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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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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奴婢来迟!”阿朵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到了,“您可安然无恙?”
这一番动静闹得颇大,扰得措仑的白马来回踱步,打了个不安的响鼻。
少年面上现出小兽似的戒备神色。
他起身扯住缰绳,备好箭囊,握紧手里的短刀。
“放心,是接我的人。”南平已经看清来者身着东齐盔甲,于是把属于措仑的袍子解下,平整的放在地上,撑着站了起来。
阿朵一行人应是循着她落下的痕迹沿路找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南平心里莫名有点惋惜,狼王的故事应是听不全了。
——这话她没说,连同些许轻且浅的失落一起留在了心里。
措仑转脸,眼神有些困惑。
他上下打量南平,似乎是在重新揣摩她的身份。
谈话间,疾驰的东齐车辇停在了湖畔。
青宝木舆漆黑流光,映衬的紫铜鎏金毂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车幔盖的蜀锦满满当当绣着暗金缠枝花,自有一番富贵态度。
“赏些银子给那少年。”南平被扶上车,特特嘱咐道。宫人遵命,立刻去取银两匣子。
车内温暖舒适,一丝风也没有。她刚落座,阿朵便“扑通”一声跪倒在脚边。
这丫头眼睛哭成了兔子,又红又肿,砰砰磕起头来:“还请殿下责罚奴婢。”
南平看着这一跪,蓦地想起方才结识友人的松快来,长叹了口气:“罢了。”
车轮咕噜噜往前转动,后面却突然响起急奔而至的马蹄声,以及东齐守卫的怒喝:“大胆竖子!还不快些退让!”
“南平!”被拦住的人不甘心似的,大声喊道,“卓布!”
公主一怔,撩起车帘。
隔着层层火把和密集的人流,措仑英俊的脸看着有些模糊——但少年眼中的不可置信却恍若可见。
“拿着钱两,好些过活。”南平顿了顿,“往后日子不用这么辛苦了。”
对方摇头,大略是不想受她馈赠。
“你我本就身份有别,不用再见。”南平又道,觉得眼圈有点酸。
一个人,一匹马,到底是抵不过簇团的持刀侍卫。
措仑直勾勾望着远去的车队,勒住缰绳,停在了原处。
“你就是来和亲的公主?”他好像喃喃自语,但隔得太远,南平也不敢确定。
“莫要为难他。”南平低声嘱咐手下,放下了帘子。
*
公主遇险,让身旁人俱是惊出一身冷汗。
东齐守卫牟足劲,把南平的一举一动都看护周全,生怕再出岔子,连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只是如此一来,倒衬得雪域一方格外漫不经心——公主当日回来,竟无一人前来问候。
不过这点子怠慢在第二日上突然变化起来。
原先连头都不露的雪域大臣葛月巴东,不知为何突然转性,专程送来些本地特制的名贵伤药。
南平原就不喜他,哪里敢用,便以“身子懒,不便见客”为由推拒了。那汉子竟日日前来求见,非要得到“玉体尚安”的口谕,方才肯去。
“这帮人不知安的什么心。”玉儿和阿朵愤愤的,“好也是他们,坏也是他们。”
南平笑笑不语。
她掌上被山石割破的口子终于慢慢变成了浅显的印记。若是不说,几乎看不出来。连同那一场奇妙的湖边偶遇,一齐消失在回忆里。
数日之后,高城已在眼前。
高城虽是雪域王城,却并没有城墙与护城河。也许紧邻夏江、地处群山环绕的河谷,便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粗石道上牛羊随意行走,街中叫卖的俱是□□干酪,不见黄鹂翠柳,与东齐京城风景迥异。
