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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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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很漂亮。”当周五下午收工后,子默从盒子里拿出那条连身裙的时候,顾君仪不禁感叹道。
子默想到项屿,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脸有点红。
“是你自己买的吗?”
她抓了抓头发,还是摇头否认了。
“哦……”顾君仪对她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下去,“好吧,喝喜酒的时候,千万不能被别人比下去了。”
说完,顾君仪让她坐在化妆室的镜子前,开始梳起头发来。
“不、不用那么隆重……随便弄一下就好。”子默局促地说。
“可以简单,但不可以随便。”
“好吧。”
顾君仪给子默做的造型果然很简单,摘下黑框眼镜换上隐形的,短发用发卷做了几个弯度,脸上是淡而精致的妆,做完所有这些,才只用了一小时而已。
“过来挑鞋吧,”顾君仪手指上勾了几只不同颜色的高跟鞋,在她面前晃了晃,“银色的怎么样,会很耀眼。”
“太耀眼了……”
“黑色镶闪片的呢?”
“也太……夸张了。”
“白色?可是白色今年一点也不流行——”
“——就这双吧。”子默光着脚走到角落里,拿了一双没有任何装饰物的黑色鱼嘴平底鞋,穿在脚上,忽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镜子里的施子默,跟平常的她很不一样,也许漂亮了许多,却让她想起项屿的那些女孩——所以她至少,想要跟她们有一点不同。
顾君仪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歪着头,俏皮地说:“也好,太多的改变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
“对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做。”
“?”
顾君仪从桌上拿起指甲油,说:“露在外面的脚趾一定也要好看才行。”
子默安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心存疑惑:究竟,自己要不要这样出现在项屿面前?
酒店门口站着许多人,都是来喝喜酒的,新郎新娘是一对很别出心裁的人物,把婚宴安排成了西式的自助餐形式,来宾也一律自觉地把自己打扮得很西式,项屿站在门口的人群之中,抬手看了看表,轻蹙起眉头,摸出电话想要打去骂人,可是才按下通话键,就看到子默的那辆黑色小车缓缓驶进酒店门口的停车场。
尽管七月底的上海非常闷热,但他今天还是穿了衬衫和西装礼服,新郎看到他的时候一脸的不爽,悄悄把他拉到墙角,问他是不是特地来砸场子的。他笑而不答,他只是觉得,这身打扮很配子默的那件蓝色连衣裙罢了。
木讷的脑袋从车里钻出来,看不清她的身影,不过远远看过去,她像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他不禁笑起来,其实,小怪物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然而,当她锁了车,缓缓向他走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了,愤怒与失望倏地被从潘多拉魔盒里释放出来,蔓延在闷热的空气里。
她并没有穿他送的那件蓝色裙子,依然我行我素地白衬衫配黑色西裤,还很洒脱地加了两根背带——就像顽劣的小男孩。
她看到他,加快脚步走过来,眼里有些不安,却不愿意表现在脸上。
“你这么早就到了……”
“嗯……”他蹙着眉头,用眼神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她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说:“那个……能进去了吗?”
“为什么不穿我买的裙子?”他的声音有点冷。
“嗯……来、来不及了,今天收工晚了……”她垂下眼睛,嘟起嘴,没有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都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她只是不想穿那条裙子而已——既然连妆也化了,就不会没时间。
子默被项屿盯得心虚,恰巧新娘看到了她,老远就招呼她过去,于是连忙逃也似地走了,留下一脸不满的他,在原地咬牙切齿。
进了会场,她远远跟在他旁边,他没有跟她说话,像是真的在生气,幸好婚宴是自助餐会,不然他们就那么尴尬地比邻而坐,气氛一定冷到极点。
“喂,”项屿忽然回过头,隔着人群对她说,“去帮我拿杯橙汁来。”
子默怔怔地点了点头,连忙转身去找橙汁。
在临要出发来会场的一霎那,她还是退缩了,尽管镜子里穿着蓝色连身裙的自己很好看,但她心头却始终有一片阴霾,好像这样的她,就会变得像他身边的其他女孩一样——他还能分辨得出,哪一个是她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和黑色条纹西裤,这样的施子默,项屿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取了一杯橙汁,她连忙小跑着回去,在人群之中,把杯子递到他手上。
“只拿了一杯?”他瞪她。
“……”她皱起眉头,他并没有说要两杯啊。
“你不渴吗?”他问。
她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怔怔地摇头。
“笨蛋……”项屿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没有笑,也没有表现出偶尔的那种温柔,尽管如此,她还是从他的手指上感到他不再生气了。
“项屿!”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两只镶满了闪片的高跟鞋,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鞋跟有9公分那么高。
“于丽娜。”项屿的口吻平静而淡定。
“你还认得我?!”一头卷发的女孩吃惊地瞪着眼睛,银色的眼线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很抢眼。
“我只记得你的名字,但是长相完全没印象了。”他诚实地回答。
“啊?”
