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杯茶》何甘蓝

8、补课

　　宿管的办公室居然是一室一厅，里面的卧室是他们值班睡觉用的，现下关着门。外面的客厅放着大大的办公桌，也放着一些日常的电器，例如洗衣机电冰箱微波炉一类的，学生们也可以免费使用，这栋楼每一层的宿管房间都是如此布置。

　　这办公室就像是一个小家，应有尽有，除了沙发。郑凡星背着方若洁原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安置在了霍真理一开始就摆在她面前的椅子上。

　　霍真理又从墙角堆放的塑胶凳中挖了两把出来，一把给了郑凡星，一把自用。

　　方若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一点过了，赶忙道：“班长，凡星，你俩先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等我妈妈就行了。”

　　“我是班长，有责任把你安全地交给家长。”霍真理摇头。

　　郑凡星同样拒绝了，并且给出了合理的理由：“我的睡眠时间都是在课堂，你放心，耽误不了。”

　　霍真理转头，以拳掩面，遮住嘴角的笑意。

　　方若洁劝不了他俩，老成的叹了一口气。

　　“我刚刚听值班老师说你们是因为吵得太激烈了，所以动手了，那吵架的内容是什么呢？”枯坐这里，倒是让霍真理有时间了解一下案发的起因了。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个来回，发现对面两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不方便说吗？”他问道。

　　方若洁看了一眼郑凡星，后者摊手，表示无所谓。

　　方若洁这才一一道来：“起先是大家得知你帮凡星补了一个小时的物理，接着凡星问我们，怎么样才能让你不盯着她的成绩……”

　　郑凡星嘴角抽动，喂，让你讲也不要这么详细啊！

　　方若洁弱弱地看了一眼郑凡星：“这是导火索，我肯定要讲一下的啊……”

　　郑凡星扶额，默默地转了个身，背对霍真理。纵然是她这样的厚脸皮，也不好在当事人面前重演自己狗咬吕洞宾的场景。

　　霍真理一看某人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跟她的关系应该不大，否则她才不会这么安静地在这里坐着听呢。

　　“……徐微雨说话阴阳怪气，夏宜也没有跟她客气，骂她心中有佛所以见佛，心中有屎所以见屎……徐微雨恼羞成怒，先动手，将床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到了夏宜的床上。后来她又把玻璃杯砸到了地面上，我躲闪不及，所以才被误伤。”

　　“徐微雨还准备将小桌子扔下来砸凡星呢，幸好她躲得开，不然砸到脑袋肯定就是脑震荡了。”

　　霍真理听完，脸色深沉。

　　“班长，徐微雨会被处分吗？”方若洁问道。

　　霍真理道：“年纪不大，心肠倒狠。平时在班上拉帮结派，现在还敢动手伤人，追究下来，处分在所难免。”

　　“她就是太嫉妒凡星了，所以老是跟她对着干。”方若洁叹气，瞥了一眼刚刚还说不困现在已经撑着手打瞌睡的人，“偏偏凡星还不在意她的挑衅，久而久之她心里就有些失衡。”

　　霍真理挑眉，表示不解：“她嫉妒郑凡星？嫉妒她什么，检讨写得多还是旷课旷得多，或者是在课堂上补瞌睡补得足？”

　　郑凡星很难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毕竟她还没有练成坐着就睡着的本事。她转过身，幽愤地盯着他：“说别人坏话的时候不应该背着说吗？”

　　“哦，你也知道这些都是坏毛病啊。”霍真理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在你的行事准则里面，这些不都是常规操作吗。”

　　郑凡星胸口一闷，妈的，反驳不了！

　　霍真理语重心长的教训她：“知道是坏毛病就好好改，成天吊儿郎当的，这样下去以后是去工地搬砖还是街上发传单？”

　　“要你管！”郑凡星翻白眼。

　　“我作为班长不应该管管吗？”

　　“什么毛病啊！”郑凡星不解，“你一天仙老是想着下凡是怎么回事，好好当你的学神不行吗？我天生学渣，一看到书就头疼，不想我英年早逝的话你放过我行不行！”

　　一下子，霍真理收敛了脸上的调侃之意，目光黑沉了下来。即使坐在女生寝室楼，他也随时可以变成他的主场，无他，气势使然。

　　这样的气势，鲜少出现在他身上。众人仰望敬佩的班长，骄傲却不骄矜，虽然总是游离于众人之外，但只要需要，他就是主心骨，所以同学们对他的印象并没有“冷漠”一词。可现在，他却冷若冰霜，让人觉得即将有滔天之怒。

