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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苦咖啡与甜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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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下雪天。
在这一年中有过半数的月份都被积雪覆盖的小镇上,居民们早已习惯了风雪的天气,就像他们习惯往咖啡里加奶油、并拿面包蘸着吃一样。
镇上的生活,找不出比这更自然的事情了。
猿飞阿斯玛用一块厚厚的抹布擦着仅有的两张圆木桌子。
小店已经打烊了,因为一旦进入昼短夜长的漫漫冬季,大家都相应地早睡。
像这样的北部镇子,居民们的工作简单,闲暇简单,所以南部城市喜欢过的那种夜生活,在这些依山而落、被安静的森林环绕的镇子里,几乎找不到存活的理由。
窗玻璃上严严实实地附了一层水汽。
他不擦也知道天已经全黑了。
现在,这里那里一定闪烁着哪家熊熊燃烧的温暖炉火,银亮的星光下,雪峰若隐若现。
山腰以下的森林是漆黑静谧的,只有在风吹过时发出歌唱般的声音,成为劈啪作响的柴火绝佳的伴奏。
镇上房屋的墙脚都深深埋在雪里,倾斜的屋檐像要被雪压垮了似的,在上面的雪与下面的雪之间,艰难地露出总有一天会被挤掉的窗户和门。玻璃透出的火光里,有黑色的、纷纷扬扬的雪花的影子飘落。
他擦好桌子,熄掉窗边的灯,这时外面有细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即使夹杂在风雪声中他也能听见。
山里的猎户懂得怎样在黑暗中靠耳朵判断周围的状况,小镇的居民虽然没这个本事,但对雪橇碾过冰雪的声音和雪地上的各种脚步声还是敏感的,尤其是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的脚步声。
因此阿斯玛确定那是什么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很慢地朝这边走来,同时还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划过雪地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直不断。
他抬手在玻璃上擦出一块地方,凑过去借着外面屋檐下的灯光张望。风雪中一个人影费劲地移动着,身后拖着半人长的旅行箱,确实是朝他这边来了。
看来是又累又困的旅行者,很可能没住上旅店。他离开窗户,把刚刚熄灭的灯火重新点着,然后戴好帽子和手套,门才拉开一个小缝,外面的雪花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来,握住门把的手立刻感到强大的压力。
他侧身闪出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得很近了。小店的地面稍稍高出雪地,因此门口有几级没被积雪覆盖的原木台阶。那个人一只脚踏在最下面的台阶上,试图把陷在雪里的箱子提起来。他在这么做时埋着头,乱蓬蓬的头发上零零碎碎全是雪花,手套也没戴,抓住箱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用力一提,箱子在雪坑里上升了几厘米,落下时连带他一齐后仰,险些摔在雪上。
阿斯玛噔噔噔走下去,伸手抓住那箱子粗声粗气地说了句:“我来。”然后一把拎起箱子扛在肩上,噔噔噔走回门口用箱子顶开门,一摆头:“快进来。”
那人在雪地上愣了一下就跟上来了。阿斯玛压着门让他先进。他从阿斯玛跟前擦过的瞬间阿斯玛闻到了陌生的异乡味道,恬淡冰冷。
他进屋后就略带局促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搓手呵气。
“坐。”
阿斯玛招呼他。他慢慢走到靠窗的桌边蹭着椅背坐下,然后伸手在玻璃上擦出圆圆的透明的一块,望着外面,显得很冷。
“来点什么?”
阿斯玛取下帽子手套,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大杯子。
“苦咖啡,谢谢。”
那人回过头来笑了笑,淡淡的湖水蓝眼睛眯成一条缝,左眼上有道浅疤,头发像是冬天里月亮的那种银色,并不是南部旅客常见的发色。
阿斯玛一直没觉得他的样子有什么特别,只是看见他的头发都被融化的雪花浸湿了,滴着水,就从火炉边取了一块已经烤得干燥又热乎的毛巾,拿过去搭在他头上,然后去冲咖啡。
在北部镇上人们都用很大的杯子喝咖啡,直到喝得浑身暖和脸红扑扑的为止。咖啡的做法没什么讲究,但有特别亲切的香味,在外地尝不到。
他喝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油这让阿斯玛觉得有些奇怪。
那样不是很苦吗。
这里的人都不喜欢那样喝法。
所以想一想之后,他好心又固执地给他上了盘甜面包圈,当然也因为他估计他一定饿了。
“这个是送你的。”他把盘子推过去。那人没有拒绝,笑着说了声谢,然后就蘸着咖啡吃起来。
店里剩下的杂活一会就干完了。他点了支烟卷坐在躺椅上翻起旧画报,慢慢等那个人吃完。
外面的风雪声稍大了些,相对安静的屋内暂时只剩下了钟摆的哒哒声,还有画报纸页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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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以后那个人付了咖啡的钱,拉过箱子,像是准备出发。
“还要赶路吗?”