他微笑地指了指下面:“会穿这么高的高跟鞋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于丽娜瞪大眼睛,过了几秒钟,终于笑起来,笑得很大声,却也很好看。
“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项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还好吧。”
“我爸说你最近几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是的,”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起来,“谢谢他坦白的评价。”
“你还是那么霸道,一点也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于丽娜直白地说。
“你还是那么泼辣,脑子一点也转不了弯。”
“也许吧,”她又笑起来,“对了,你一个人来的吗?”
项屿愣了愣,直觉地回头去找那个木讷的家伙,可是却只看到她远远地站着,一脸悲伤地看着他们。
他忽然很想大喊一声:“施子默,你给我过来!”
可是他才张口想要说什么,她就别过头去走开了,他皱了皱眉,回过头,说:“算是……一个人吧。”
“那这里结束之后去喝一杯吗?”于丽娜的眼睛很漂亮,即使没有那银色的眼线也很漂亮。
他想说“好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
“也好……这是我的名片。”
他接过来,随手塞在外套口袋里。
“你的呢?”于丽娜摊开掌心,伸到他面前。
“嗯?”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搜索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名片啊!”
“哦,我没带。”
“那么手机号码总有吧?”说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嗯……”项屿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敷衍地把手机塞了回去,转身想走。
“喂!”于丽娜拉住他,“记得有空打给我哦,当然我有空也会打给你的。”
他点了个头,就匆忙离开了。
新郎和新娘开始宣誓,人们都聚集到舞台前,项屿仔细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子默的影子,但是却一无所获。他走出会场,拿起手机开始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一段悠扬的钢琴声在大堂的另一头响起,那是子默的手机铃声。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一边喊着:“狮子!”
她跑进了花园,像是在躲他,脚步声很乱,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他心上。
“狮子!”他冲过去,没几步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可是手臂却用力地挣脱,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女孩。
“施子默!”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吧。”
她抿着嘴,眼眶里有什么在闪烁着,眼神是不容抗拒的倔强。
他看着她,忽然被她逗笑了:“喂,你这算是在闹什么别扭?”
“……”她倔强地不看他。
“人家只是跟我说几句话而已,我本来打算告诉她我是跟你一起来的,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没影了。”
“……”
“好吧,”他投降,“她是给了我一张名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扔了。”
说完,他放开她的下巴,从外套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纸片,随手丢在旁边的垃圾箱里。
她还是不看他,好像这个木讷的脑袋里正在积蓄着什么。
“狮子?”他低下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她别过头去。
“小怪物?”他又凑过来。
她还是别过头去。
“你这家伙!”他终于大吼起来。
“……根本就不是、不是她的问题。”过了很久,她细小的声音传来。
他借着月光看她的脸,有一行泪水悄悄从她木讷的脸颊上滑落:“?”
“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
“……”
“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
然而,她只是倔强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揉着她被发卷烫得有些翘的发丝,说:
“好了,我们回家吧,好吗?”
那场婚礼,他们不告而别,回去的路上,项屿开着她的车,谁都没有说话。
子默不禁想,也许项屿消失了,会有很多人问,他去了哪里?可是她呢,她消失了的话,会有谁在乎呢?
没有人吧……
“所以……”蒋柏烈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哈欠,“你为了发泄昨天晚上的不满,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把我挖起来,好让我体会你当时郁闷的心情吗?”
“医生,”子默一脸不满,“作为医生,你不是应该随时准备为病人服务的吗?”
蒋柏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又打了个哈欠:“可是服务时间是周末早晨9点以后,现在只有6点,病人小姐……”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吧。”
“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啦。”
蒋柏烈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手中的邮购杂志,神情专注。
“医生?”
