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潮音》寄山海

262、蕾奥拉·维尔塔宁III

　　直到后来战事过去许久，蕾奥拉还清晰记得一年前那个疏冷的清晨。

　　尽管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正值春季，但当太阳升起前的薄雾从窗缝中钻入并包裹在她身上时，她还是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寒冬余温的亲吻。

　　蕾奥拉站在窗口吐着烟圈，看着它们和漂浮的白色雾气融为一体，像游魂一样环绕在里德尔宅周围。没等她将一支烟抽完，外面就响起隐秘的对话声。

　　阿芙拉今天起得很早。蕾奥拉想，大约也没有人能在那种事件发生后还能睡眠恬然。

　　可她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以致于蕾奥拉都不用收拾什么残局。

　　她抓紧时间又将手里的烟抽了几口，几分钟后阿芙拉果然进来了，于是她掐灭烟头，问起昨夜的情况。

　　看上去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于是她问她：“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之后？想办法帮我给阿布带个话，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阿芙拉理所当然地践行着将计划完美贯彻的理念，继续向她布置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蕾奥拉有些无奈地失笑——她原本想问的是，战争结束以后。

　　是前进还是后退，是留下还是离开。

　　里德尔已经调整了计划，他这一战根本没想非赢不可，甚至可以说，他做好了收拾败局的准备，她认为阿芙拉应当是清楚这一点的。

　　而阿芙拉仍有选择的余地。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种种不确定性与开放性并存的可能，那将带她走上未知的命途，或许也能令生活的多种面向重新为她打开。

　　可阿芙拉似乎一点也没有为此构思过，就仿佛那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

　　想到这里，蕾奥拉倒真忍不住要替里德尔感到悲哀了——纵然他也断不需要这种无谓的同情，但总不能阻止她在旁看乐子不是么。

　　往后他蛰伏的日子里，魔法石是不可能被放手的。阿芙拉若想得到医治，就得继续留在他身边，或者这是里德尔的又一环筹谋，也或许即便阿芙拉执意要走他也有别的应对之法……

　　那不是她能操心的，因为阿芙拉紧接着就附在她耳边，对她低声嘱咐：“我将地牢里那只蛇怪的性命同我联结在一起，这不一定能保证制胜，但多少是个后手。”

　　她沉默了。莫不如说，她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阿芙拉会这样做，蕾奥拉相信，即便是里德尔也不能预料。

　　就仿佛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即使是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抓住了那唯一的生之希望的时刻。有时候蕾奥拉真想亲眼看看，她胸腔里那颗心脏究竟是不是活的、会不会跳动——她难道不想活下来吗？

　　怎么会有人在经历过这种种又终于看见一线曙光时不想活下来。

　　她拗不过她，何况这事已经在阿芙拉的自作主张下发生了。好一场先斩后奏的“裹挟”。

　　原本蕾奥拉是预备好的。假如马尔福没有将消息递出去，那么她就会是那个将它公之于众的人。

　　她认为阿芙拉仍将自己看得太低，或许那也是出于稳妥而必备的素质。

　　可蕾奥拉看得清楚，她愿意替她赌一把——她赌里德尔不会让阿芙拉死。

　　那甚至称不上赌局，她知道他不会。这就是必然的，既定的，是连里德尔自己都无法违抗的命运。

　　她原以为一切虽有些超出预料，但尚且不算失控。可直到蕾奥拉站在霍格莫德的墓园中时才明白，为什么阿芙拉那时的问话是她还有什么选择，而不是“她们”。因为阿芙拉早知道那不是她自己的执念，而是她蕾奥拉的。

　　阿芙拉只给了自己一种选择，也只有一种结局。

　　可要真让蕾奥拉说起来，那也不算她的什么执念，她向来是随波逐流的态度。

　　只是在希望还有迹可循的时候，她也不愿先做恶魔的推手罢了。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节仍按它应有的顺序路过着人间，就像无论这里换了哪一批人，“人间”仍旧是那个“人间”，然而这个春天未免过于枯寂了。

　　当她在某个阴雨连绵的日子来到纽蒙迦德时，格林德沃问起英国的现状。

　　她该如何陈述呢，这惹得蕾奥拉生出好一阵愁绪。邓布利多当上了众人服膺的校长，魔法部仍旧中规中矩地运行着，至于汤姆·里德尔，她已有好一阵子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毕竟这段时间她也几乎一直都在外游历，格林德沃的旧部众多，走到哪里都不怕无人接应。

　　让她真正好奇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手里那只时间转换器究竟还会不会在几十年后继续工作下去，以及她到底能否如阿芙拉所期盼的那样，替她见证一个时间回到正轨的世界——至少蕾奥拉现在还站在这里，看着一切如常地延续，这意味着阿芙拉期望的转折仍没有发生，而她可能依旧要不可避免地踏入下一次残酷浪潮。

