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杯茶》何甘蓝

1、解决

　　盛夏傍晚，蝉鸣渐弱。

　　逼仄狭窄的小巷，一边靠着江洲三中男生寝室楼，一边连着校外自习室。一场暴雨才过，巷子里，松动的石板下积满了脏水，一脚踩上去，立马能收获一裤腿的泥点子。

　　这条看似僻静巷子在江洲三中有一个让好学生闻风丧胆的名号——“红白巷”。江湖传言，如果两方起了争执想私下解决，那就约在“红白巷”解决。解决的方式也很多种多样，有站着出去的，也有躺着出去的，全看彼此的本事。

　　三楼自习室，各科老师正在单独给物理竞赛班的同学们开小灶。由于之前备战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大多数同学都会将主要精力用于物理，其余科目基本上不学，或者等竞赛结束后年级各科的老师轮流给他们补课。

　　在暑假结束的苏黎世国际物理学奥林匹克竞赛上，江洲中学有两人出战，并且最终代表中国拿下了竞赛金牌。此消息已经上过江洲各大电视台、报纸以及自媒体头条，市教委也在秋季一开学就举办了授奖仪式，授予这两位同学“江洲市优秀学生”称号。

　　铺天盖地的庆祝仪式结束后，已经是金秋十月，教委和学校的领导的兴奋劲儿这才有所下降。而这马不停蹄做报告的两位学生也终于得以喘息，逐渐回归正常的学习生活。

　　此时，物理竞赛班内有七人，这意味着除了那两位成功入选国家队的学生以外，其余人只是经历了一场漫长又寂寞的陪跑。

　　更让人难平的是，其中一位丝毫没有落下任何一科的学业，成功在第一次联考摘得了桂冠，再次狠拉了一波仇恨。

　　“你看什么呢？”讲完置换反应的化学老师一离开，曲昊就忍不住凑到了窗边，“下面不是红白巷么，难道又要诞生新的江湖传说了吗？”

　　窗边的少年倚靠着墙，手里举着一张掩人耳目的语文试卷，试卷后面，是他朝下探寻的目光。他的视角好，刚好能将巷子下面的一切收入眼底。

　　五分钟前，一位将校服系在头顶的男生正把另一位没穿校服的男同学往墙上掼。三分钟前，被掼的那位男同学暴起，奋力反制，将头系校服的男生反压在对面的墙上。

　　而分针拨到此时，没穿校服的男同学已经趴在地上了，倚窗的少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猜想一定很痛，因为他倒下去的时候石板下面的水溅起老高，头系校服的男生都没来得及躲开。

　　少年看得清楚，出手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女生，四人当中，唯一的女生。

　　她一脚踹飞了一位一百三十斤的男生，动手的瞬间，白皙纤长的腿凌空而起，短裙被风扬起了半截，裙摆落下的时候，那位男生也砸向了地板。

　　“我艹！”头系校服的男生震惊了，他绕着地板上的男生转了两圈，“肋骨断了吗？腿呢，还好吗？咿，怎么流鼻血了，是脸先着地的？这摔的角度，够猛啊！”

　　“星星，你下手太狠了，这小子挨不挨得了这一下哦？”

　　郑凡星双手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俯视：“余伟生是吗？”

　　趴在地上的男生扭转身子，坐了起来。从鼻子里流出的血已经糊满了他的下半张脸，原本长相尚可的脸蛋儿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郑凡星，替人出头是要遭报应的。”余伟生艰难地趴起来，咧着嘴狠戾的说道。

　　“张曼庭，你还等什么呢？”郑凡星转头看身后的男生，努努嘴，“人在这儿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需要我教你？”

　　张曼庭是一位身材瘦弱的男生，虽说也有一米七的身高，但因为身型偏弱皮肤白皙，总让人有种一推即到的错觉。再加上他性格害羞，不善言辞，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让那些欺负的人越来越上瘾，越来越过分。开学才一个月，他屡屡被堵在男厕所被恶劣的男同学羞辱，即使他再三忍让，提前三分钟下课的时候去厕所，还是有人堵他。

　　绝望之下，他忽然想到了校园贴吧上的那个“专治校霸让你服”的帖子。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张曼庭哆哆嗦嗦地上前，弯下腰，伸出手，刚刚碰到男生的校服裤子的时候又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缩了回来。

　　“郑凡星，我害怕。”他浑身发抖，转头看向她，“我害怕啊……”

　　郑凡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拎起他的衣服领子，像是逮小鸡一般将他逮到旁边去了。而后，她亲自上手，两下就剥了余伟生的裤子。

　　“救命，救命啊——”余伟生发出了惨叫，那是一种濒临绝境却无法反抗之时发出的叫声，是没有站在悬崖边的人无法体会过的惶恐。

　　郑凡星笑出了声，看着余伟生拼命挣脱，扭动身躯爬走的样子，她替张曼庭感到痛快。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宋震云上前了，一米八的大高个，浑身都是成块的肌肉，他拎起余伟生的衣领，轻轻松松地将人掼到了墙上。这一次，余伟生的两条腿像是面条，不停地往下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凡星问他：“不是很喜欢以男子汉自居吗？这么不经吓的呀，好让人失望。”说着，她的目光又缓缓地移到了余伟生的裤头位置，用凌迟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也没有什么雄性资本嘛，哪里来的底气骂人家娘娘腔？”

