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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上) ...

  •   项屿本能地握紧“狮子”想要抽回的手,她挣了挣,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些悲切——于是,他放开她,尽管心也跟着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却还是放开手。
      “世纷,”项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台数码相机,“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最好脸上再露出一点惊恐的表情。”
      “为什么你的口气好像是在拍‘阁楼’的封面照……”世纷尽管埋怨着,还是照做了。
      项屿没有理会他们,低下头,回想刚才短短一分钟内所发生的事,以及灯亮的一霎那,子默脸上的表情。
      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出于本能。
      黑暗中,他的一切感官都变得灵敏起来。项峰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放在脚下的酒瓶,连带地,差点被绊倒。世纷尖叫着,并不响亮,从她的叫声中听不到丝毫恐惧,有的只是惊讶。至于说子默……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他却能够感觉到她的害怕,或者其实,她原本就是这么胆小,只不过最近想要装得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罢了。
      他向她伸出手,意外地,她也做了相同的事,当他们的手指在空中碰触到彼此的一霎那,他就知道——她也许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么排斥他。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体温告诉她不用害怕,这只是项峰的一个恶作剧,没有人会再伤害她,包括他……
      侦探小说家放下相机,坐下来,四人依旧围坐在餐桌旁,只不过这一次,灯火通明。
      “啊!”世纷看着自己的盘子,“你竟然还放了西兰花!幸好刚才没有吃下去,不然明天我全身都会发红色的疹子……”
      项峰干笑了两声,又开始了新的话题,就好像他们并没有察觉项屿以及子默刚才的牵手。
      但其实,他们是知道的,只不过谁也没有说。
      临要告辞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喝了酒,无法开车,所以项峰嘱咐项屿送两位女士回去。
      “不用了,”世纷一边接电话一边跟他们告别,“有人来接我。”
      项峰吹着口哨,说:“那么老弟,你可以省一笔出租车费了。”
      项屿转头看着子默,她那原本十分僵硬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因为他发现自己更喜欢看她不知所措。
      面对项峰的这个提议,子默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旁,像在思索着什么。
      两人在楼下等车,一辆又一辆满载着客人的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呼啸而去,夏末秋初的夜风吹在脸上柔和而轻快,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好起来。
      “不如坐公共汽车吧,”子默忽然开口说,“我知道有一部车可以直接到的……”
      “好。”他看着她,点头同意。
      她转过身,沿着街道两边的大树向前走,他连忙跟上去,在她身旁,形影不离。
      “你别这样,”她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前方,脚下尽管穿着一双平底鞋,走起路来却还有清脆的脚步声,“我会觉得,这不是你。”
      “?”
      她转过头,看着他,露出淡淡的微笑:“项屿难道不应该是……永远带着神秘而具有诱惑力的微笑,表情淡定,眼神犀利的吗?”
      “……”他挑了挑眉,等她继续说完。
      她的脚步不紧不慢,好像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公车站在那里:“项屿不会小心翼翼,不会害怕,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在乎自己伤害了谁。”
      她的口吻仍然是轻快的,就好像吹拂在脸上的夜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时,他看到她淡淡的微笑里,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所以,”她还是看着他,“你是谁?”
      项屿凝视路灯下她那张泛黄的脸,认真而平淡:“……我说过,从我决定要改变的那一刻起,就把我当作是另一个男人,忘掉过去,记得现在。”
      “我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留下这耐人寻味的一句。
      车站就在眼前,正好有一辆公车靠站,她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他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车厢里乘客很少,子默忽然记起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于是怔怔地看着项屿。
      项屿从口袋里掏出四枚硬币丢进投币箱,然后推着她坐到车厢的最后一排。
      “你欠我两块钱。”他坐在最当中的位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等下就还你。”她别过脸去不看他。
      “不要,”他说,“我要你为我做两件事。”
      “什么事?”她忍不住又转回来看他。
      “暂时还没想到。”他耸肩。
      “那么你这两块钱也花得太物超所值了。”
      他凝视她,笑得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
      “?”
