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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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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地狱。
无数的灵魂深深陷入黑泥沼泽之中,他们争先恐后地伸出被染黑的手,想要逃离这个地狱。但都是徒劳,这里连一根蛛丝也没有,只有怨气升向顶上的深渊。
没错,他们不是处在深渊,而是在创造深渊。
灵魂只能寄生在□□上。但通真道将其抽取。
灵魂虽不老不死,只会随着□□的死亡而消散。但苏家将其巩固。
累积的怨恨本因冲破穹顶,吞噬外界。但灭灵门将其摁下,使其不断往下积聚而稳定平衡。
在这绝对稳固的三角之下,圣杯无声无息地染上黑色,外人感受不出来,只觉得圣杯积聚的魔力越发强大,就像愈发美丽的花朵,诱人采撷。殊不知一旦靠近,它便露出藏匿其中的血盆大口,将其吞入。
她便是被束缚其中的一员。
紧紧地裹着她的不是黑泥,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曾经代表通真道参战,赢得了胜利,然而并非嫡系的他,在虞家和通真道中,只是一个工具。他知道以往的胜利者不知所踪,只有圣杯与荣耀归与宗族。
他只是一个弃子。
他向圣杯许愿,让他与妻子永远相守。他的妻子是外族,在吃人的虞家里只会被排外,被伤害,与其如此,倒不如与他相守,永远在一起。
“司令官……”
有声音从漆黑一片的穹顶传来,她伸手想抓住,但什么也抓不住。她不是什么司令官,当然抓不住。
女人继续躺在男人的怀里。
同样的声音时不时出现,到最后变得十分微弱。她意识到,这个声音快消失了。
她开始挣扎着想要出去,想要一探究竟,想知道为什么叫她司令官,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身体突然沉重无比,像是山一样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更别说掀开眼皮。
她只觉得四处十分吵闹,却又与吵闹隔着一层玻璃,模糊了声音,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是觉得吵闹。
她突然意识到了声音的存在。
“司令官……司令官,请睁开眼睛。”
那层玻璃也被打碎。
她睁开眼睛,看着爱丽丝的脸庞,恍惚了一会儿,想起昨晚的事情,“berserker。”
“圣杯战争结束了,胜利的是rider。”berserker说,“在过去的259.3小时里,你彻底失去意识。”
艾露拉一怔,不是昨晚,已经过了十天了。
“我实施了各种治疗,都无法让你恢复意识。”
berserker的头发十分凌乱,衣服破了很多口子,身上也是脏乱不堪,却没有一道伤口。
“但现在你醒了。”berserker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具身体曾经分娩过,那个孩子就是下一次唤醒你的人。”
“最后,向你献上诚挚的歉意,对不起。”
短短的几句过后,berserker身体往前一倒,彻底失去了动静。而身体也迅速地僵硬、腐烂,回到她原来的模样。
艾露拉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系列变化,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叫了一声,“berserker?”
没有声音回答她。
生锈似的脑袋想起刚才berserker的话,“圣杯战争结束了。”
她才后知后觉地扶着倒在旁边的遗骨,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绝望,“berserker……”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是不知道哪个荒野的杂草堆里。这里到处都是被追杀的痕迹,斑驳的草木中尽是弹壳,还有纸张,上面写满了治疗方案,画满了统计图。
艾露拉已经不年轻,脸上布满细纹,白发也占了大半,但她每捡起一张纸,绿色的眼眸中便多一份神采,这些让她知道她生命的份量。
没过多久,她被带回自己的祖国。她本来就是间谍,因为外貌的差异,即使是结婚后,也始终被警惕,被排斥在外。得不到有分量的情报,因此也渐渐被家乡的协会遗忘。
但协会很快就得到消息,她参与了圣杯战争,于是她又获得了重视。但遗憾的是,她什么也不知道,除了最初与rider的一战,她一直昏迷直到结束,连圣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说出她仅有的一点情报后,她又变得一文不值。
协会给她在祖国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供她度过晚年,再过几年,她就六十了。已经没多少价值。
