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梦浮生》斯亭

27、贰柒、突变

　　山洞里，云鸢抓空了也不灰心，常言道，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万一这次行呢？正巧，萧彻也信仰此道，一次没躲掉，就再躲一次，总能躲得掉。然事不过三，萧彻喝停云鸢锲而不舍的动手动脚，保持着两人间的安全距离，“要说就站那儿说，别过来。”

　　“先声明啊，不是我不愿意在这儿说啊，那道士离开也有段时间了，我和你离那么远，万一他回来了咱俩都没发觉，要是被他听见了，跑了怎么办？出了这一带，想再找到他可就难咯。”

　　到底是萧彻最后松了口，也不知道云鸢哪儿来的神气劲儿上了头，背着手合情合理的卖关子。

　　“所以嘛......”云鸢反手换了个手势，示意萧彻向自己这边靠拢，三指弯曲，只留食指动作。萧彻瞅着这副不知从哪儿染上的风尘味儿，额角黑线一片。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过来一点嘛，离我近点。”云鸢被黑脸盯的不自在，舍了学的蹩脚的青楼风范，回归了本来模样。

　　萧彻脸色好了一些，终是抬脚走了过去。

　　“你看，这些厉鬼本就位于阵中，要是......”

　　“嘘，有人来了，先躲起来。”

　　云鸢被萧彻拉着藏到了一处隐蔽角落，就听见石门外确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传过来，仔细辨别，其中一人正是老道士，另一人声音听着年轻许多，莫非是那赵家少爷？

　　等着二人又走进了些，依稀可辨别两人的交谈内容。

　　“老哥哥，前些日子，那个找死的丫鬟死了没有？可在里面？”

　　“这个……我倒没注意，一会儿进去查查就知道了。那丫鬟真是命贱，都成那副样子了，还苟延残喘地不肯死，他日成了厉鬼必是大凶。我这几日忙着没顾上去柴房瞧她，府上气息也没什么波动，我推测，应该还吊着一口气没死成。呵呵，少爷可真是独具慧眼，随随便便就能找来这么个丫鬟，当真是个该死的好材料，活着可惜，死了倒正好。“

　　“哟，竟是个这么好的货色？不过老哥哥，不是我自谦啊，是那丫鬟自己找上门来的，非要我告诉她，她那短命鬼的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她好不好笑？我手里人命那么多，哪有那个心情记得她弟弟是哪个？更别提怎么死的了。我瞅着她也算有那么几分姿色，又那么想弟弟，就顺水推舟发了发善心，送了她一程。我跟她说，只要她能撑着不死，就告诉她。她既然那么好奇她弟弟的遭遇，我又记不清楚，就只好把所有的手段都在她身上试了一遍。”

　　“她也真是争气，硬是撑过了一个晚上。我可是许久没见过这么耐玩儿的小妞了！我被她伺候的高兴，就大发慈悲跟她说‘你弟弟就是这么死的’。你猜怎么着，她呜的发出了一声悲鸣，那声音悦耳极了！老哥哥，你说下一次，我直接找一对姐弟或是兄妹过来，不知道，会不会更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

　　交谈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聒噪放肆的笑声。

　　角落里，萧彻、云鸢两个人披上了一层寒霜，握着剑柄的手止不住的抖。

　　云鸢摸上腰间装着女鬼魂魄的锁魂囊，寒声问：”萧彻，我问你，按照仙门百家的规矩，那个老道士会不会受惩罚？“

　　“会。“

　　“那位赵府的少爷呢？他会有惩罚吗？仙门百家的人会像惩罚老道士那样，惩罚他吗？会吗？”

　　萧彻很想张开嘴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和云鸢一样，觉得胸口堵得发闷。

　　其实云鸢已经知道了答案，早在跟司安留在客栈等萧彻消息的时候，云鸢就问过司安同样的问题，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仙门百家只会对修行之人做出审判，而普通百姓并不在此列。哪怕杀人放火、恶贯满盈也不会插手其中，仙门百家只维护修行者的秩序。更何况，枉死的那些人本就是赵府上签了卖身契的家仆，主人家本就有权利打杀发卖，这是所有人默认的规则。

　　道德，从来只能约束自我，却无法约束他人。

　　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了，云鸢呼出一口气，伸手到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了萧彻手上。

　　“这个你拿好，以防万一。”

　　说完，云鸢收回手，指尖撵着锁灵囊的封口，再次藏进了沉默。

　　萧彻低头一看，手心里躺着的是一个平安符，纹样图示与司安那个别无二致。萧彻没想太多，接过来随手塞入怀中，集中精神，准备对付那个老道士，誓要将其捉回去严惩。

　　石撵似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的石门应声打开。

　　终于，最紧要的关头，到了。

　　赵少爷跟在老道士身后，瞅着眼前幽光流转的石门，心情难以言喻。惊喜，好奇，雀跃，兴奋，多少还带着对未知的一丝恐惧。这一路上，听着老道士半真半假的往事与本事，理智中尚存的敬畏也冲刷殆尽。他此刻直觉周身血液滚烫，烫的他快要烧起来了。

