呼吸。那一天，她暗下决心：五年后，她要以最美的样子嫁给他，当他的皇后。
　　如果是别人，那一定是在做白日梦。可是，于她，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之女，只要她愿意，她的父亲会亲手把后冠捧在她的面前。
　　她想起了今天早晨，轿帘拉起时，那人开怀大笑地把她拉进怀里的那一刻，她有多么欢悦。他激动地告诉她：“朕终于等到了你。”
　　林婉夕的小脸慢慢溢出甜蜜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进入洞房后晕倒，也不清楚自己醒来后为何是在这里。这些不是她关心的东西。
　　她想，他应该是爱她的吧。
　　她想，知道她不见了后，他一定会很着急吧。
　　她想，他会来救她的。
　　……
　　沉重的脚步声在耳旁响起，林婉夕下意识地抬头。一个男子站在背光处，刺眼的明黄衫轻垂，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轮廓。
　　林婉夕深深吸气，一时顾不得大家风范，冲过去隔着栅栏抓住那道明黄色。
　　“皇上！您来救臣妾了吗，皇上？”
　　他来救她了，他真的来救她了！
　　一行清泪从脸颊滑过。
　　那道明黄抚手拭去林婉夕的泪，“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婉夕一愣，抬头却看见他冰冷的双眼。那一刻，眼泪也忘记要流。心中一丝惊慌划过。这个样子的他，让她感到害怕。记忆中，他一直是在笑的，很温暖地对她笑。
　　“今天…今天不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吗？”
　　他的目光愈加深沉，嘴角翘起，“你的爹爹肯定清楚得很，今天是朕母妃的忌日。”
　　忌日？林婉夕大骇，爹爹怎么选个这种日子？难怪这么不吉利，新婚这天就被劫，她可是有史以来大华王朝最可笑的皇后。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满脸戏谑，“你爹爹就如此认定朕有这么窝囊，奇耻大辱也能打破门牙往嘴里嗑？”
　　林婉夕有些慌张，这个人是他吗？怎会如此陌生？
　　“皇上…你在说、说什么？臣妾听、听不懂。”
　　他厌恶地扯开她的手，眼中盈满仇恨。
　　“十年前，你的好爹爹害死了朕的母妃；十年后的今天，却要朕娶仇人的女儿。你说，这天下怎会有如此便宜的事？”
　　“不、不会的，爹爹虽然有些专横，可、可绝对不是这种人！”
　　脸上讽刺的笑容更加昂然“不会？不要真的当朕是傻瓜！你小小年纪就会耍手段害人，更何况你那老谋深算的爹爹！当年如果不是母妃当机立断让朕称病送进太后那里，恐怕朕都死得不明不白！”
　　“就算那样……我没、没害过人！”
　　林婉夕将头埋进怀里，这一刻，她感觉到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意识到一个事实，她浑身禁不住急剧的颤抖着。这样看来，抓她的人，并不是别人……
　　这一刻，她不敢抬头。杀母之仇，他一定很恨她吧。
　　“没害过人？”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诡异“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清浅是怎样死的！”
　　那个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女子啊，一丝痛意闪过，那是母妃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无关情爱，只是俩个孤独灵魂间的悻悻相依。如今，也被剥夺了……
　　林婉夕满脸慌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如果是他，就……”
　　“如果是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他一定会认为那是一场意外，是吧？”
　　“你……”林婉夕仰头，满脸受伤的表情“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如果不是喜欢皇上，我才……”才不会听从父亲的建议，害死那个女子。
　　那一天，她偷偷溜出家为了看他，却在御花园里看见清浅倚在他怀里的那一幕，那一刻，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么的生气，气他的笑容，嫉妒那女人的惬意。
　　嫉妒害得她迷失了自己，伸出了双手。在听见那女人的呼叫声后，她后悔了。悔得喊哑了嗓子，终于唤来了人救起了清浅。可惜，她唯一没料到的便是那脆弱的生命。只要一伸手，便可轻松毁去的一条生命。
　　男子铿锵有力的大笑将她从噩梦中惊醒。
　　“真可笑！这样看来，害死清浅的人是朕？”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林婉夕狼狈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再次抓住那道明黄。“原谅臣妾好不好，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
　　林婉夕有些羞惗地低头，如今，她只能打个赌，赌皇上对她仍然有感情。
　　男子的目光一寒，似乎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变得寒冷。
　　“你就这么急着和男人上床？”男子轻蔑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儿，如同注视着一条狗一样。
　　“那么……如你所愿……”他猛地一拉，扯开了林婉夕的双手。
　　林婉夕的身子猛地撞在铁锁的牢门上，一条血淋淋的伤痕从她的右额头划过。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片刻，终于让仇恨冲淡。
　　“雁行天，多找几个人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铿锵有力的声音将林婉夕最后的希望完全粉碎。
　　“不要！不要！”林婉夕的脸一片苍白，却终究没留下那道明黄。鲜血顺着受伤的额头，流入眸中，最终将那道已远去的明黄染成鲜红。
　　头顶响起铁锁的声音，几个彪悍的大汗出现在眼前。
　　一串泪珠滑落。是她的？不知道。她唯一的意识便是自己那颗已经支离破碎的心，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温暖的笑容，他善意地问候，他激动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呵。
　　原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大华皇宫。
　　处处春机盎然。
　　天心殿中，满目皆红。这样喜庆的地方，却是一片惨淡。
　　一道明黄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满脸萧然。良久，才微微叹气。