而她唯一的亲人,她女儿的孩子,会替她继续完成任务,成为协会培养的对象。
艾露拉看着空荡荡的房院,觉得她的人生就同这里一样空虚。墙壁上没有挂着家人的照片,没有她喜欢的画和装饰,没有她可以自豪怀念的奖项。房间里只有基础的家具,院子里也空荡荡的只有老去干巴巴的泥土。
她想抱怨她意识丧失的病症,但她发现,回到祖国后,这种病症没再出现过,时间正常地流逝着,她依旧什么都做不成。
被装饰地花花绿绿的墙壁使她头疼,乱糟糟几乎无处落脚的房间使她无措,花朵菜园也因为她用力过猛至今空落落。
她觉得她真的老了。
她不再眷恋熟睡的味道,睡上半个夜晚就觉得厌烦,却时不时发呆,回忆起在异乡并不美好的生活。只有在这时,衰老的心脏才会恢复点活力。
她曾经害怕自己会一睡不起,有时一觉醒来她已经饿得没有任何力气。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碍事,只会添麻烦,连爱丽丝也保护不了。
berserker全力保下她的性命,而现在她也不会再失去意识,她不会再因为这个给人造成困扰。
她想过离开这里,她不适合这里。
但她踏出房门的第一步,就能想象到berserker孤身一人带着她艰难地躲避着敌人的追杀;想象到她每次战斗结束后,都会为爱丽丝的身体治愈伤口;想象到她在一次次实施救治失败后,又在夜灯下记录统计,琢磨着下个方案……
她现在的生命是berserker给予的,她也不会再丧失意识,只要她在这里度过晚年,她就不会辜负berserker。
只是向往已升,就不会轻易地熄灭。
在这里修养后,她的头脑也清晰许多,不再跟以前一样混沌,试图分析着在异乡发生的一切。
她出现最开始意识丧失是在三十年前,正是上一次圣杯战争发生之后。那时她以为是劳累过度所致,每天都一刻不停地调查丈夫的踪迹,之后又调查死因,之后又为爱丽丝谋划着复仇。
圣杯。
这是她能联想到唯一的一个原因。
三柳市的圣杯里这里太远,影响不到她,所以她一回到这里,病症就消失不见。
而且,她以前就是调查丈夫的死因时无意中发现有关圣杯的资料,知道丈夫参与了圣杯战争。
那时她在泰崇山上发现了丈夫的配饰,而附近就是无名的墓地。她趁着晚上没人,挖开墓地找到丈夫的尸体,才确认了丈夫的死亡。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她手上的触感,冰冷又硌手,他骨瘦如柴,是被活活饿死的。
她当时不敢相信这个第一印象,现在想来,丈夫可能也是丧失了意识,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的死很可能是圣杯造成的。
是圣杯吸走了灵魂吗?
艾露拉对通真道的魔术略有了解,他们有一个祠堂供奉着逝去的祖先的灵魂,然后用魔术让这些灵魂附身到自己身上。
所以这个猜想也不是不可能。
她突然有想毁掉圣杯的冲动。她想回到三柳市,她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
但每次踏出门的时候,又会犹豫着回来。
这只是猜想,她要尽可能地整理证据,将计划完善。只有这样,她这趟出行的风险才会降到最低,她不想随便挥霍berserker给她的第二个人生。
即使她将要年过六十,但她坚信着她刚新生不久。
她不再是间谍,也不是虞家的媳妇,她孤身一人,她只为自己而活。
她想毁掉圣杯。
只要没有圣杯,她的女儿和丈夫就不会死,通真道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毁掉神智成为傀儡。
她知道人的欲、望没有尽头,即使没有圣杯,通真道或许也会为了复兴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但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更何况这圣杯不正常。
她最后一次踏出门时,脚步犹豫,回想着是否还有遗漏,有没有未准备的东西,回想完毕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对不起,弗罗伦斯,我要再次开始复仇。请为我鸣枪送行,我的天使。”
艾露拉秘密回到三柳市后,先潜入通真道,发现那里已经没落,没剩几个人。再潜入虞家大宅,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那个女孩才六岁左右,乌发乌眼,容貌和爱丽丝有七分相似。她身姿挺拔,端坐着看书,看上去十分乖巧。
只是当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时,她身子猛然抖了抖,迅速地把在看的书从宽大的衣领塞进去,然后拿起倒在前面的书,装作认真地看着。
看到这情形,艾露拉不禁弯了弯唇角。
很快,有人信步到亭中,绕着女孩转了一圈,然后现在她前面,柔声问:“曦儿,书背得怎么样了?”
“回老师,才背了一半。”被叫做曦儿的女孩乖巧地回答。
“哦?那肚子前的小说可是背完了?”