阿斯玛觉得奇怪,为什么外乡人都喜欢低估风雪的力量。
“不,只是要到房东那边去,因为来之前跟他们约好的呢。”
“是Blue Inn吗?”阿斯玛想了一想。现在镇上做旅店生意的,也只有这一家而已。
“啊。”那人笑笑,伸手去开门。
“等一下。”他说着从抽屉里找出手电。“我送你过去吧,外面太黑啦。而且我正好跟那两个家伙很熟。”
然后他又取来一套帽子手套,把先前那套塞给那个人:
“你戴这个。”
那人接过帽子扣在头上,帽子明显大了,帽沿几乎遮住了眼睛。阿斯玛觉得他没戴好,就伸手替他往下摁了摁。这样一来,就真的遮住眼睛了。
“麻烦啦。”
他拎过箱子时那人说。
“不客气。”
他拉开门,夜色中灯火依稀,风雪很紧。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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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镇上的大路走。
阿斯玛拖着箱子,打着手电,并不觉得费劲,但那个人显然不习惯在雪地里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很慢地跟在后面。
阿斯玛频繁停下来等他。
几分钟的路程,大约走了近二十分钟。
Blue Inn修建在离大路较远些的位置。在它开张之前,这个镇上是没有旅店的,因为常年都少外人来住,偶尔来那么一两个,借宿在当地人家里就能对付过去。但最近一两年对北部雪山感兴趣的人多了,也不知从哪天起,终于有了这家小小的旅店。
在这个过程中也曾有人别出心裁地建造过“冰旅馆”,在严寒的冬天用大块的坚冰垒成的房子,看上去很吸引人。可惜一到夏天就化了,来年冬天又得重建,太麻烦,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提,镇上保留下来的旅馆,只剩下Blue Inn。
两个人走到院外的时候,窗户里透出的火光还很明亮,看样子店主人没睡,可能在等待迟到的客人。阿斯玛拨开围栏上挂着“Blue Inn”牌子的小门,通向房屋的石板路上,积雪比大路薄许多,说明白天有很好地扫过。
他们停在门口。阿斯玛敲了敲灯下的铃铛。里面有人问“谁啊?”,漫不经心的声音。阿斯玛回答说“我,还有一个要住店的客人,快开门伙计”,然后门就开了,围着头巾衔着牙签的店主人露出脸来:
“哦。你啊。”
随即看看旁边的人。
“你是不是……”
“我就是旗木卡卡西。”那人把帽沿掀起来一点,做了介绍。
“我是不知火玄间。快进来吧。”店主人让开门,客人们顿时被一大片橙红的温暖火光笼罩。
“还有热牛奶吗疾风?”
“啊,不用啦,”卡卡西忙说,“我刚在面包店吃过东西,谢谢。”
“那我带你去看房间吧……”那个叫疾风的年轻人也过来招呼。他双眼带着很浓重的黑眼圈,说话时咳嗽个不停。
“听说是预订过的?”
