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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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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瞥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唯唯诺诺:“还请殿下,听奴婢一言。”
我示意萱萱先去宣政殿告病假,自己和宋君若一同留在广明殿听听这个小女子到底要讲什么。
“肖溪,在温室殿当值不过一月吧?”
肖溪身形一抖:“是……奴婢原先是上林苑侍花的。一月前被陛下调用到温室殿服侍。”
“我在太后祭典上也看见你了,能去祭典上侍奉祭祀的人都要由陛下亲自过目,我也看过那份名单,你是陛下后来加上去的。看来你服侍得陛下很舒心。”
肖溪道:“是陛下抬爱。”
“他抬爱你,你又要怎么对他呢?”
肖溪胸膛上下起伏,像是下定了决心:“奴婢就是感念陛下厚爱,不想陛下犯错,所以才想对殿下如实相告,望殿下劝导陛下,让他不要做出错事。”
“小小奴婢,怎知帝王何对何错?”
“奴婢愚钝,只知此事兹事体大,因缘巧合得知,不敢擅专。殿下多谋善断,阖宫上下皆仰仗殿下才能安定有序,是以来此请求殿下裁夺。”
我看着肖溪,她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温顺乖巧。可这人若是真乖巧,就不会大清早在广明殿外堵我了。
我笑了笑:“且说来听听吧。”
“陛下与李思冲密谋,要将裴相杀死在温室殿。”
我心头一跳,与宋君若面面相觑,又质问:“杀死?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一个年近五十的阉人,去杀一个征战沙发多年的大将军?你让我怎么相信?”
“用迷香。”肖溪双手将一个纸包奉上,宋君若上前一步接过,并不给我,直接打开闻了闻。
我一把夺过:“什么东西都要闻!”
宋君若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撑着脑袋:“药劲有点大……”
我没好气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芙蓉,奴婢从陛下房中偷出来的。陛下问内廷拿了那么一小瓶。”肖溪比划着一指高的瓶子。
阿芙蓉——西域、暹罗诸国每年进贡最多不过三百斤,说是有安神镇痛之效,多服用亦有飘飘升仙之感,极易上瘾。若是服用过多,死在梦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蹙眉看着肖溪:“你如何知晓此事?”
“奴婢……”肖溪面颊微微泛红,欲言又止。
“你都豁出去来我广明殿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难道有些事情,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肖溪咬着下唇,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我:“天降恩宠,让奴婢得陛下喜爱宠幸。一日夜间,奴婢半梦半醒,听见帐外陛下与李内侍交谈,说的便是此事。”
本以为李思冲只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不承想有如此大的野心与胆量,竟想杀了裴开项。只恨他心比天高,却不会审时度势,若是他再聪明点,未必不可能成为勤王功臣。
只是如今,只能用他的命来成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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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里的荷花开了,方才散朝,我便邀请裴开项来游船一叙。
惠风和畅,高阳不骄,红莲碧叶连天、画舫上丝竹悦耳,佳肴美馔陈列。裴开项姗姗来迟,走进画舫时还穿着朝服。久经沙场使他不论何时周身都带着凛冽迫人的威压与杀伐气。眼角的伤痕从眉尾延伸至鬓角,裴仲琊说那是他父亲第一次上战场时受的伤,险些被人劈开了脑袋。如今裴开项年近五旬,但身形依旧魁梧挺拔,谅是我七尺五的个子站他面前,都难免有些气弱——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裴仲琊这样的儿子的呢?
我起身向他行礼,毕恭毕敬:“裴相。”
裴开项拂袍落座,脱下官帽,眼睛扫视了一圈菜肴侍从,这才抬眼看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招呼萱萱小蛮给裴开项斟酒:“今日有事请教裴相,实在叨扰,本宫在此略备薄酒,还请裴相赏脸。萱萱端着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佳酿,与我们齐国的酒不同,自带一股酸甜味;小蛮端着的是暹罗进贡的松香酒,用了当地特有的香料酿制而成,味甘,饮后留香。裴相想要喝哪一种?”