　　方若洁夹在两人中间，十分压抑，很想装一装脚疼，冲散一下这紧张的氛围，但因为实在很少撒谎和演戏，半天都没有呻吟出声。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冷，方若洁狠狠心一闭眼，正准备嚷嚷疼，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若洁，你怎么了？怎么脚受伤了，痛不痛啊！”方若洁的妈妈赶来了，见到女儿的两只脚裹得跟猪蹄儿一样，不停地询问她。

　　方若洁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催促道：“好啦，妈妈，我们回去吧，别耽误我同学们回去休息了。”

　　“好的好的，我的车停在校门口，你还能走吗？”方妈妈见她确实不宜下地，目光一下子转到了在场的唯一男士身上。因为霍真理存在在一中各年级家长委员会的传说中，方妈妈很容易就认出了他，“班长，能麻烦你送我们到门口吗？”

　　霍真理还没有出声，郑凡星挡在了他的身前：“阿姨，我来背她吧，刚刚就是我背她去医务室的。”

　　方妈妈愣了一下，听着她的口音觉得有些怪，但现在也不是追踪口音的问题，她连忙向郑凡星道谢。

　　郑凡星确实有一把子力气，稳稳地背起方若洁，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霍真理跟方妈妈落在了她的身后。霍真理简单地把事情的原委跟方妈妈又说了一遍，把老谭在电话里的考虑也一并转述了。

　　“还有大半年就升高三了，背上处分确实很麻烦。我看若洁的脚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被玻璃也扎了一下，我们这里不会再追究的。”方妈妈道。

　　霍真理说：“您放心，检讨肯定不会少，也算是给她长个记性。”

　　方妈妈点头，表示理解和支持。

　　将方若洁送到车上，挥手目送母女俩离去后，郑凡星转过身，走在了前面。

　　月色明亮，将一前一后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树枝晃动，发出叶子碰撞的沙沙声。郑凡星气冲冲地走了一段路，每走一步心里的这口气就松了一点。等经过操场的时候，她忍不住转头去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

　　霍真理不慌不忙地走在她身后，保持着两米的距离。与郑凡星不同，他早就从刚刚即将擦枪走火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了，此时见她气呼呼的在走前面，心里还在暗忖，他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呢？

　　郑凡星转头停下，等他走近了，看见他神色平常，丝毫没有刚刚愠怒的模样，还是平素那个举手投足都优雅得体的班长。她一时间有些糊涂，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怎么了？”他也停了下来，站在离她一米的位置，连问候的语气都归于平静。

　　郑凡星疑惑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长长的跑道上，一时半会儿竟被他问得无话可说了。

　　霍真理心里想的是她不爱学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要掰也是慢慢的给她掰回来，他刚刚确实有些急躁了，只会让她产生逆反心理。

　　两人对立站着，各有心思。

　　“咱们来比个赛吧，操场一圈，谁先跑完谁赢。”郑凡星指着他身后的跑道，突发奇想。以前，每次她心里憋闷得厉害的时候，就喜欢去武馆打拳发泄，打完就痛快了。现在她离开了家，没有了可以发泄的场所，也没有陪她打打闹闹的师兄弟们，但她很想尽情地跑一跑，让风来吹走她心上的烦闷。

　　白天鼎沸的操场此时安静得有些沉闷，霍真理没有问为什么要跑，跟她站到了一侧，道：“既然是比赛，那得有奖励才行。”

　　“你赢了我就跟你补物理，你输了就不准再管我。”郑凡星看向他，眼眸闪亮，自信张扬。

　　“好。”他答应下来，“击掌为誓。”

　　郑凡星伸手，两人在空中击掌，达成一致。

　　两人朝着起跑线走去，郑凡星站好了，却见霍真理没有停下脚步，往后面走去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郑凡星追了上去，语气有些疑惑和不爽。

　　霍真理转身，漂亮的眉眼在月光的抚摸下更显柔和，立体的脸庞更像是美术课上仿佛被描摹的完美雕塑。面对郑凡星的不满和误解，他并没有生气，耐心地解释：“男女体力天生就有差异，我只是不占你便宜，这也算是一种公正。”