　　老道士开门不紧不慢，瞧得出赵少爷被印记迷了眼，也不急着开门，枯瘦的手指点在门上，引得流光聚散，拿着不值一提的伎俩诓骗外行，炫耀着同道看不见的本事。

　　“少爷，这门里面，还有更精彩的，可别才见着这点东西，就被迷了眼。”老道士“好心”提点道，伸手探到石壁上的机关。

　　“少爷，请。”

　　一路上，都是老道士在前，赵少爷跟在后面。而今进了石门，反倒把赵少爷让到了前面。

　　赵少爷转过屏风，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惊喜得呆住了。惊的是这世上竟然真的可以使鬼“推磨”，喜的是这些鬼将来，不，从此时此刻起，都是在为自己所驱使！

　　意识到这一点，赵少爷全身的血液顷刻间，燃了起来！

　　老道士极其满意自己看到的表情，洋洋得意的伸展四肢，宽大的道袍袖口滑落，露出老道士嶙峋的双臂，像两根黄昏里枯死的枝桠。

　　伴着一阵诡异的寒风吹过，吹的老道士袍子一歪，也吹的赵少爷热血凉透。

　　原本映在赵少爷眼睛里的静止画面发生了变化，一个个本来静止不动的厉鬼突然有了动作，齐齐将头扭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瞅向了门口的两人。

　　再之后的事情，赵少爷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够知道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迅猛，等萧彻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少爷已经被一拥而上的厉鬼撕得粉碎。肉/体化为齑粉不说，就连刚从凡胎中脱体而出的三魂七魄也没有放过，一鬼几口，已然分食的不剩什么。

　　老道士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是有那么几件防身的物件，却架不住厉鬼太多，防了这个挡不住那个。萧彻冲出来的时候，老道士四肢躯干倒是囫囵个儿的都还在，就是伤可见骨，正挣扎着往屏风后面逃去。

　　只要出了这石门，老道士就安全了，可离奇的是，原本只用来限制厉鬼出逃的结界，随着众鬼出动倒戈，对主人也审时度势的狠起了心肠。想想看这门前门后的两种境遇，不免一阵唏嘘。

　　按照以往不知谷夜猎的规矩，清除邪祟，再缉拿罪魁回谷，那这次夜猎便算是圆满完成。本着不知哪位善心大发的高人留下的什么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就都是我辈应该保护之人，要尽可能护其周全的狗屁道理，此时此刻，竟还是要护老道士周全的。

　　如此来看，这山洞里的不知谷弟子都算有了过失。可说来也实在是冤枉，真不怪反应慢，谁能想得到真有人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让自己养的“鹰给啄了眼”？

　　不过，啄的好！

　　厉鬼见了血气，凶性大发，棘手异常，冲着老道士猛扑。萧彻和云鸢两个也未能幸免，众鬼对他们两个没有怨气，像是通情达理的网开一面，但碍于数量太多，也是有些疲于招架，二人又多少心有不忍，行动有所顾忌，只拿锁魂链捆了扔到一边，并未真的下杀手。

　　缠斗间，萧彻意外发现，这一种群魔乱舞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几日前云鸢从赵府救下来的那个女鬼！

　　那女鬼意识到自己被萧彻盯上，对老道士的攻击愈发凌厉。一声哀嚎中，萧彻看到女鬼徒手扯断了老道士的一条腿！血液喷溅而出，散落在冤魂惨败的脸上，滑落出一张张扭曲的笑脸。萧彻见情势不好，不再手软，一剑挥下，解决了缠在身边的麻烦，直奔着女鬼而去。

　　女鬼阴恻恻一笑，裂开一个骇人的弧度，躲过萧彻的剑刃，竖起长长的尖指甲，直奔云鸢的身后而去。

　　萧彻记得云鸢当着自己和司安的面儿吹嘘过，那女鬼初诞生时，鬼气最凶，冲着她不要命的亮过爪子，被她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可现在那女鬼分明就要刺穿云鸢的后心，她连转身的动作都没有，依旧专心与眼前的厉鬼。

　　再也来不及多想，萧彻一剑追过去，在女鬼碰到云鸢之前，便刺穿了它的胸膛。染秋未做丝毫停留，利落的原路撤返，回到萧彻手中。

　　云鸢像是这时才想起来要顾一顾身后，一转身，正好虚虚抱住扑倒在自己怀里的女鬼。云鸢只觉当面一桶冷水浇下，什么也抓不住。灰飞之际，女鬼露出了些许人样，看着云鸢一脸错愕的表情，冰冷的面庞第一次笑出了浅浅的暖意。

　　“谢谢。”

　　女鬼在云鸢耳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化成了一阵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一声鬼啸响起，接二连三的鬼啸连绵起伏，像是唱起了一首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的哀歌。

　　女鬼消散后，洞内众鬼无首，几乎都乖乖束手就擒。

　　云鸢双目失神，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