      “比以前更喜欢你。”
      子默愣了几秒钟,然后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好像仍然是那个羞涩的十七岁少女。
      窗外的灯光照映在他们脸上,一时之间,无法看清彼此的表情。但隐约的,他们可以感觉到对方脸上的微笑,是平淡却让人心动。
      车子经过子生开的桌球室,她忽然转过头来,问:“上次那个私家侦探……后来怎么样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他抿了抿嘴。
      “货?什么货?”
      “……别问了,都过去了。”他不想多说一句。
      两人又变得沉默,他以为她在生闷气,想要哄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就像她说的,在她面前,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会害怕、会在意她的目光,当然,最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害了她。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出乎意料的,她却一脸平静,“你后来没再请人跟踪丁城吗?”
      “没有。”
      “为什么?”
      项屿苦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因为我最后终于知道,他不是你的那杯茶——当然你也不是他的目标。”
      “你从哪里知道的?”她眯起眼睛。
      “你的眼睛。”
      “?”
      “别忘了,”他侧过头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眼神……我已经看了很多年。”
      子默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胸,像在生闷气。
      他忍不住笑着摸她的头发,她反手拍开他,仿佛在说:别来烦我!
      他又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便乖乖地两手插袋,说:
      “喂,‘小白’最近变得听话了。它已经学会在浴室的报纸上方便,也知道我的那些意大利皮鞋不可以随便咬——尽管有时候我发现脚后跟还会有牙印。”
      “那是因为它长大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
      “你想念小白吗——我是说,你的小白。”
      她看着窗外,点点头。
      “我也想念它。”
      “?”她转回头,露出怀疑的眼神。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得很欠揍。
      哦,是的,有时候他也会想念小白,因为很多年前,它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他们相爱了的……生物。

      星期一早晨,子默昏睡不醒,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小白在家里捉迷藏,轮到小白躲的时候,她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最后她明白过来,小白走了,永远地离开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把她丢在这个寂寞星球。
      她在梦中叹了口气,然后听见妈妈说:“你叹什么气啊,该叹气的是我……”
      她翻了个身,脑中一片空白。
      倏地,子默起身,眼前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妈!
      她错愕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上个礼拜五接到楼下管理员的电话,说你大哥跟一个女人同居了……我今天一大早兴冲冲地赶来,结果……”老妈口气生硬,“空欢喜一场!”
      “……哥呢?”子默憋了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去店里了。”
      她抓了抓头发,心想:平时那家伙不是不到下午都不起床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勤快!
      “你用最简短的一句话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自己租的房子不住,要搬来跟子生一起住?”
      子默斟酌了几秒钟,终于决定全盘托出:“……因为分手了。”
      老妈大约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愣了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那么你跟项屿那小子是来真的……”
      “……你指哪方面?”她不怕死地追问。
      老妈扬手对着她的背脊就是一掌:“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一直要跟你谈这个问题,但你爸说就让你自己去处理,现在好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
      “……”
      “哎……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老妈的“转念一想”总是又快又惊人。
      “?”
      “现在重新找一个,也还不算太晚。”
      “可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项屿正在追求她……说出来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每当想起他认真的眼神,以及嘴角那抹不经意的微笑,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依然跳得无可救药。
      这天下午,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妈,子默决定去项峰楼下取车。
      她忽然觉得项峰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确切地说——她以前就知道他很可怕,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可怕!
      从出租车上下来,才走了几步就有人从后面勾住她的脖子,说:“昨晚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
      子默侧过头,发现是于任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
      “项峰对我说了故事的构想,问我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我说做个实验就知道了。”
      “……”原来,最可怕的人是于任之!
      “本来他邀我一起去——你能够猜得到那家伙的用意吧——所以我不想让他得逞,就拒绝了,”说这话时,于任之脸上是隐隐的得意,“最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没有,”子默冷着一张脸,“如果你来的话,说不定会有‘有趣’的事发生……”
      于任之打量了她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幸好我没有去,要知道老人是经不起你们这些小孩子折腾的。”
      “……”
      “上去坐一会儿吗?”
      子默这才想起于任之的工作室就在旁边这栋大厦里,只不过那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被他架着走上了楼梯。
      “知道吗,”子默走近于任之的工作室,拿起他桌上的画,“跟你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你是个恶魔。”
      于任之不在意地笑了几声,从厨房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你的意思是说,跟我一比,项屿简直是天使?”