曦儿紧张地捂着肚子,求饶似的撒娇了一声:“师傅~”
“哼!”那人语气骤然严肃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边来,露出一根竹条,“手伸出来。”
艾露拉看着女孩被打地哭泣不已,心疼地要死。但还是忍住没有跳出去,她能确定虞家又衰落了,但不知道到什么程度。
后来又经过几天的打探,她确定虞家已经外强中干,虞瞬里和被他控制的女人不知所踪,几个老人教女孩通真道的魔术。
她偷偷把女孩带了出来,送去福利院,并用魔术干扰了女孩的记忆,使她忘记了大多数事。她本就擅长精神系魔术,更何况对方还是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这对她来说不难。
她不能让女孩继续受虞家和协会的操控。
虽然这种做法会让女孩的生活变得困难,也会影响她后续发展,但能让她自行选择自己的人生。
艾露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丧失意识,所以没和女孩相认,她照顾不了女孩。她只能成为那家福利院的一个打杂阿姨,默默地守护女孩。
她花钱在福利院里弄了间单人宿舍,准备就绪后,开始了她的魔术。
以前她只能通过直视对方的眼睛,潜入对方的精神,对其进行干扰。
在祖国的这段日子,她尝试进入“神”的世界。她的魔术,在以前就是尝试与神沟通,将神的指示带到人间。现在虽然不能还原祖先的实力,但不断地尝试之后,还是有所成效的。
观察过berserker笔记中对她身体各项指标的记录后,她找来医生和仪器,然后潜入别人的精神。这段时间里,身体的各项生命体征、对刺激的反应、认知测试等等,都与笔记中的记录相似。
她的魔术与圣杯所致的“意识丧失”很像,都会使她的身体变成植物状态,认知能力和自主活动都会消失。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照顾,营养支持,身体就能维持下去。不过时间一长,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受到影响,比如肺部感染,可能痰液堵塞了都没人发现,然后窒息而死。
每次她“丧失意识”醒来后,都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但如果她主动发动魔术,在能自我控制的情况下“丧失意识”,是不是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事实同她猜想的相似。
她在宿舍发动魔术,进入一个虚无的“神”的世界,而很快的,这个世界就消失。
她见到了地狱。
无数的,各式各样的灵魂被禁锢在圣杯之中。
她也很快就被黑泥包裹,拉扯进黑泥之中。不止是黑泥,连怨恨也从四处渗入她的身体,她听见了各式各样的声音:“好痛苦”、“好难受”、“好怨恨”……伴随着声音的是与其相对应的感受。她能感受到那些痛苦,那些难受,那些怨恨……
她的灵魂,她的意识像是在接受凌迟,每个地方都像有细针缝纫机似的刺入,像是有电流在神经中不断窜流,像是心脏在360°地扭转着……无数的悲剧,无数地惨痛,无数的无奈,无数的怨恨涌入她的脑袋之中,想抓也抓不着,只能无条件地接受这些痛苦,随之怨恨,随之癫狂。
她根本无法思考,灵魂里被塞满了东西,她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只能哀嚎,只想逃出去。和无数个灵魂一样往上挣扎着想逃出去,却只能不停地下陷。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有听见声音,“xi……”
她头痛欲裂,听不到那个声音在说什么,但那个声音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稚嫩,让人不禁想要去守护。
对了,她还有一个外甥女,她要从通真道和协会的手中保护她。
艾露拉突然惊醒,双手按着痛得要炸裂的头,惊恐的眼泪瞬间涌出,身体冒出了无数冷汗浸湿了衣服,每一次剧烈的呼吸都像是风吹进残破的草屋,透心凉。
“啊!”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艾露拉转过头看去,发现曦儿一不小心屁股砸到地上,痛得眼泪星子都出来了。
刚才曦儿抓着她的手,让她醒醒,但因为她过激的动作摔倒了。
艾露拉也想起,她用零食和玩具贿赂过曦儿,如果听见有打杂阿姨一睡不起,请她握住那个阿姨的手,对她说醒醒。
曦儿答应了。
艾露拉赶紧走走过去抱起曦儿,帮她揉着摔疼的地方,“都是阿婆不好,曦儿别哭了哦,曦儿。”
曦儿软软糯糯地应了声好,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艾露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的声音稚嫩而又清脆,圆圆软软的小脸笑趴在她的肩膀上,多么美好的生命。
她为自己无情感到羞愧,做着自以为是的事情,还把曦儿拖下水,美名其曰为曦儿好,但这不过是自私而已。
“谢谢你,曦儿。”艾露拉抚摸着她小小的脊背,依旧泪流不止,头却没那么痛了。曦儿像是一束治愈的光,驱散了疼痛与污秽。
事后,艾露拉深觉她太小看圣杯了。不止是无尽的怨恨,上次她醒来之后魔力几乎枯竭,她不可能持久地维持魔术,魔力总有枯竭的时候。她需要在魔力枯竭之前回来。
这次也没有找到圣杯的位置,而圣杯只能是圣杯战争的胜利者出现是才会显现,现在她破坏不了。
不对,如果现在圣杯无法显现,她的意识去的又是哪里?
艾露拉在思考下一步计划时,曦儿被领养了,是一个普通家庭,没有魔术师。这很正常,曦儿长的可爱,又没有疾病。但她不可抑制地悲伤。
她一个人不可能破坏圣杯,需要别人帮忙。同时她要多次潜入,寻找圣杯的弱点,这就需要她不能被里面的氛围干扰,只要克服那一关,她就不需要曦儿帮忙,可以靠自己回来。
但别说克服了,现在她一想到那时的场景,就生理性地恐惧,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艾露拉辞退了福利院的工作,远远地看了眼曦儿和她新的家人,转身离开,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