瓒多所在的宫殿居于城中高地,白泥墙面飞红金顶,俯瞰整个河谷和王国的子民。余晖斜照于远山之巅,倾泻在百姓所住的毡帐上。
乘着南平的马车原是朝王宫的方向驶去,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此时正值暮色,茫茫雪地上矗立着一座恢弘庙宇,上书三个大字——“夕照寺”。
“公主殿下。”葛月巴东人长得壮实,黝黑的眼珠子却透露出一股精明,东齐话讲的也利索,“瓒多现下不在城中,还请您在此处稍作休整。”
按礼节来说,尚未举行册封大典,便贸贸然住进男人的后宫,确实有损身份。如今在此停留,不失为良策。
但此番和亲,不按常理行事的次数太多,南平心里拿不准这里面有多少虚与委蛇。
她静了片刻,面色端庄的下车。葛月巴东跟在近旁,细致讲解。
夕照寺说起来也有些缘头。
百余年前,两地交好。东齐一高僧前往丕罗学道,归来时云游到此,恰逢霞光万丈,照亮整片谷地。高僧深觉此乃佛旨,便停留下来,靠布施建得此寺。又许是思乡心切,处处移步造景,仿的皆是京中应天寺的做派。
只是时光荏苒,如今庙宇香火不再,连仅剩的老主持一年前也圆寂了。
“这地界好。”阿朵低声道。
南平话不多说,心里却也有几分满意:殿内香蒲锦簇,炉子烧的滚烫,热气腾腾。陈设不算华美,但舒适妥当,全是她熟悉的。
倒像是把东齐的王府生生搬到了高原一般。
“公主若有吩咐,随时唤我便是。”葛月笑的跟朵花似的,“不用客气。”
接连的善意,让公主隐隐有些不明所以。
南平面上不露,只是颔首示意对方退下,很快方才热闹的厅堂里,走的只剩下些亲信。
草草吃过几口稞米做的饼子与羊汤,便到了燃灯的时候。南平卧在榻上,因为连日奔波疲惫不已。如今松快下来,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咣——咣——咣——
直到寺里钟声大作,她才骤然惊醒,发觉天光已亮。
“现在什么时候了?”南平开口。
“刚过巳时,奴婢看您睡得沉,特意没唤您起来。”阿朵听见响动,赶忙上前服侍。
南平被搀扶起身,揉了揉酸胀太阳穴,丝毫不能缓解倦意:“方才外面敲钟作甚?”
“启禀殿下,是有客来访,正等在庭前等候。”另有婢女在帘帐外道。
南平听言,倒是有些诧异:“是谁来了?”
“听说是瓒多的两位王妃。”阿朵一边帮她系绦子,一边道。
南平对镜理朱钗的手顿住。
她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我尔虞我诈。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昨日自己才落下脚,压根未入后宫,今儿个就有人来找不痛快了。
此地果然民风彪悍,这两位王妃的不讲规矩,着实让南平有些吃惊。
“哪有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急吼吼上门的。”阿朵继续愤愤不平,“一群蛮子。”
“不可无礼。”南平知道她是惦记自己,可话若传出去,平白落人口舌。
对镜理好衣装,珠玉步摇被插在坠马髻上,水似的貂毛领子端端正正围住,南平这才揣好金手炉,徐徐往前堂走去。
该立住的时候,不能趴下,否则一辈子叫人笑话。
*
“东齐女子都这么拖拉么?叫人等得心焦!”
未及堂中,一声娇斥已经传来。吐字意外清楚,南平倒是听懂了大半。她心里细寻思了下,想来这位便是玛索多了。
临行前,南平很是对瓒多的女人们做了些功课——按母亲早年间的教诲,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中宫也好,储香宫也罢。谁能牵住圣上的心,谁便赢了。”瑞妃温声道,赏她一块桂花糕,“男人不过就那点子事,再尊贵的也不能免俗。而你要做的,是把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处处强她们几分。日子久了,便显出你的好来。可记住了?”