　　余伟生满脸青白，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滑落。宋震云侧身，将她的视线挡住。

　　郑凡星转头，将张曼庭喊上前：“手机拿出来。”

　　余伟生的瞳孔骤然紧缩，双手抖抖索索地去覆盖自己裤头的位置，害怕郑凡星会像他欺负张曼庭的那样来对付他。

　　“放心，我才不会做那么恶心的事情呢。”郑凡星安抚他，又低头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到一部最近热播的清宫剧，然后将屏幕怼到了余伟生的面前，“喏，请余总管背诵一下这一段台词，声情并茂一点，背不下我就让他把你底裤也扒了。”

　　余伟生的双眼早已被汗水糊住了，他要用力睁开眼才能看清屏幕上的台词。

　　“咱家七岁入宫，自小就……就没有体会做男人的快乐……没了根儿的男人，算不上男人……宫里的主子都说太监身上有股子臊臭味儿……这哪里是我们的问题，将我们阉了的，明明就是这吃人的宫规……”

　　张曼庭举着手机录像，对准的是余伟生的上半身，连宋震云的手都没有入镜。

　　郑凡星背靠着墙，长腿交叠，闭着眼摇头晃脑地听着。

　　“不对不对，感情没有到位，愤恨的情绪还没有到位，你可是被人阉了也，怎么光有恐惧没有愤怒呢？不合适。”她还指点两下。

　　余伟生倒是想愤怒，可宋震云的巴掌比他的喉咙管都要粗，他哪里敢表现出来。

　　“重来，一点感情层次都没有。”听了一遍，她还是不满意。

　　张曼庭举着手机的手都发酸了，郑凡星依旧不满意。

　　过了许久，太阳彻底下了山，巷子里的光线也弱了起来，张曼庭扭头看女王：“凡星，我手机快没电了……”

　　郑凡星站着睡着了。

　　宋震云早就退开了，只有余伟生光着两条腿站在镜头前，背得嗓子都嘶哑了。

　　“凡星。”头系校服的王小玮拐了一下她的肩膀。

　　郑凡星如梦方醒，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那就到这儿吧。”

　　余伟生如获大赦，立马精神了起来。

　　“余伟生。”她喊道。

　　“在！”余伟生扯着破锣嗓子回应道。

　　“后面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她笑眯眯地问道。

　　自习室的灯光渗入了小巷，照的巷子惨白又阴沉。屋檐的野猫纵跃，发出一长串的“喵呜”。郑凡星松垮地站在那里，除了刚刚一脚踹飞他以及剥了他的裤子以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再动。余伟生挺起胸膛，目光触及她唇边的笑，胸膛里面的气一下子就散了……

　　张无忌他妈说得没错，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刚刚转学来的时候，这张神似邱淑贞的面孔让众多男生趋之若鹜。可一个多月过去了，敢走到她面前的男生越来越少。

　　起初好像是因为她把三中校霸按在操场地上摩擦，接着在校外收学生保护费的混混在她面前被踹成了“陀螺”，自转了十几圈也没有停下……

　　然后，就是现在。风一吹，他的□□凉飕飕。

　　余伟生：“我保证不再找张曼庭的麻烦！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只是张曼庭吗？”她往前走了一步。

　　余伟生紧张地靠紧了墙壁，哆哆嗦嗦地道：“所有人！我不会再欺负任何的同学，我从良了，我不敢了，你不要过来啊——”

　　张曼庭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了石板上。

　　余伟生着急了：“你别哭啊，你一哭她又逼我念公公的台词怎么办——”

　　王小玮捡起了地上的裤子扔给他：“你觉得自己念得很好听是吗？还不快滚。”

　　余伟生抱起裤子，拔腿就跑，一边穿裤子一边跑，左脚踩了右脚的裤腿摔出了一个大马趴。可他来不及喊痛，他只知道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

　　事情了结。张曼庭哭着向郑凡星道谢：“我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我之前向老师反应了，也跟家里人说了，但是他们都不理解我，都骂我太软弱了……可我有什么办法，不会还手就是我的错吗？喜欢女生喜欢的东西就不对了吗……”

　　郑凡星伸手，胡撸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没错，错的是他们。哭吧，在可以哭的时候放声大哭，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张曼庭感受到了从头顶传来的温暖，那是他未曾感受过的包容、理解、认同，他弯曲了背，缓缓地矮下身子，抱着肩膀大哭一场。

　　王小玮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背。

　　郑凡星斜睨了一眼三楼亮灯的自习室，对宋震云说：“看着点儿，我去楼上瞧瞧。”

　　王小玮仰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吓了一大跳。

　　从三楼的视角俯视，巷子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