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杯茶》何甘蓝

15、榴莲

　　便利店门口，一身白色运动服的男生拎着一袋零食走了出来。他应该是才洗过头发，温柔的发丝碰上恼人的秋风，顿时发型全无，他却浑不在意似的，插着兜跨出了琳琅满目的便利店。

　　他一抬头就看见路灯下面的她，杵在那里握着手机，像是个迷路的小女孩儿。他走到她面前去，停住脚步，偏头看她的脸色，打趣道：“干什么呢？跟路灯杆子比直愣吗？”

　　郑凡星难得没有反击他，摆出一副“老娘现在心情不好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架势。

　　霍真理低头在零食袋里掏啊掏，掏出了一盒巴掌大的蛋糕递出去：“傻乎乎的样儿，吃点儿甜的会不会好一点？”

　　郑凡星条件反射地就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蛋糕，一看，榴莲味儿的。

　　“你喜欢吃榴莲？”

　　霍真理轻咳了一声，威胁道：“吃了就别泄密，懂？”

　　“哦——”郑凡星拉长了语调，晃悠着手里的蛋糕，“学神也有偶像包袱啊，怕人家知道你重口味？怪不得呢，跑这么远来买蛋糕，看来你不仅是喜欢吃榴莲，还喜欢吃甜食啊！”

　　霍真理感到头疼：“怎么一遇上跟学习以外的东西，你的脑袋就灵光了起来呢？”

　　郑凡星不客气地拆掉蛋糕的外壳，摊手：“勺子。”

　　霍真理从口袋里翻出勺子递给她，两人并肩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好像染了头发？”他偏过头，仔细打量她的发色，“有点儿紫，又有点儿灰，很潮嘛。”

　　郑凡星从夏宜那里知道他是本月的轮值监察组组长，顿生警惕：“怎么？你要告状吗，是要记我一笔吗？”

　　霍真理故作遗憾地道：“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我现在也有把柄在你的手里，仔细想想不如打平？”

　　“Deal！”

　　他认真地看了一下她的新发型，由衷地赞叹道：“你这染的发色很好看。虽然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为什么人会喜欢茄子紫，并且顶在了头上，但幸好跟你很配。”神秘优雅的紫色，出其的贴合她的气质。他敢打赌，除了她以外，其他任何人顶着这个颜色在头上都是灾难大片。

　　郑凡星压抑住上扬的嘴角，猛地塞进了一大口榴莲千层，心里的那点儿苦瞬间就被喉咙里的甜给冲垮了。

　　次日，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幕。

　　开幕式定在九点整开始，寝室楼七点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只要早起不是为了上课，大家早起的积极性还是非常高的。

　　510宿舍也不例外，一大早就折腾开了。夏宜忙着化一个不会被老师看出来的妆，方若洁因为昨晚回来得太晚没有擦小白鞋，现在正在洗漱台跟鞋子作斗争。舒殊很满意自己的公主切，正在衣柜里挑选和发型相配的半身裙。

　　至于郑凡星，她双腿夹着被子睡得一脸香甜，整个人都翻到了被子面儿上。

　　“美女就是任性，长得丑确实很耗费精力。”夏宜一边画着眉毛一边感叹道。

　　方若洁拎着小白鞋走进来，叹了一口气：“老夏，看你做的孽，颜料洗不掉了。”那天打打闹闹地喷彩绘，一不小心把鞋面弄花了，现在突兀地一点蓝，确实很扎眼。

　　舒殊扭头看了过来，给出了主意：“反正都已经花了，不如搞成彩虹鞋？我看凡星的衣服就是彩虹图，挺别致的。”

　　方若洁摸了摸下巴，考虑了一下，点头：“可行。”

　　510宿舍一直折腾到八点半才匆匆忙忙地出了宿舍，往教室赶过去。

　　郑凡星最后一个到教室，她向来是潮流的风向标，一走进教室，众人纷纷好奇她今日的着装。只见她上身穿着彩虹图的白T恤，手法拙朴，很是带了几分童趣，下身是刚刚过膝的牛仔面料的百慕大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切尔西靴，脚腕上面露出了一截彩色的袜子。整个搭配偏向小男孩儿风，扑面而来的就是清爽的少年气息，与她平日里的朋克风迥然不同。

　　郝波刚好站在霍真理的旁边，见她旁若无人的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仅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郑凡星同学的审美真的不会浪费她本人一丝一毫的美貌。”

　　有些帅哥美女仗着自己底子好就乱穿衣，什么最丑就往身上招呼，一点都不考虑普通人拼尽全力提升颜值的艰难困苦。就算是那些擅长了解自己优缺点的普通人，费尽心思，才能往氛围感美人身上靠一靠，同样也很心酸了。

　　长得好会穿衣的人群，郑凡星是其中的佼佼者，霍真理同样也是。虽然两人都是随随便便套个麻布口袋都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材料”，但两人好像并没有在穿衣上面糊弄过事儿。前者是依靠自己敏锐的时尚嗅觉，后者是因为环境的熏陶和自身不俗的财力。

　　看看霍真理，上身同样是随意涂鸦的白T恤，下身是同色系的宽松运动裤，双侧裤缝带着红色斜纹，脚上踩着白色板鞋，板鞋的侧身有着与裤子相呼应的红色条纹。这一身搭配，轻松应对，漫不经心，却让人体会到了简约经典之美。