年幼的南平似懂非懂,嘴里含着糕点,乖巧点头。
瓒多宠姬无数,册封的王妃却只有两位,一个名叫玛索多,一个名叫西赛,俱是此地的贵女。
雪域派系林立,单是围绕高城就有四大尚族,俱是拥兵自重的权臣。若要硬说,倒与东齐的世家类似。
玛索多原是高城北部尚族的独女。性子娇蛮无比,但相貌美艳,当属高城之冠。
果然一进门,便见一个红衣女子烦躁的走来走去,乌黑的发梳成松松的发辫,装饰上五光十色的宝石,垂在耳旁,绚丽夺目。
南平自顾自坐上了主位,立刻有人进茶。满屋子的侍女瞧见主子进来,慌忙跪倒在地。
南平端起茶碗,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绕过玛索多,落在了她身边的女子身上。
那女人着蓝衣,面貌平平无奇,笑容温婉。她对着公主恭敬行礼,开口讲得却是东齐话:“见过公主殿下。”
想来她便是西赛了。
据传西赛的外祖母是东齐人,自幼习得了一口“乡音”。其父被称为瓒多右手,权势滔天。但西赛为人却谦逊异常,因其品德高尚,为瓒多所喜。
“都坐罢。”南平喝了口茶润了润,抬手示意。
说来也巧,这间堂屋原是寺里的禅室,一共就三个蒲团。南平占了正面朝南的那一个,下手方向刚好还剩两个。
西赛依言在南平左手边坐下,玛索多却直直立着。
“凭什么要听你的!”她大声道。
自打知道东齐派公主下降,玛索多几乎是辗转反侧,一刻也等不及要见识见识对方了。
她此番拉着西赛前来,便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个将要占据王后宝座的“南平公主”,到底是个多么出众的女人。
如今当真见到了,心里有些不免失望——眼前的少女长得虽然妩媚动人,气势颇足。但面色苍白,极是瘦弱,不过就是个小姑娘罢了。
这公主家里有多少头牛,多少头羊,多少个佣人,凭什么瓒多就要让她当王后?
她哪里比自己好?她也配么?
玛索多越想越气,满脸不服,腰板拔得挺立。
西赛见场面胶着,欠起身劝诫玛索多:“公主远道而来,是专程为服侍王上的。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怎能如此发脾气?”
说完,她又换成东齐话,对南平道:“殿下莫要介意,玛索多嘴快脾气急,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谁和她是一家人!”玛索多没给西赛面子,怒道,“要怂,你自己怂去。”
堂内一时陷入寂静,连西赛这个和事佬都不知如何开口。
哒,哒,哒。
却是南平漫不经心的敲了几下茶杯。
“都说完了?”她连眼都没抬,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把座位撤了罢。”
阿朵和玉儿听令,举步上前,合力把那蒲团抬了出去。
这回倒好,地上光秃秃,想坐也没得坐了。
“阿朵,给西赛王妃上茶。”南平道,仿佛屋子里就两个人似的。
热气腾腾的茶碗端了上来,按当地人的喜好,咸茶里冲了奶。
西赛道谢,接过碗,眼睛看看南平,瞟瞟玛索多,捂在手里没喝。
时间点滴而逝,越发显得直不楞登站着的玛索多像个傻子。
堂中婢女内侍的各色探寻目光飘过来,直往那位尚族贵女脸上扎。这坏脾气的女人哪撑得住这个,脸涨得通红,转身欲走。
南平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温声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还有个玛索多妹妹。只是姐姐昨日才搬进来,杯子刚巧少了这么一盏,下次定给你备上。”
论年纪,南平是比玛索多小上四五岁的。所以这话一出来,连站在一旁的译官都有些犹豫。
南平瞥了他一眼,那译官身上一抖,立刻呼噜噜全翻译了。
玛索多暴怒,嘴里说得飞快,不知讲了些什么。
译官登时面露难色,没敢把话传回来。南平不用猜也知道,必不是什么好话。
公主浑不在意似的面露微笑:“妹妹说了些什么,我竟一个字也听不懂,真是难为妹妹了,浪费好些口舌。”
这席话立刻被翻成了雪域话,气得玛索多一跺脚,踩着马靴蹬蹬蹬跑了出去。
南平应付完这一茬,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脸时才发现西赛依旧在近旁端坐着,不声不响,安静得像株草。
许是察觉到上位者的目光,西赛对着南平羞赧的笑了,细细喝起手中的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