　　“陛下，适可而止。”身后满身青衣的侍卫雁行天慢慢上前。
　　面色一寒。“你也要怪朕？”
　　“微臣不敢，只是，那些恩怨都报在……皇后身上，对她……不公平。”
　　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挑“公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公平？”
　　雁行天一愣，“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只是，微臣希望日后……您不要后悔……”
　　男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日后……会后悔么？

　　有多久了？这样痛苦的折磨。
　　林婉夕呆呆地看着墙壁，眼中只剩下空洞。
　　那些人在发泄完兽性之后会很自觉地出去，然后不需要多久，便会有另外的人进来。
　　受够了，她受够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她的爹爹害死了他的母妃。他自然有理由报复在她身上。
　　空洞的眼中划过一丝光芒。
　　不公平！凭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耻辱！
　　眼中的深沉慢慢加深。
　　她恨！她好恨！
　　凭什么？凭什么！
　　门口再次响起铁锁的松动声。又来了，是吗？
　　林婉夕慢慢抬手拿出项上的挂饰。
　　一柄镶满宝石的小剑。
　　这是林家相传几百年的至宝，爹爹曾经这样告诉她。
　　林婉夕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个，足够了。
　　她猛地将那把小剑插入胸口。华而不实的东西有时候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闯进她的口腔。结束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鲜血迅速地溢满气候，引起她一阵剧烈地咳嗽。爹爹知道了一定会为她报仇的吧，就凭他权倾朝野的实力，足够动荡整个大华王朝。
　　“你、你怎么了？”刚进来的男人似乎被她咳血的样子吓住，“快来人啊，出事了！”
　　更多的鲜血阻止了她的呼吸，脸上诡异的笑容愈加深沉。她慢慢抬手，用自己的血，艰难地在墙上画着字符。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啊，总有一天我也要你尝尽噬心之痛！我以林婉夕的鲜血诅咒你，诅咒你亲手葬送大华王朝，遗臭万年！
　　好恨啊……
　　蘸满鲜血的手在画完最后一个字符后，缓缓地垂下。意识彻底泯灭的那一刻，林婉夕死不瞑目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牢门。
　　衡云曦呵，我无意杀死清浅，而你是绝情地将我逼入死路，当你进门的那一刻，你所看到的一切注定会出现在每个午夜梦回，让你心悸的梦中……
　　牢房里一片混乱，大华的皇后死在牢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们十二个人，而皇后的死与他们拖不了关系。上头怪罪下来，肯定是杀人灭口来堵风声。尽管他们一生绝对不会吐露消息，尽管他们愿意立刻消失、归隐山田，但当权者更崇拜“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道理。毕竟，他们只是卑微的奴才，他们的命……不值一钱。
　　“龙崎大哥，你看现在…….”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乱了阵脚。
　　人群的中间，龙崎满脸凝重“如今等也是一个死，不如让老天做主，等下次侍卫交接班的那刻，一起冲出宫去！”
　　众人分工完毕，人群散离。
　　龙崎回头，注视着牢房中那一抹鲜红。
　　眼中一丝吝惜闪过。尽管自己没有去伤害她，但也没能阻止别人对她的伤害。于他，内心的深处还是有愧疚吧。龙崎力量微弱，不能改变你的命运，那么，就替你收尸吧。
　　推开牢门的那一刻，龙崎的脸瞬间惨白如霜。
　　一丝微弱的蓝光慢慢从女子的胸前溢出，逐渐变强，映出女子沾满鲜血的脸，一条深色伤疤从女子额头划到眼角。女子凝固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
　　“鬼、鬼……”龙崎吓得连连后退，飞似地逃离了这个诡异之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天心阁的平静。
　　“陛下，皇后、皇后……”雁行大气直喘，单膝跪地。
　　“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着急？”皇帝微微皱眉。
　　“皇后暴死，那几十个狱吏都……逃了。”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死了……他可没想要她死啊……
　　“封锁所有宫门，就说……有刺客，那些人不能活着出去！”
　　“我已下过命令，只是皇后……”
　　雁行天有些惶恐，在皇帝身边当了这么久的侍卫，不管大小事，都能替皇上做好打算。唯有这件事，令他感到棘手。
　　“她的贴身侍女是谁？”
　　“一个唤作‘玲珑’的女子，没什么心机。”
　　“这样……找个理由让她暂时代替林婉夕活一段时间。”
　　“遵命！”
　　“行天，你说……”皇帝叫住了即将离开宫殿的侍卫，“你说……朕到底有没有错？”
　　这一刻，他有些迷惘，就在今天，自己一时用气下的决定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他原来只是不甘心被迫娶她，打算关她一阵子，泄泄心中的气。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雁行天一愣，低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帝深深叹气：“随我去一趟秘牢吧。”

　　阴暗的牢房中，传来刺鼻的血腥。
　　步入牢房，对上林婉夕不暝双目的那一刻，皇帝的身子晃了晃。墙上用鲜血画成的符咒让他浑身冰凉。
　　此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似乎正盯着他，充满了讽刺。
　　“你笑什么？”皇帝喃喃道“向朕诉说你的冤情？”
　　他连连后退几步，脸上盈满哀痛。
　　“朕告诉你，朕不怕。你的爹爹害死朕的母亲，活该你被朕害死！”
　　“陛下，稍安勿躁。”
　　一双手扶住了有些失态的皇帝。
　　皇帝缓缓垂眸，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总以为可以洁身自好，却没想到早已沾满血腥。或许，这在他成为一个帝王的那一刻，注定是无法避免 。如今，只不过让这双手粘得更多一点。
　　“找个隐秘的地方……葬了吧……”
　　一声无奈的叹息回荡在人去楼空的秘牢里，诉说着自古以来所有帝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