　　这样的穿搭，谁都可以复制上身。但若没有一米八三的身高和逆天的神颜，很大程度上会沦为稀松平常。

　　一班的方阵，只要祭出了这两个大杀器，谁与争锋？

　　“大家再整理一下着装，咱们马上要下楼前往操场排队了！”霍真理站上讲台，拍拍手，像是哄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谁磨蹭掉队，扣分哦—”

　　众人推推攘攘往教室外面走去，班长是向来不管事，但只要发话了，大家还是怵。毕竟在班长的头衔上面还有学神的光环笼罩着，大家隐隐觉得要是让班长耗费时间来跟他们掰扯，岂不是耽误我国物理化学生物等各个方面科学的进步？具体哪科，要看学神最终选择的转业。没错，一班的学霸们就是这么严谨且自律。

　　郑凡星落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往前面的人背后瞅，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拉过旁边的人，指着前面人的的背，问：“课代表，你认得出那个公式吗？”

　　被她抓住的正是化学课代表，本人懵懵懂懂地推了推鼻梁上六百度的眼镜，道：“啥等于零？”

　　郑凡星：“啥？”

　　“认不出啊。”化学课代表甩头。

　　郑凡星挠了挠头皮，玩球了，她果然把霍真理的最美物理公式给毁了？可她当时确实是用了心的呀，没有糊弄事儿！

　　“班长！”郑凡星蹿上前去，挤开贴着他的郝波，取代了他的位置。

　　霍真理侧头：“怎么了？要上厕所？”

　　郑凡星：“……谢谢关心，暂时还没有感觉。”

　　霍真理笑着问道：“那你这副纠结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T恤上的涂鸦，他们认得出来吗？”郑凡星不好意思地问，“我刚刚从背后看过去，好像糊成一团了。”

　　确实不能怪她手笨，那个“δ”是真的很会扭，郝波下单买的喷嘴又有些大，对技术的要求着实高了一些。郑凡星从后面打量，就只能看着一团黑糊糊=0，这什么意思吗？意味着学神以后从零开始？忒晦气了！

　　“不行不行，我找找工具，再你深度加工一下。”郑凡星转头找郝波，她记得他刚刚出教室门的时候还捧着装了喷雾的箱子呢，嘴里念叨着，“我给你改一下，看来你这个公式是表达不出来了，但我可以给你加个一再加个零，这样起码意头是好的，祝你场场一百分！”

　　郝波犹如工具人一般，递上了喷雾工具。郑凡星喜上眉梢，拉着霍真理脱离了队伍，将人往楼梯栏杆上一推，下一秒就要把他翻个面。

　　“等会儿！”霍真理开口阻拦。

　　郑凡星摇晃着手里的喷雾，安慰道：“你放心，很快的，不耽误集合。”

　　听听这话，好一副渣女样儿！就像是街头巷尾张贴的无痛人流广告词，上面都是这样描述的——放心！很快！

　　霍真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生按住不能动弹，他可是蝉联三届省级少年组游泳比赛冠军、两届网球比赛冠军、校篮球队得分最高的中锋等等体育竞技比赛的人，怎么会挣脱不开？

　　余伟生若是在场，肯定会大叫：“看吧看吧！你以后我当时被堵在巷子里是不想跑吗！”

　　郑凡星，怪力少女！

　　幸好霍真理还长了一张可以辩解的嘴，道：“郑凡星，语数外各科的满分都是一百五，物理总分一百二，你想我哪一科考一百分啊？”

　　郑凡星虽然成绩不好，但也不是脑子不好。仔细一琢磨，的确是啊，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她手上一松，霍真理赶紧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一下，目击者似乎不少。

　　“你昨天画的时候我又不是没有看见，画得很好，起码我认出来了啊。这是我喜欢的公式，别人认不认得出来有什么关系呢？”霍真理目视着她的眼镜，诚心诚意地说道。

　　郑凡星回看他，看到了一双深海般幽黑的眼睛，像是从海底伸出来的勾子，拽着她往下沉。

　　阿姆还在世的时候喜欢听黄梅戏，她老人家坐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能打发一天的枯燥时光。郑凡星就在院门外玩沙子，用水和着沙子堆城堡，耳朵里全是收音机里的咿咿呀呀。阿姆祖籍湖北，闺阁时光也是家里的大小姐，出门看戏会坐着福特小汽车，往来相交的都是志同道合的票友。

　　郑凡星听得多了，总能记住一两句。尤其是阿姆喜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她甚至可以全文背诵。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阿姆呢？垂髫时期的黄梅戏对白，在此刻好不讲道理地冲入了她的脑海里。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郑凡星小的时候不懂，长大后没有长进多少。可霍真理此时注视着她的时候，他眼睛里的无奈委屈、宠溺听命以及不知何时溢满的温柔，都让她想起那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霍真理见她发怔，赶紧从她手里拿过了喷雾，担心她兴致一来，又要按着他加工一下。

　　郑凡星呢，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狐狸，一转身，仓促逃跑。

　　“她怎么了？”霍真理拿着喷雾站在原地，有些莫名。

　　人来人往的走廊，没有人可以给出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口气跑下楼，直接冲到操场的郑凡星也不能，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脉搏和心跳的急促跳动，暗示自己，这是剧烈运动后的正常现象，放轻松！放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