　　想到这里，她有些回忆起当年对于伦敦的兴趣，这让她想回去看看了。

　　蕾奥拉原以为当她再踏足这片土地时，会听到黑魔王卷土重来的消息。然而她意外地探听到，就在去年她离开伦敦后不久，魔法部的部长换了人，那之后一切都在平稳运行。

　　“平稳运行？”她几乎不敢相信，露出嘲讽的笑意，“阿兹卡班里头那位，能这样心平气和？”

　　“那位，恐怕已是弥留之际啦。”酒馆里的老友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她晃动着杯中趋于融化的冰，抬抬眼皮追问。

　　对方因她的消息闭塞而调侃着。

　　她这才得知，就在去年她离开伦敦的那一天夜里，里德尔突然交代了最后一只魂器的藏匿地点。

　　或许那里原本只是个暂时的隐藏场所，但他没有再做后续的安排，而是放任傲罗处置了那只魂器。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而涌上她的心头。有些像是她在战后重新回到那间小公寓的时候——那是她第二次踏足那里，她在众人恸哭的嘈杂声中使用假身份混进去，趁乱拿走了时间转换器。

　　那之后，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靠在公寓外墙上消磨了一支烟的时光。随着呼吸缓慢升腾的雾气笼住头顶弱势的太阳，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很多陈年旧事都纷乱地涌入她的脑海。

　　在阿芙拉重来一次仍过于短暂的生命中，她终其一生都在竭力免于沉沦。

　　她做到了吗？蕾奥拉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就连阿芙拉自己都弄不清楚。

　　阿芙拉在同里德尔的情感上早已算不上清白，可她始终是光明的孩子。她从光明里来，到光明里去，毋庸置疑——至少，在蕾奥拉的观念里，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后，蕾奥拉又在伦敦居住了一段时间，直至有一日她在报纸头条上看见里德尔的死讯。现下才刚刚入春，而他连四月都没能等到。

　　蕾奥拉向来是促狭的，即便在此时，她依旧忍不住吞云吐雾地构想着他在阿兹卡班中度过的最后岁月究竟是什么样。

　　痛苦吗？像那样既没有药物控制而又极度阴湿恶劣的环境，自然不可能将身中毒素的病患善待。

　　后悔吗？或许在无数个因受尽折磨而辗转难眠的长夜里，他也会后悔当初将毒素注入身体的轻率之举。

　　可惜没能见到他，蕾奥拉还挺好奇他最后的表情的。

　　魔法部在当天就将他入殓下葬，听说他们提前询问过他，是否要葬在霍格莫德墓园中。

　　蕾奥拉设想这大约是某人心怀恻隐的暗示，毕竟无论是何种穷凶极恶之辈也总是避免不了和其他人类同样的归宿。这世上的法律多种多样，而没有一样能够剥夺人死后的安宁——单看他想在哪里永恒地安宁下去。

　　然而里德尔回绝了这个提议。

　　魔法部最后尊重了里德尔的遗言，将他的尸首带回小汉格顿，葬入冈特家族祖坟。

　　会有人去吊唁他吗？

　　如果她还在，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前去吊唁吗？

　　这两个疑问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但蕾奥拉知道，一切假设都已失去它的意义。

　　她撑起伞走到街道上，打算趁复方汤剂失效前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今天的雨可真够大的。她沿街走着，往日熟悉的街景顺次从她的视线中路过，令她恍惚间回想起，数年前也有过这样一个大雨天。

　　那时她刚随同里德尔与马尔福来到伦敦，而她被召到马尔福庄园去接受有关晚宴的安排，并得知为方便计划实行，里德尔打算让她做他的舞伴。

　　那时，蕾奥拉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双略带怒气的银蓝色的眼。

　　她不想引火烧身，于是意有所指地说：“你好像不缺舞伴。”

　　里德尔在回味过她的话中深意后，挑着眉淡笑：“你见过她了？”

　　“见过一面，在圣芒戈。”她说道，“要是她要求把我换下来呢？”

　　里德尔语气坦然：“那就只有把你换下来了。”

　　“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她追问道。

　　“恐怕不行。”

　　“所以，这女孩到底是你什么人？”她故意打趣地问他。

　　蕾奥拉实在很想看看像他这种人到底能安放几分真心在里面。即便一分也没有，她也毫不意外。

　　“很难看出来吗？”里德尔反问。

　　“将来的未婚妻——”她拖着长腔补充，“表面上的。”

　　她看见过他的设计稿，那上面都是对戒的图样，只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不像那些设计图一样显明。

　　可里德尔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索了。半晌，他终于抛出个答案。

　　“冤家吧。”那双鲜少盈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却透露出几分愉悦，里头倒映着窗外的雨幕，他的声音则一如裹满水汽的灰色雨云般沉郁而低缓。

　　“不会是有仇的那种吧？”蕾奥拉调侃道。

　　他却没否认。

　　时至今日，她才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是怨侣，是对手，是宿敌，是爱人，亦是彼此的枷锁和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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