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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   在校的最后一年实习,正赶上学校的医疗援助项目。学校基本每两年会组建几支医疗队伍到偏远的农村或医疗条件差的山区进行短则三月长达半年的医疗援助。一支医疗队伍的基本配置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教授,一名主治医师和一名年轻医师,八名不同院系的实习生。虽然环境恶劣,条件艰苦,但这对实习生来说却是一个好机会,一旦参加了医疗援助,实习期结束后基本都能够留院,这对即将毕业的实习生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但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实习生名额的分配基本是固定的,四名获得年级认可的资优生,四名实习期表现优异的实习生,要获得实习部门的主任医师和主治医师的联合推荐。
      中午,大家在食堂边吃边聊着这次的援助项目。乔依颜一如既往地不放心,“这次就只有你一个人去,你自己小心点,我们科室有一个学姐几年前参加过,听说那边条件特别艰苦,连洗澡都不方便。”
      我倒不担心这歌问题,“没事,我打小就在农村生活,已经很习惯了。”
      林月撅着嘴嘟囔着,“哪里只有她一个啊,我们班不是还有一个吴卿莉吗?”
      乔依颜有些惊讶,“怎么会有她呢,她平时成绩还没我好,可别说是她在实习期突然就表现特别优异了,我可不相信。”
      林月表情复杂,“听说是她又换男朋友了。”
      王孟知不在意地说,“她换男朋友又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可是这次不一样啊,这次的对象是院里的一名主治医师。”
      “哦~”乔依颜和王孟知心照不宣地点头。
      我环顾了一圈,我们坐在角落周边没什么人。我问林月,“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不太好。”
      “又不是我说的,”她捂着嘴小声地说,“很多人都知道。”
      我说,“我觉得水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还有主任医师的推荐呢。”
      王孟知点头,“也是,我们别说她了,霏霏,老师跟你们说了这次去哪里了吗?”
      “今天上午通知了,西部与邻省交界的几个偏远的村落,听说那边都是大山丛林,环境比较复杂,医疗资源严重缺乏。”
      实习名单已经出来几天了,随队的医师名单才确定下来。看着名单上的名字,张逍?他就是这次随队的年轻医师?
      我扶着行李站在车门口,等其他人都上去了我才上去。往车厢里走的时候听到前面传来一个轻软的声音“张医生,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女生站在张逍的座位旁边。张逍坐在走廊一侧,邻座靠窗的位置是空的,他看到我之后向我招了招手,然后对一旁的女生说,“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那女生看了我一眼,默默往前走了,我只得尴尬地笑着坐了过去。
      车开离市区还需要一段时间,车窗不能打开,我只能无聊地看着窗外。今天恰好是周末来往车辆很多,遭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张逍问我,“你晕车?”
      “有点儿,走走停停有点儿难受。”
      他摸出一颗糖递给我,“酸的,你含着可能会好点儿。”
      橘子口味,带着酸甜的清香,瞬间感觉舒服了一些,“谢谢,好了很多。”
      “不用客气,”说着他又从衬衣口袋里摸出几颗糖递给我。
      张逍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色衬衣,衣袖挽到手肘,带着几分随性,记得他以前喜欢穿造型和图案都很夸张的T恤。
      他侧着头,“上次的医疗援助差不多是一年半以前,我才去医院实习不久,那时候刚过完年,去的地方不是特别偏僻但那边特别冷。不下雪,水面上每天却能结出薄薄的冰。去了没几天就有人手脚都生了冻疮,又疼又痒。洗澡也需要自己烧水,洗澡间四处漏风,天寒地冻很多人都感冒了。这一次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天气好,山里凉爽。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明天下午应该能到村子外附近驻扎的部队营地,然后那边会派人和车辆护送我们去到村子里,傍晚应该可以到。”
      “部队,什么部队?”