阿斯玛看着疾风把卡卡西领上二楼,随便问了一句。
“啊。说是要在这住几个月。但又不像是来旅游的。”
“呵,你忙吧,我回去睡觉啦。我就是把他送过来而已。”
“记着明天的早餐是三人份哦。”
“不会忘的伙计。”他一摆手开门出去,拉起围巾掩住口鼻。
旅店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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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已经放晴。
等到卡卡西醒来,窗外有了微弱的阳光,说明时间很晚。
他从窗边望下去,家家户户院子里的雪都扫过了,但大路上却不见人影,只有远处的一群孩子在喂雪橇犬,笑声隐约传来。
他觉得有些饿,环顾屋内又没找到早餐,就打开门准备下楼去问问,结果发现疾风一手托着盘吃的,背靠在过道的墙上,玄间的手臂支在他颈窝旁,两人正在很投入地接吻。
他们听到开门声就停了下来,但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窘迫的表情。
疾风把盘子递过来:
“听说你喜欢喝苦咖啡?不过我还是准备了一点糖和奶油。”
他有些空白地接过盘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如果需要什么或有事情,就拉门右边的那个铃。”玄间指了指。
“……知道啦。谢谢。”
他端着盘子回到房间,坐下来发呆。
他倒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也没觉得闷,只是空白而已。
然后他开始吃他的早餐:苦咖啡与甜面包,让他想起昨晚的那个面包店老板。
他还是没有加糖也没有放奶油,但别的东西都慢慢吃完了。他拉了下门右边的那个铃,在疾风进来以前穿好了外套,又拿一张报纸把面包店老板的帽子和手套包好。
“要出去吗?”
疾风收起餐具问。
“唔。我去还这个。”
他看看那包东西。
“……哦……”
疾风没说什么就和他一起下楼了,但在他快要出门时又把他叫住。
“戴上这个吧。”
他递给他一套很厚的围巾手套。
卡卡西空白地接过来戴上,转身出门。
“喂……那不是你要送我的生日礼物嘛?”
确定客人已经听不见后,玄间对疾风半开玩笑地抱怨。
疾风咳嗽了两声说:
“可是那套最厚啊。你不觉得他不大好吗。”
“再不好也比你强。”玄间看似无奈地一耸肩膀,把旁边的人拉进屋。
“快进来吧。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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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又冷又静的一个镇子。
走在路上的时候卡卡西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
到处都是干净的雪的颜色和树皮的颜色。远近的烟囱里冒着白烟。
面包店的门掩着。他径直推开走了进去。
阿斯玛正从烤箱里往外取面包,满屋子都是暖烘烘的香味。
“早啊!”
他看见他走进来,含含糊糊地问候了一句,大概是嘴里在嚼什么东西。
“新鲜出炉的,要不要尝尝?”
“不用啦。”卡卡西笑眯眯地回答。“我刚吃过早餐。我是来还这个的。”
说完,把那个包裹放在桌上。
“哦……”
阿斯玛一块一块地垒着面包,匆忙中望了一眼。
“其实你可以继续用,没关系的,住在这里的人每人都有好几套呢。”
“啊……不过,还是会添麻烦的吧。”
卡卡西一直笑眯眯。
“我想到外面去走走。这附近,有什么通往山里的路吗?”
“往北出镇有两条。一条大路是去下一个镇子,旁边那条小路是猎户进山用。不过你如果想散步的话,还是走大路更安全。这种雪天连猎户都不敢进山啦。再说大路沿途的雪景也不错的。”
“唔……我知道啦。谢谢。”
那人打听完这些就离开了面包店。
阿斯玛放下钳子,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然后把包裹里的帽子和手套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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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卡卡西就经常来面包店里坐。有时候是接连几天天天如此,有时候是隔一两天来一次。但他的话不多,而阿斯玛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交谈并没有什么,往往是寒暄几句之后,卡卡西就坐在窗边慢慢喝着一杯苦咖啡,阿斯玛自顾自地干活。
在苦咖啡这个问题上,阿斯玛一直看不顺眼。不过他并没试着劝卡卡西改变喝咖啡的习惯,也没强行往他的咖啡里加奶油或糖。
那个明明不好喝嘛。他总是这样想,同时还有些好奇,不知道卡卡西爱喝苦咖啡是单纯的口味造成的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但他都没有问。卡卡西也从来不谈他的故乡、他的家人和朋友、以及他自己的过去。
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对阿斯玛来说,他大概只是一个他新近认识的顾客。既然顾客不愿意多讲,那当老板的自然也不便多问。
只是,卡卡西每次喝咖啡时总喜欢在窗玻璃上擦出圆圆的一块地方,透过那里脸色寂寞地望着外面,一呆就是很久。所以阿斯玛给他添一份甜面包圈的举动,也渐渐成为了习惯。
一方面是甜面包可以调味,另一方面,他希望给卡卡西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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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来面包店吃东西之外,卡卡西每天都要去散步。
他总是在日落时分经过阿斯玛的店门往北,在最后一缕浅红晚霞消失之前经过同一个地方往回,独自慢慢地走着,留下被拉长的影子在雪地上,像一段连时空都剪裁不掉的羁绊。
阿斯玛本来担心他会因为好奇而去走进山的小路,但他从来没出过差错,所以他的担心也渐渐淡了下来,直到有一天从中午起就下着大雪,天完全变黑、面包店打烊以后,刚钻进被窝的阿斯玛听到了隐约的敲门声。
他穿着睡衣迷迷糊糊地拉开门,两个浑身披满雪片的人闪进来,带入的风雪令他打了个寒战,他立刻清醒:
“……怎么啦,你们?”
