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黑暗向导》拾月光

3、爱慕者

　　洛辞很享受被爱的感觉，但在另一方面，他只希望得到爱慕，并不希望被爱慕者所打扰。

　　可惜这两者总是无法分割，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不可能按照他想要的方式来爱他。过去在学院里也好，在军营里也好，他都或长或短地谈过一些不走心的恋爱，他习惯于挑选狼群中的头狼作为自己的对象，剩下的自然都会退避三舍。

　　对那些头狼们，洛辞并没有什么深刻感情，一朝感到厌倦了，他会很快脱离关系。伴侣这种东西，不用多，时不时尝个鲜就够了。

　　A级哨兵加伊尔，就是他这回选出来的“头狼”。虽然他声称自己布置了极其浪漫的告白场景，但在车上的时候洛辞就同意了他的追求。

　　同意的时候，他甚至还在舔纸杯蛋糕里的奶油。

　　“你在玩笑？”金发男人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没有，我真的同意了。”

　　“操，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你想被吊销驾照吗？”

　　“砰——”敞篷跑车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水花一蹦三尺高，浇了两个人一身。加伊尔满不在乎把湿透的额发捋到脑后，哈哈大笑起来。

　　洛辞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后悔，因为觉得加伊尔可能是个笨蛋。不过在男人爽朗的笑声中，他还是跟着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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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洛辞名花有主这一事实，他的诸多追求者们尚还一无所知。

　　在所有的追求者中，有这样一位少年，名为莫里·布洛姆菲尔德。他就读于哨兵学院，今年17岁，即将毕业。洛辞与他同龄的时候，已经是各大组织追捧的对象，然而莫里的境况却十分惨淡：

　　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残疾的猎鹰，在哨兵中，他等同于废物一般。莫里学习很努力，然而哨兵学院重视实战，所以他的综合成绩常年吊车尾。

　　可怜他做不成职业哨兵，就只能回去继承亿万家产了。

　　莫里非常想要治好自己的残疾，而洛辞又是最有希望治好他的人，于是在莫里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洛辞这里接受治疗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哨兵学院的汉森又来了一趟，这回进门时就一脑袋汗。他带来了毕业旅行的最新名单，在这份名单上，赫然出现了“莫里”的大名。

　　而那位据说钻到钱眼里的米娅，却消失了。

　　洛辞对着这份新名单，难得地沉默了。

　　“莫里嘛，读书是很认真刻苦的，文化课成绩都是A+，”汉森勉强笑道，“就是他的精神体有残缺，所以成绩一直是倒数。不过他家很有钱，布洛姆菲尔德家族，您应当听说过，他们家的财富可以买下整座首都……”

　　“我知道了。”洛辞的手指在名单上敲了敲，“反正是带学生，带谁都一样。”

　　“啊，您能理解，那真是太好了！”汉森又弯腰拿了张纸巾，擦了擦额头，“其实莫里现在就在门外，听说今天有他的治疗？我先不打扰了，您和他慢慢交流吧。哈哈，天真热啊，今年或许是个了不得的夏天呢……”

　　汉森脚步飞快地走出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心虚。门外的莫里等待良久，也是一脸紧张：“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

　　“进吧，进吧。”

　　“洛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他很平静，什么也没说。”

　　莫里更加忐忑，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浅棕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剪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修长的身段，名贵的手表、袖扣和领带夹增添了他的底气。然而他毕竟年轻，脸庞带着些许稚气，翠绿的眼睛还闪烁着属于爱慕者的天真。

　　他推开了治疗室的门，手里捧着一盒扎着缎带蝴蝶结的巧克力，“洛先生，您好……”

　　他低着头走进来，把巧克力放在桌上，声音也越发地低了：“我给您带了一点小礼物，上次好像听您说喜欢吃甜的……”

　　莫里紧张到不敢和向导对视，然而若是他此刻抬起头，便会发现洛辞正投来柔和的目光。

　　洛辞喜欢这个孩子，喜欢他碧绿的眼瞳，和柔顺有光泽的头发，在那精心培养的风度和教养下，又时不时透露出一种少年人的傻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莫里还在读小学呢，那时候洛辞就觉得他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是用宝石和玫瑰花瓣制成的。