裴开项看着两坛酒,轻笑一声:“殿下的酒必定是琼浆玉液,只是微臣四处征战,喝惯了清汤寡水,怕是喝不下殿下的酒。”
我抬手拂退众人,起身走到裴开项身边各斟了两杯给他:“本宫殿里的酒自然是好酒,好酒不可辜负,自然得配懂它欣赏它,与之契合之人。裴相四处征伐,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必定也是博览天下,无所不知的,区区两杯酒,如何喝不得呢?”
“就怕这外邦进贡的酒中有什么别的东西。”
“若真是有别的东西,裴相又如何喝不出来?即便是喝下去了,又如何解决不了呢?”
“这酒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
“非也,是先皇特意留给本宫的,本宫窖藏多年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如今先皇太后逝世,陛下年幼,政务庞杂,全赖裴相一力支撑,本宫自然要代替陛下好好感谢裴相。日后内政外政,本宫都能为裴相、陛下出力一份,以解国忧。”
裴开项看着面前的酒爵,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我走近几步,组玉佩叮铃晃动,裴开项视线斜了斜,落在我的脸上。
我将酒爵推进几寸:“五王狼子野心,裴相也想师出有名吧?”
裴开项冷笑:“黄毛小儿,有没有他,这五王我都杀得!”
“本宫也曾将希望寄托于陛下,奈何父王母后早逝,陛下心有郁结、疾病缠身,又遭奸人挑唆,对您猜忌颇多,实在辜负您一番苦心。本宫已命人彻查,找出奸人,还裴相一个公道清白。”
裴开项没说话,用锐利的眼神审视着我。
我端起另一酒爵,双手一敬:“陛下无知无能,难与裴相共谋大事,但本宫可以。裴相想要的,本宫都能给你。”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饮尽杯中酒,葡萄酒流入喉咙,腹中冰凉,脑子却烧得有些热。
裴开项望着我的脸,深潭一般的眼睛好似能看穿我的一切伪装与恐惧。心中发毛,又隐隐担忧——裴开项是最自负,最不屑与我们为伍的。他可能想过千百次如何废了我们,都不可能想一次如何辅佐我们。他手握重兵、党羽广布、氏族强盛,这样的人会答应我的结盟吗?还是将我的话当做痴人说梦抛出脑后,想起来时便和自己的幕僚们嘲笑调侃一番?
他盯着我,我亦看着他。他缓缓拿起酒爵饮尽,起身负手离开:“殿下的松香酒确是好酒,但有无回甘、功效如何,还需拿出更多的品类佐证,才能更让人信服啊。”
“必不负裴相期望。”我走过去将他送至画舫外,“裴相慢走。”
裴开项顿住脚步:“若事成,殿下需答应我一件事。”
“您请说。”
“犬子与其陈家表妹成亲在即,还望殿下下旨赐婚,成全这桩美满婚事。”
阳光刺眼,日头晒得我有些发昏,摸了摸冰凉的手指,我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小事一桩。届时裴陈结亲,本宫也会备上一份厚礼祝福二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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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雷雨来势汹汹,早在傍晚时分便已乌云密布。广明殿的窗户关上又被吹开,烛火七倒八歪,骤然吹灭。小蛮再次起身去关窗,被我拦下:“该来的总是要来,就让它看着,好让我看清楚这宫里的一切。”
广明殿昏暗,纱帐帷幔像是无数双手在空中张牙舞爪。闪电陡然劈下,照亮了半边天,我仿佛看见一个仓皇的身影在雨中疯狂而踉跄地逃跑。雷声滚滚而来,震耳欲聋,我脑中嗡鸣。房梁柱子烛台的残影映照在墙壁上,黑影幢幢,形如鬼魅。
“抓到了吗!”我问道。
小蛮焦急地张望着,虹桥上无人来,台阶上无人来,只有豆大的雨水溅入回廊,打湿了窗棂和门扉。
“没有!”她从外喊着,“表公子和萱萱姐都没来!”