“卡卡西……”
其中一个刚说出这名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另一个忙止住他。
“我来说吧。”玄间摘下帽子。“卡卡西不见了。”
阿斯玛像听天方夜潭一样瞪着他。
“傍晚出去散步以后就没回来,我和疾风沿大路没找到,我们怀疑他走了小路。”
阿斯玛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时间。
“我的意思是疾风留在这里,你和我再到山上去找。”
“我……”
“不行。”
疾风还没说完就被很干脆地否决。
“你等着我去穿衣服。工具都在下面的柜子里。”阿斯玛转身进去,再出来的时候玄间正往两个包里塞东西,疾风在烧热水。
“手电。电池。”
“拿了。”
“我没有猎枪。”
“路过奈良家借一支。”
“你背这个我背这个。”
“唔。把那卷绳子递给我。”
“好了?”
“啊。”
再开门的一瞬间疾风咳嗽起来。玄间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东西扔给他:
“吃完药就去睡。”
“放心会没事的。”阿斯玛补上一句,随即反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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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虽然他们做好了迎接各种挑战的准备,但北部小镇就是北部小镇,发生惊天动地悲壮惨烈事迹的概率几乎为零,这场小小的搜索行动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刺激,也没有谁和谁在风雪中相依取暖的镜头出现,因为他们刚进山不久,就看见卡卡西坐在小路旁的树根上,在手电筒雪亮的光线中无奈地对他们微笑:
“……抱歉啊……我不小心扭到脚了……”
其实当时也不完全是有惊无险。
那场雪有变成暴风雪的趋势,而且就算没有狼群,这时候的山林也是危险的,平时的好路在黑暗中充满陷阱,风的声音也会给人带来错觉,除非经验丰富的猎人,普通居民在里面很容易出事。
……比如说,扭伤脚踝。
“麻烦的家伙……”
阿斯玛随口抱怨了一句,奇怪他为什么会庆幸自己白担心了一场。
他借着手电筒的光查看他的伤势,脚踝外侧有一处淤青,但没有擦破皮肤。他从包里掏出两件衣服来把他的两只脚分别裹住,然后对握着手电的玄间说:“你负责照明,我来背他。”
玄间点点头,转身往下,走路的时候侧身让出手电筒的光亮。
卡卡西并不很重,他们很快回到了镇上,但平地里积雪更厚反而费劲。
三个人两个黑影逆着风雪,夜色中忽隐忽现的纷飞雪线与洁白的屋顶如诗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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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玛把卡卡西背进Blue Inn的大门后不久,玄间也背着睡得死死的疾风回来了。
阿斯玛兑了些温水给卡卡西暖脚。玄间把疾风安顿好后就下楼来煮咖啡。
在这个过程中卡卡西一直没说话。阿斯玛以为他被吓到了或是累了,就没问他为什么要走小路、他是怎样扭到脚的,只把一大杯热气腾腾的苦咖啡递给他,又向玄间道了晚安,独自回了面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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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三四天,卡卡西重新出现在面包房,阿斯玛叼着烟卷从柜台里边探出身来盯着他的脚踝,卡卡西低头看了看,笑着说:“没事啦。已经好啦。”阿斯玛这才问他要喝什么,虽然他知道答案只有一个。
但这次卡卡西破天荒地没有要苦咖啡,而是要了一杯牛奶。阿斯玛把牛奶端给他时眼里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卡卡西注意到后只笑笑说:“其实我不喜欢喝苦咖啡呢。你看到我每次都喝,只不过因为他从前爱喝而已。”
阿斯玛听了没说什么。卡卡西也望着外面,没有继续。面包房里又恢复了往常一个人吃东西一个人干活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现在阿斯玛知道了有一些人,或许已经死了,或许已经走了,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永远脱离了卡卡西眼中的世界,所以他才躲到这个小镇上来换换心情吧。
……可能是这样。
他暗暗叹了口气,开始往盘子里装甜面包圈,一个,又一个,圆溜溜香喷喷,都是刚出炉的,然后端过去放在那人面前。
他不太会安慰人。
但作为面包房的老板,他对自己的甜面包圈还是有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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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下旬,大雪几乎就没有断过。