　　洛辞看都没看桌上的巧克力一眼，只是盯着少年略显局促的脸，盯得他耳朵都开始发红了，才笑道：“今天来得很早，坐。”

　　“是的，因为有些情况需要和您说明。”莫里僵硬地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手心里都是汗水，“非常抱歉，我实在太想获得这次机会，正好米娅也抱怨说不想和一群男生一起做任务，所以我征询了她的意见……”

　　“然后给了她一大笔钱，对吧？”洛辞笑着问。

　　莫里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有些羞恼，“是啊，您知道的，我只有钱了。如果我是一个健康的哨兵的话，我也想凭自己的实力得到这次机会，可我……”

　　他情绪一激动，倒忘记了害羞，抬起头来，然而一和洛辞对视，他就立刻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奇怪，一见钟情这种事，居然会在他身上反复发生。

　　“别担心，我没怪你。有你在身边，想必路上也不会无聊。”洛辞并不打算为难他。

　　“您答应带我去了？！”

　　“嗯，不过你自己也要努力才行。”洛辞转身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又调暗了房间里的灯光，“开始今天的治疗吧。”

　　莫里立刻严肃起来，“嗯，我会加油的。”

　　“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

　　精神体是精神的外化，呈现出动物的外形，普通人无法看到。对于哨兵来说，这是他们战斗的一大凭仗，越是凶猛的动物，战斗力便越强。

　　莫里释放出精神体，那是一只猎鹰，威风凛凛地蹲在他的肩膀上，身披灰褐色的羽毛，鸟喙如弯钩，目光炯炯。只可惜，这么威武的一个形象，却是半透明的，这说明主人的精神力并不丰厚。

　　猎鹰蹲在主人的肩膀上，环视左右，眼神睥睨，还没有意识到威胁所在——忽然，他的背后闪过一道白光，一团白色大猫猫猛地蹿起一扑，将他从主人肩上拍了下去！

　　猎鹰狼狈地扑腾翅膀，却丝毫飞不起来，脑袋着地栽在地上，四只邪恶的粉色肉垫跟着从天而降，按住它扑腾的翅膀。那大猫“啊呜”张开了嘴，露出奶白色的尖牙，一口咬了下来！

　　莫里吓得脑袋都要炸开了，指挥猎鹰拼命扑腾挣扎，却无济于事。

　　眼看猎鹰就要死于猫嘴，洛辞才好心地伸出胳膊，一把捞起了猫，在猫屁股上拍了几下，“好了，糖糖，别吓到孩子。”

　　“喵呜呜……”精神体大猫猫在洛辞的怀里扭来扭去，撒娇不停。比起那半透明的猎鹰，大白猫拥有实打实的体积和分量，每一根毛都纤毫毕现。

　　向导的精神体，往往能起到安抚的作用。大白猫从外形上来看，自然是十分的可爱，然而从行径上来看，则显得十分邪恶——大概是物似主人形的缘故。

　　“还是一点都飞不起来？”洛辞问。

　　“不是……”莫里急忙解释道，“做好准备的话，还是能飞一点的！”

　　“很遗憾，战场上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洛辞想去捡地上的猎鹰。猎鹰一个打滚翻起来，想也不想扭头就跑。因为打小就不会飞，所以猎鹰的肢爪强健，跑起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脚底生风。洛辞一下子没逮住，猎鹰就已经钻沙发底下去了。

　　洛辞蹲下来，伸出手，抬眼瞥了一眼莫里，“哦，跑得真快。”

　　莫里的脸更红了，连忙召唤猎鹰出来。精神体不能违抗主体的命令，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咕叽”一声两眼一闭，认命乖乖躺到了洛辞手里。

　　与坚硬的翅膀不同，猎鹰的腹部羽毛褐白相间，又细又软，洛辞揉搓了两把，觉得手感很好，正想再揉两把，忽然瞧见那孩子一副脸红到爆、快要晕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今天依然是四十分钟的训练，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

　　“第一步，我会与你进行浅层精神链接。不要闭眼，好好感受。”