　　郑凡星疾走两步，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到了他的跟前，眼眸比夜空的繁星还要璀璨，像是落入山涧的明珠，清澈明亮。

　　“不用这样差别对待。”她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今天在这条跑道上你可以因为男女体力悬殊让我几十米，日后高考的考场上或者是步入了社会要竞争同样的岗位，没有人会因为我是女生而让我。”

　　霍真理很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所了解的郑凡星，似乎并不是一个会为了未来而多做考虑的人，直白点说，她没这份筹算。

　　霍真理因为她难得的“开智”而退让了，两人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预备。”由郑凡星来喊口号，两人躬身弯腰，作出了起跑的姿势。

　　“开始！”

　　犹如离箭的弦，他们同时冲了出去。宽阔寂静的操场，他们的身影犹如魅影一样，速度快得连风也捕捉不了。

　　来不及听风在她耳边私语，她几乎是使出了自己浑身的力量在奔跑。她从小体力超群，可谓是充电五分钟待机一整天的典型代表，跑步的速度更是一次又一次的在藤条挥下来之前得到了提升。她太喜欢这种风也追不上的感觉了，没有比这更自由的时刻。

　　同样的，霍真理既然答应了跟她比赛，就没有放水这一说。起跑的时候落后的半个身位早已追平，甚至在最后一百米实现了反超。将他深深吸引的，是郑凡星身上那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就像在主席台上抖腿的那天，面对上千名师生，她将我行我素做到了极致。

　　好女孩总是喜欢坏男生，这个道理放在男生身上同样适用。起初的见色起意早已变了质，时至今日，对她人格的好奇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外貌。甚至于有时候他盯着她，是在透过她的外貌想看清那个骨子里的灵魂，那个潇洒恣意、我行我素的郑凡星，太让人想一探究竟了。

　　他不会示弱，起码在她需要公平的时候，他会拿出全部的本事。

　　郑凡星发力追赶，抛弃了平时的悠哉悠哉，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拼这一场比赛的输赢。最后一百米，她始终落后他一个身位，她提速，他也提速。在稀薄的空气中，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永远也追不上他的错觉。

　　最后，他领先一个身位，率先到达了终点。

　　郑凡星没有刹住车，往前又跑了十几米，最终弯腰停下，大口喘息。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男女体力的差别，当真不能用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吗？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看向后面的男生，见他同样胸膛剧烈的起伏，总算是找到了一丝丝的安慰。

　　他朝她走来，喘匀了气息后，说道：“郑凡星，你很厉害。如果按照性别来分开评价，是我输了。”

　　郑凡星直起身，双手扶腰，上气不接下气的看着他，坦坦荡荡地道：“输了就是输了，不需要借口。”

　　霍真理挑眉，即使顶着一额头的汗，丝毫不减半分帅气，更像是添了几分野蛮的魅力，笑着道：“承让。”

　　“哼。”郑凡星心知肚明，赢了她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一直控制着比赛的节奏，什么时候反超，什么时候保持，全在他的谋算之中。就连那个微微超出一个身位的距离，恐怕也是他为了不伤害她的自尊心而精心设计的。郑凡星只是学习成绩不好而已，并不是傻，在她擅长的领域如果还看不出他在搞什么鬼，那她这些年的怪力少女岂不是白叫了？

　　郑凡星虽然看穿，但并不准备说穿。既然他要扮演绅士，让她心中稍感安慰，那她干嘛要再往他脸上贴金？承认他好厉害好厉害？再说了，她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不也算是一种还击吗？

　　霍学神，难得让他也有解不出大题的一次。郑凡星心里暗自得意。

　　“说好了，以后晚自习后给你补课一小时，你可不要敷衍我。”他提醒她刚才的赌约。

　　郑凡星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往前走了两步，两人只剩下一个小臂的距离的时候停住了，她仰头，嘴角衔着笑，戏谑地道：“知道啦，霍老师。只不过我天资平平，到时候气到霍老师了，霍老师可不要后悔今天赢下这场比赛哦。”

　　霍真理呼吸一滞，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说是拍，几乎是一触即离，像是怕烫着谁一样。

　　“你只负责认真学，教不教得会是为师的本事。”他扬唇一笑，倒有几分玉面唐僧的模样。只不过，唐僧好像不会布置陷阱啊。

　　郑凡星转头，吐舌，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