一天早上阿斯玛生好炉子,外面忽然有细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即使夹杂在风雪声中他也能听见。
他确定那是什么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很慢地朝这边走来,同时还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划过雪地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直不断。
他抬手在玻璃上擦出一块地方,凑过脸去朝外面张望。风雪中卡卡西拖着半人长的旅行箱,一步步朝他这边来了。
一瞬间他想起他刚来的那天晚上,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他满头的银发上零零碎碎全是雪花,手套也没戴,抓住箱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现在的景象几乎与当时重合。
阿斯玛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昨晚才来,今天就要走。
他拉开门走出去,卡卡西一只脚踏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仰头看他。
这次他没有提箱子的意思,阿斯玛也没有噔噔噔地走下去。
“我要回去啦。”他说。
“谢谢你的咖啡和面包。”
“还有,这段时间的帮忙。”
“不客气伙计。”
他爽快地回答。
雪白的小镇上外乡人来了又走。
“那么,再见。”卡卡西抬手碰了碰帽沿。
“再见。祝你好运。”他一摆手,然后边看着他远去边拉开屋门。
屋内热烘烘的香味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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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过了好几天,生活里缺了什么的失落感才慢慢浮出水面。
阿斯玛没觉得自己迟钝,大概只是不习惯一些小变化而已,比如说靠窗的位置空了,没有人只想喝苦咖啡了,他不需要特别做面包圈了,傍晚谁也不会路过他门前去散步了,等等等等。
大雪还是纷纷扬扬地下,下到屋顶上的雪和地下的雪像是会把扁扁的窗户挤掉,被森林环绕的小镇还是这样安静平和。
异乡人的足迹早已湮没。
然而有时候他还是会想。
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个人会不会明明很冷却不戴手套,会不会拎不动亲手装的箱子,会不会莫名其妙地扭到脚,会不会折磨自己一定要喝苦咖啡。
——在没有甜面包圈的世界里。
不过他毕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这些思绪通常是在他的眼睛从画报上面移开的一瞬间,或是他擦完桌子无意中抬眼望向窗外的一瞬间,或是面包从烤箱里取出来的最热最香的一瞬间,突然冒出来又消失在别的地方,他都没怎么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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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快到的时候他有了一个主意。
或者说是,鬼使神差地有了一个主意。
圣诞节前一天早上他一口气做了很多甜面包圈,然后把它们统统挂在圣诞树上,来买面包的人都可以拿走一家人的数目,算是圣诞大派送。
一整天他看着面包圈被一个个取走,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也没做过这么多面包圈,决定这次做够了,以后就再也不做了。
平安夜降临他带了些面包去看疾风和玄间。他们一起吃了火鸡,还喝了好酒。
微醉的疾风和玄间激动地接吻。
阿斯玛彻底醉倒了。
他一觉睡到圣诞节中午,回家的路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如果他能送卡卡西一个甜面包圈做圣诞礼物,该多好。
他回到面包店,发现自己昨晚昏头昏脑竟然忘了锁门。
进屋一看,屋里有他的圣诞礼物。
其实阿斯玛向来对礼物什么的都不太在意。
但卡卡西蜷缩在他的躺椅上嘴角含笑睡得正香。
双手握着一个刚咬了一口的甜面包圈。
那是他圣诞树上的,最后一个面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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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斯玛也思考过卡卡西再回来的原因。
玄间告诉他说:“大概是因为你不会强迫他往苦咖啡里加糖或者奶油,而是会格外添给他一份甜面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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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