“……”
“医生!”她忍不住大喊起来。
“啊?”蒋柏烈抬头看她,像是很不情愿。
“那是什么?”
“哦,邮购杂志,我跟你说,上面有一款小冰箱很不错哦,体积不大可是容积量大,制冷效果也很好,我已经想过了,就放在这里——”
“——蒋柏烈!”
“好吧,你说吧,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他倏地丢开杂志,双手抱胸,又是一副心理医生的样子。
“我……我想说的是,难道怪咖不可以有简单平凡的爱情吗?”子默双手抱膝坐在皮椅上,一脸黯然。
“那么,你以为的简单平凡的爱情是什么?”
“就是……跟喜欢的人结婚、生小孩,永远在一起。”
蒋柏烈抓了抓鼻子:“比如?”
“比如……”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涂上了深咔色甲油的脚趾,“顾君仪和陈潜。”
“?”
她顿了顿,才说:“医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怎么会做摄影这一行?”
“没有。”
“其实是……因为我很羡慕小顾姐,一直都,很羡慕。”
“啊,这点我能理解,人有时候会因为其他人而改变一生。”
“陈潜……你知道吗?”子默抬起头,看着蒋柏烈。
“哪个陈潜?……不会是那个陈潜吧?”他瞪大眼睛。
“嗯,”她点头,“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围棋选手,他是……项屿的师兄。”
“啊……”他恍然大悟。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在电视里看到陈潜的采访,那时候他跟小顾姐才刚结婚,他们牵着手站在一起,脸上的笑容是……”
“?”
“好像时时刻刻都觉得很幸福……于是我想,如果我能够成为那样的人,该有多好。”
“她是摄影师吗?”
“那个时候,是的。可是后来,就像医生你和那个老师一样,等到我好不容易当上了摄影师,她却放弃了这个职业,转做主管了。”
“啊,人生的际遇有时候谁也料不到。”
“可是,”子默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小顾姐不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她的脸上永远挂着幸福的笑容,就跟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蒋柏烈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她是什么座的?”
“?”
“快说嘛,”他从桌上翻出那本关于星座的书,“我最近对这个很有兴趣。”
子默想了想,说:“双鱼座……”
“啊,双鱼……”他翻起来,翻到某一页,便停下来读道,“多愁敏感,爱作梦、幻想的星座。天生多情,使他们常为情字挣扎,情绪的波动起伏也跟情脱不了关系;他们生性柔弱,很喜欢奉献,也不会随意伤人。”
“不太像,”子默摇头,“小顾姐是很理智,很冷静的人。”
蒋柏烈却不置可否,继续读:“双鱼是个古老复杂的星座,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所以在情绪方面起伏非常的大,矛盾、敏锐的感性、知性、诗情和纤细的触觉,种种冲击之下便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艺术天才。例如在我们所研究的古典音乐大之中,双鱼座便是十二星座中最多的。也许,这也是他们另一种沉醉的表现。”
“真的不像。”
“或许她有许多不为你所知的一面呢?”
“……”
“再来看看双鱼座的爱情——天性浪漫、爱作梦、敏感又和善。总是无私的奉献,并且害怕寂寞和被人忽略。所以他们很容易坠入爱河,每次的恋爱都是全力以赴;也喜欢把爱情融入自创的梦幻格局里,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他们会愿意将赤裸裸的心灵完全的呈现在爱人的面前,更需要对方毫不保留的鼓励与支持、赞美与宠爱;也深深相信:只要有爱情,就不怕没面包。他们未必会在第一次就留给你深刻的印象,但却能因一次又一次的相会,让你坠入他们细密的情网。”
子默抿了抿嘴,说:“可是我总觉得,小顾姐是那种……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她一定是跟陈潜很相爱,才结婚的。”
蒋柏烈眯起眼睛看着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真的很羡慕那个叫做顾君仪的女人是吗?”
“也许吧,”她说,“我只是觉得,可以像他们这样,跟喜欢的人结婚,幸福地在一起……真好。”
蒋柏烈笑容可掬地低下头,没再说什么,只是专心地看着手里的那本书,像是想从里面研究出什么来。墙上的钟发出鹦鹉般的鸣叫,那时早晨时七点才会发出的响声,他忽然抬起头,用一种似有若无的口吻说:
“子默,你知道吗,有时候,看得见的爱未必就是幸福,可是看不见的,也未必就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