　　话音未落，洛辞的精神网络猛然展开，一下子将莫里的全部神魂都囊括在内。

　　莫里手上的手环发出机械提示音：“共振率11%……25%……43%……”

　　莫里感到自己的意识落入了一团温暖的云中，窗外马路上的杂音、茶叶微苦的气味、局促紧张的情绪……所有的这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然的快乐。

　　每一种感官都像是被擦洗了一遍，他的视力变得更加敏锐，可以看清窗外每一处建筑，却不会再有信息过载的痛苦；他的耳朵捕捉到了楼下行人的千万种声音，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又被向导梳理为了和谐的乐曲，不再会烦得他头脑爆炸……

　　这就是与顶级向导链接后，一个哨兵所能感受到的世界。

　　莫里长长地舒了口气，真希望永远都停留在这一秒。

　　这时，他听到洛辞说：“准备深度链接。”

　　手环紧接着发出提示音：“共振率47%、48%、49%……正在进行深度链接。”

　　50%的共振率是一条界线，这意味着向导正在突破他的精神屏障，进入他的深层思维。在深度链接下，向导可以读取他流于表面的一些思想，乃至他的一部分的记忆。

　　只有非常亲密、彼此完全信赖的哨兵向导，才会进行深度链接，哪怕对心怀爱慕的莫里来说，都觉得这种链接太过亲密了。可在治疗中，洛辞的意志是不可违背的，他只有承受。

　　被入侵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莫里微喘着，感觉自己正在被剥开硬壳，被手指触碰着最深处的软肉。那极度的暴露和敏感，让他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在他们的第一次治疗时，洛辞就强行与他达成过深链，并且评价他的精神屏障像一扇漏风的破门。第一次治疗的时候，莫里就哭了。那之后他本该向白塔发出投诉，最少也是把这个霸道的向导拉入黑名单，但鬼使神差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送上了门。

　　渐渐的，莫里眼前的场景不停崩坏与重构，在失重般的眩晕中，他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高高的山崖上，往下一看，就是无底深渊。四周茂密的丛林，鸟语啁啾，虽然是很小的不完整的一片区域，但这就是他自己的精神领域。

　　这么多年来，洛辞用一次次的治疗，强行帮他塑造了这片领域。这里与其说是他的大脑，倒不如说是洛辞的后花园。

　　共振率一路飙升，最终停在了75%，莫里感到自己与猎鹰融为一体，心广阔到能装下寰宇，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深深地吸入那仿佛带着洛辞气味的、肃爽的寒风。

　　下一秒，有人从身后踹了一脚他的屁股，莫里踉跄两步，脚底一滑，嗷的一声从万丈高崖上滚落。

　　空幽的山谷间回荡着他的惨叫：“救救救命啊——我恐高高高——”

　　洛辞好整以暇地站在山巅，俯视着那个无力扑腾的身影，“自己飞上来。”

　　底下传来漫长的回音：“我我我我做不到到到啊——啊——”

　　在精神领域中，摔下去的感受和真实无异，莫里在恐慌中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各自为政：喉咙负责咆哮，双腿负责乱蹬，双手无力地扑腾，拼命模拟着猎鹰飞翔的姿势。

　　渊谷仿佛没有尽头，足足下坠20秒后，莫里才在绝望中找到了一点飞行的感觉。他想象着猎鹰展翅翱翔的姿态，终于感到身姿轻盈，由垂直下落变成了45度滑翔坠落，最终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那种摔得稀巴烂的痛感，也是格外真实的。下一秒，莫里感到周身的景色变成了倒放的速度线——他回到了崖顶。

　　“坠落10.7秒后，你才找到一点飞行的感觉，”洛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上次好，但远远不够。”

　　“对不起……”

　　“这一次你做好准备，自己跳下去。”

　　“嗯！”莫里深吸一口气，向前两步走到崖边，望见那无穷无尽的深渊，却没有第一次那么恐慌了。他深深地呼吸着，给自己鼓劲：“加油，我能做到，我可以——啊啊啊啊！”

　　再一次猝不及防间，他被洛辞一屁股踹了下去。

　　“磨磨蹭蹭，”洛辞抱着胳膊，看着他自由落体的身影，“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