      “我可没这么说过……”她接过矿泉水瓶子,皱了皱鼻子,不看他。
      “人都是这样的,在没有比较的时候,不知道那个人的好与不好,只是用自己的付出与所得去衡量值不值得。”
      “……”
      “但其实呢,值得与不值得有那么重要吗?人类被创造出来的最初的使命是付出与奉献,而不是狭隘的斤斤计较。”
      “噢,神父,”子默做了一个忏悔的动作,“请原谅我们的肤浅与无知吧。”
      “别闹了,”于任之被她逗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来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子默看着他,心情有点复杂,他竟然这么自然地摸她的头发——就像项屿常常做的那样。但他们的眼神却是不一样的,也许项屿说得对,是不是这杯茶,只一眼就能知道。
      “于任之,”她忽然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人,还是……”她的样子有点俏皮,“我很像你以前的某个宠物?”
      他尽管惊讶于她的直言不讳,但还是笑着摇头,说:“不是,都不是。准确地说……我是被你感染了。”
      “感染?”
      “是啊,”他走到她面前,靠在桌上,“你看上去很木讷,很笨……但骨子里却有一种生生不息的不服输的精神。我想这就是你最吸引我的地方吧。”
      “……”子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本想攻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最后却被他反将一军。
      “小姑娘,”他忽然把脸凑到她眼前,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你考虑好了吗?”
      “?”她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做我女朋友的事,你不是答应过会考虑的吗?”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让她无法思考。
      “或者,”他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诱惑力,“我来帮你做决定?”
      说完,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仿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睽违已久的猎物。
      “喂,”项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两张稿纸,认真地校对着,“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真的吻下去。”
      “?”于任之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一贯的温柔。
      项峰仍然没有看他们,自顾自地拿起传真机上的纸:“要是被我弟弟知道了,你别想有好日子过——他这个人发起疯来,连我都怕。”
      于任之看了看子默,放开她,双手抱胸,说:“他不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
      “但我在这里啊——顺便说一句,稿子我找到了,应该没问题。”项峰终于抬起头,一脸淡定。
      于任之耸耸肩:“好吧,那么你可以走了。”
      “噢是的,没错,”项峰扬了扬手里的纸,走到他们面前,“所以,我们现在得走了。”
      说完,他推着子默向门口走去。
      “喂……”于任之像是在挽留她,但又不那么积极。
      “再见。”项峰搂着子默微笑地消失在于任之的视线里。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子默跟在项峰身后走进去,低头沉默不语。
      “来拿车?”项峰问。
      “嗯……”她抿着嘴,抬头看他,“对不起……”
      “?”
      “害得你为了我跟于任之吵架……”
      “噢,”项峰哭笑不得,“这不能算吵架,我们真正吵架的时候几乎要动刀子。”
      “怎么会……”她讶异。
      “因为他自作主张在我小说的插画里添加了一个小小的提示,一些聪明的读者马上就能猜出凶手是谁。”
      “这……”用得着动刀子吗?
      “用得着,”项峰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这对作者来说简直是一个最最恶劣的恶作剧。”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他画插画……”她懦懦地问。
      项峰沉默了一会儿,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才说:“并不是说离不开他的插画,而是这个朋友已经交了很多年,有时候他的确是会做些顽劣的事,让人觉得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都原谅他了。我们谁不是这样的呢?偶尔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却一再得到宽容的谅解……”
      子默想了想,露出木讷的微笑。
      项峰也无奈地笑,走出电梯,说:“你啊,如果不是真的爱上了老于,就别再做那些会让‘醋坛子’发疯的事。”
      “……”
      “如果我真的爱上了呢?”她好奇地问。
      项峰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容可掬地说:“如果是真的话,我也会祝福你们,比起让那臭小子伤心,我更希望你这个傻丫头快乐——毕竟,该追悔莫及的人是他。”
      子默心生感动,抿着嘴,却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他补充道,“是不是要爱上老于,你必须要想清楚,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尽管他的心是单纯的。”
      “?”
      项峰摸着下巴,一脸侦探小说家的高深莫测:
      “要知道,项屿是‘透明人’,他的好、他的坏,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不要说骗你,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你想骗你自己都很难。但于任之却是那种……他骗了你也不自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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