“彤管使去了多少人?”
“三个。”
“再去两个,跟禁军的人说,我宫中失窃,让他们一起找。一个年老的阉人,难道还真能逃出未央宫?”
小蛮立在门外,无不担忧地看着我:“李思冲死了,若是陛下那边闻起来……我们如何解释?”
“解释?”窗外雷鸣阵阵,大雨滂沱,“一个离间君臣的奸佞,有什么好解释的?届时罪诏一发,谁向谁解释还不一定呢。”
紫电撕开沉夜,天漏了一般冲刷着未央宫。小蛮的裙裾已然湿透,她躲在屋檐下张望着阶下来人。劲风穿堂而过,扯着我的衣袍发丝飞扬。夜更深了,脚下瓷砖冰凉,仿佛雨水漫进来淹没了广明殿。我蹚着凉意缓步上前,夜色惶惶,一行人马匆匆而来。
宋君若站在阶下仰头看见了我,我慌忙要下去却见他朝我摆摆手,让我退回殿中。
小蛮长舒一口气,面露喜色,扶着我走进内殿,关门关窗,替我脱去被溅湿的云袜:“事已成,殿下能睡个好觉了。”
我抓住小蛮的手:“去烧热水,让他们沐浴更衣。”
小蛮应声,赶紧下去。
宋君若风般跑进殿内,带着一身湿气冷气。他眼眸明亮,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琉璃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肆意上扬,几步向我走来。
“表公子表公子!”萱萱一把将他拦下,“先沐浴更衣。”
萱萱的夜行衣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冷得瑟瑟发抖。我赶紧将萱萱推进内殿,拉着宋君若去偏殿洗澡。
“姐姐,我做到了!”宋君若双手是热的,眼神也是滚烫,“姐姐,我真的做到了,我帮到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澡洗了。”
我说东他说西:“姐姐,李思冲的头我装了盒子,让彤管使送去裴府了。姐姐我真的做到了!”
“嗯,嗯。”铠甲被我拆下,我又如儿时般去解他的里衣,可手在触到胸膛的那一刻好像被定住般,动也动不了。
宋君若竟是没躲,他好像又长高了,我能感受到他盯着我的眼神和热气腾腾的身体。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是要洗澡吗?”
我连忙后退一大步,拢了拢鬓边的头发:“你赶紧洗好把衣服换上,一会儿伤寒了。”
“我今日淋雨,感觉背上还是有点疼,姐姐一会儿给我搽药吗?”
“还疼?”我担心,朝他看去,却见他早已褪去里衣,露出宽阔紧实的臂膀和脊背,鞭笞的伤痕纵横交错,有些已经结痂脱落,泛着细腻的粉红色。他活动了一下身躯,肌肉紧绷又放松,雨水残留,在皮肤上晶莹如珠。
他扭头,不知如何牵扯到了伤口,“嘶——”地叫了一声。
我心中骂了他一句,上前拉住他:“哪儿疼,姐姐看看。”
宋君若拉住我的手,我想挣脱他却不让我走,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欣喜溢于言表:“我不疼,一想到帮姐姐做成了事,我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你……”我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拉着他走到浴桶边,“进去!”
“疼疼疼——我衣服还没脱好……”
我松手:“一天到晚贫嘴。怎么?想在姐姐这边试试,然后去哄骗其他的小姑娘?”
“我才不哄其他的小姑娘。”
我又在他的后脑勺留下一巴掌:“自己洗!洗好了就睡觉!”
“姐姐——”临走出他还叫我。我回过头看他,他眼中有期盼,“我没有让你失望,对吗?”
我闻言朝他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做了好事就想要夸奖。
“没有,你从来不让姐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