      他迟疑了一下,“我们只知道那边有一个部队,具体情况不知。”
      果真,第二天下午车开到了部队营地。营地四周都是树林,山峦掩映,看不出营地到底有多大。我们并没有进营区,在营地门口的广场上等,当下就有女生拿出手机来准备拍照。迎面走来两个身着军绿色作训服的人,身姿挺拔,走路似乎都踏着步子。其中一个年纪很轻,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走到刚拍照的女生面前,“不好意思,这里不允许拍照,还请你删掉刚拍摄的照片。”脸色带着笑但是语气坚决。女生似乎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删除照片的时候手机没拿稳差点儿掉地上。
      我们一行人坐上了他们的军卡,那位圆脸小战士跟着我们一起坐到了卡车后面。刚开始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大家都有些小心翼翼,但这位小战士特别爱说话,一双眼睛笑眯眯地,大家渐渐也就放松了。他告诉我们需要绕过这一大片丛林才能进到后面的村子。他指着这片丛林说他们常在里面训练,虽然茂密但没有什么危险,有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我们要去的那几个村子后面有原生态丛林,时常有野兽出没,野猪野猴毒蛇都有,让我们千万不要进去,容易遇到危险。这边没有什么信号,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在村落四周转转,风景还是挺优美,有溪流瀑布,还能摸鱼捉虾。然后,他慎重地说,“村落里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现在村里最多的就是老人小孩,地处偏僻医疗设施不全,情况可能比你们想像的要糟糕一些。”
      这次带队的是我们系的孙教授,经验特别丰富,年逾五十,身体康健。他说,“小同志,不妨事,我们有这个心理准备。”
      圆脸小战士说,“教授,我姓余,您叫我小余就行。还有一点比较麻烦的就是他们只会说方言,只有族长稍微会说一点普通话,其他少数人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语。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营地有会说方言的同志,到时候会派过来帮助你们,只是平时沟通可能稍微不方便。”
      “好,那就辛苦你们了,小余同志。”
      他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说,孙教授,我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医生,救死扶伤,但是我从小学习不行,没考上大学就来当了兵。”
      孙教授笑着说,“当兵好,同样是为人民服务嘛。”
      他笑得眉眼弯弯,“教授,您们是哪个医院的啊?”
      孙教授说,“我们是医科大附属医院的,”他指了一圈,“这些都是我们医科大的医学生。”
      吴卿莉问了一句,“小余同志,想问下这边洗澡方便吗?”
      “洗澡没有问题,不过肯定不能跟城里的条件比有自来水热水器,这边需要自己打水自己烧。其实男生如果不介意,可以去村前的溪水里洗洗,这种天气还是很舒服的。”
      沿途都是崎岖的山路,卡车开了近五十分钟终于到了村头。下车的时候小余同志说,“我们每周会过来一次,你们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全力满足你们。如果有包裹需要邮寄可以寄送到我们那边,我们给你们送过来。你们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可以先熟悉一下周边环境,我们去几个村子通知一下,让他们后天过来看病,老师们觉得这样可以吗?”
      孙教授点头,“谢谢小余同志,我们后天可以开始。”
      村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医疗帐篷,有一间小小的澡堂。虽然简陋但设施齐全,相对这里来说已经很好了。
      这里三面环山,山上郁郁葱葱,山下一条小河,水面不宽河水清澈。趁着天色还亮,大家放下行李便在周边转了起来。驻地后面不远处有一条细细的涧溪,蜿蜒曲折,应该是山里沁出的泉水,本该清透的水此时有些浑浊,一个赤着脚的小女孩儿正踩在溪水里玩。小孩看起来大约五六岁光景,衣服破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花色,可能是哥哥姐姐穿过的旧衣服下摆已经盖过了屁股,头发蓬乱似乎没怎么打理过,双手抓着湿了半截的裤腿好奇的望着我。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后面的帐篷,然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后面的帐篷,嘴里嘀咕着什么,速度很快,叽里呱啦我一个字也没听清。她看我没有反应,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很大,然而我还是没听懂,看她神情大约是问我背后的帐篷是用来干什么的。我用双手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姿势,她点了点头。我又摸了摸肚子,表情痛苦,想告诉她肚子痛可以来这里看病,这次她似乎没能明白,疑惑地看着我。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张逍走了过来,在小女孩面前蹲下,随手捡了根小木棍,挽起袖子在手臂上戳了一下,然后又指了指帐篷。这下小女孩似乎明白了,有些害怕地望了一眼背后的帐篷。
      “张医生,没想到你哄小孩有一手啊。”
      他笑了,“难道你小时候没有玩过过家家?”
      “……玩过……”只是没玩过医生病人的游戏。
      我低头从兜里翻出了两颗之前还剩的橘子糖递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有些犹豫,眼睛一直盯着就是不敢伸手。张逍见状便在我手上拿了一颗扒开糖纸放进了嘴里,大声地咂了咂嘴,表情享受。小女孩终于伸手拿走了最后一颗,迅速地扒开糖纸塞进嘴里,也砸了咂嘴,欢快地笑开了。
      第二天,跟着孙教授、张逍、主治医生和另两个实习生一起去拜访族长,顺便察看了解一下村落里的情况。几个村落依山而建,傍水而生,顺着河流连成一串。大多数房屋都是由大小不一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屋顶盖着木头茅草或清灰瓦片。正如小余同志说的那样,年轻人很少,村里走动的差不多七成都是老人和小孩,而且大都面有病色,小孩也瘦瘦小小的,打着赤脚跑来跑去。幸好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能听懂“族长”两个字,我们顺着他们指引的方向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族长家。
      族长很瘦,个子不高,满脸皱纹,眉毛下搭仿佛带着愁苦,常年阳光暴晒皮肤腊黄透黑。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仿佛已经有六十好几了。虽然他的普通话说得有些磕绊,发音也有些怪异,但大致还能听懂。他说之前这里有一间小诊所,但是因为村里的人穷,很多时候看了病也拿不出钱,久了诊所就开不下去了,前两年搬走了。这边离外面镇子远,出门要绕过大山丛林,很远。年轻人想着走出大山,但挣钱了就不愿意再回到这里,于是这里就只剩下老人小孩,也变得越来越差了。大伙儿生了病,有时自己去找点草药煎水喝,有时部队那边会送一些药过来,但是我们这边人多,送来的药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更多时候就是自己抗过去。正说着,这时突然里屋传了一阵咳嗽声,他发愁地看着我们,问我们明天几点开始可以看病,他的孙子发烧好几天了。孙教授带着我们进了里屋,床上的小孩大约七八岁,满脸通红,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声音很微弱。孙教授亲自上前查看了小孩的情况,病毒性感染引起的反复高烧,需要马上进行治疗。孙教授让族长抱着小孩跟我们一起回驻地,族长激动地满眼通红,用衣袖反复拭着眼角。
      回去的时候,族长带着我们走了另一条路,不是我们来的那条,应该是近道。路过一户人家的后院,听见房子里传出一阵狂乱的吼,隐约伴有铁链的声音。族长说已经这样子两天了,怕他伤人只能拴起来,见不得光,门窗都只能关着,水也不敢喝,一看到水就害怕,只能趁他睡着后偷偷灌进去一点。族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脸期待地看着孙教授,问孙教授还有没有救。孙教授无奈地摇了摇头,狂犬病一旦感染发作,死亡率基本是百分之百,目前还没有特效药可以医治。族长难过地继续往前走,说这户人家只有这两母子相依为命,孩子的爸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从此音信全无,他妈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好不容易长到二十多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孝顺她妈妈,结果被自己家养的狗给咬了。
      我们集体沉默了,虽然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还是很难过。作为医者,救不了自己的病人,自己的无能为力,会让我们有很深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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