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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修真炮灰少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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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房间内,黯淡的月光将一切照出浅淡的轮廓,虽不甚清晰,却足够人将室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沉香木雕花榻前,云纱轻覆,闪着浅淡微光,恍如水波荡漾。薄纱后,一道颀长身影坐于榻前,静默无声,凝望床上沉睡着的人。
片刻后,忽然一声低叹响起,“恪儿……”
声音几不可闻,悄然消弥在黑暗中,恍如错觉。
那身影俯下身去,头颅低垂,渐渐靠近床上人即便沉睡,也仍然飘渺的仿佛难以触及的面容。
银色的发从他肩头滑落,流泻在床榻上,恍若层层密密月光交织成的网,将他与身下之人牢牢网于一处,不容挣脱。
秦大郎进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他的面上霎时如结寒霜,手握成拳,骨节泛起紧绷的白。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喝止,只站在原地,将冰冷的仿佛要将人冻住的目光投射过去。
伏身榻前的人身形微微一顿,稍稍抬首在身下人额上落下一个轻吻,又仔细掖了掖被角,才起身掀开纱幔走了出来。
出来后他一眼也不曾去看秦大郎,恍若无人走到桌边,往精巧的镂空雕花三足银炉内添了少许香屑,看着烟雾由淡转浓,袅袅升起,才一个抬脚,转身往房间外走去。
秦大郎目光在床榻上停了片刻,才迈步跟上。
其间二人如有默契,谁也不曾发出多余的声响。
直到一路下了阁楼,到了楼前的庭院,秦大郎才再也压制不住愤怒,对着面前的人喝骂出声,“无耻!”
银发男人在院中站定,转过身来,月光在周遭洒下水波般动荡的光影。他的神情在光影中平静无波,对于骂声也恍若未闻。
清淡的目光停留在秦大郎脸上,流连了一圈,淡眸微敛,“你是那日的拜堂之人?深更半夜偷潜入我儿房中,意欲为何?且有下仆禀告,近几日你似乎也总在这周遭徘徊,是想做什么?”
“我以为你当知晓自己的身份,对于为何让你入府也一清二楚,该会谨守本分才是。如今看来,你似乎并不如何聪明。”男人语气冷淡,说罢微一扬手。
夜色中不知从何处蹿出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在庭院的空地中落定,朝着银发男人微微俯首。
秦大郎原本神情愤怒,见男人这般仿佛无事发生,对方才一切毫不在意的模样,眉间怒色更厉。张口正要说什么,见黑影骤然出现,又将话吞了回去。
只冷冷看着对面的银发男人,声音讥讽,“我以为虞老爷应当更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
声音刻意在“身份”二字上加重了几分,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银发男人神色却无丝毫变化,整个人在冷白月光下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拿下。”
话音未落,黑衣人便扑向了秦大郎。秦大郎自然不可能束手就缚,仗着天生的大力与黑影打了起来。
但黑影明显练过,秦大郎虽力大无穷,动作间却缺乏章法,只凭自己几下三脚猫的招式自然不是黑影的对手。没几下便被人打倒,按住双臂压跪在地上直不起身。
即便如此,他的眼中也只有愤怒,不见丝毫恐惧,艰难的抬头死死瞪着不远处的男人。奋力的挣扎换来了黑衣人更为凶狠的压制,最终整个人被按倒在地,脸贴在冰凉的石面上,视野中只余一片萧瑟的树影。
只听得脚步声轻动,一截白色衣角出现在他眼前,男人淡淡的声音居高临下传入耳中,“若非……你当感谢你还有些用处。”
“将他压入那小院中,派人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一句明显是对两名黑衣人说的。
话音刚落,秦大郎便感觉肩背一麻,整个人再提不起丝毫力气,手脚也酸软无力,被人粗鲁的拽起来,拖着往一个方向行去。
他狠狠咬牙,也不管口中泛起的血腥气,渐渐模糊的视线对上银发男人的目光。
琉璃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无比浅淡,比月色更为冰凉。神情间不喜不怒,仿佛只是处理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秦大郎看着他,心中忽然一冷,想到犹在楼上沉睡的那个人,眼神陡然一厉,张嘴就要喊叫。可口中才发出一个音节,他便觉后颈一痛,意识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几人身影渐渐远去,直至隐没在夜色中,银发男人披着满身月光在原地静静立片刻,才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一抹黑影才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看看楼上,又看看秦大郎被人拖走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捏着下巴喃喃道:“这是……送上门的秘密?”
他之所以答应那林家老头走一趟,不过是恰好近日无聊,而这事情明显有猫腻。原以为这隐秘会由他来一点点揭开,谁知入府第一天就直接给他来了个抄底。
黑影想到这,不由无趣地啧了声,目光随意从阁楼扫过,便欲转身离开。
然而就是这一眼,叫他神色一滞,愣在了原地。
阁楼上的木窗不知在何时打开,一道身影静静立在那里,乌发披散,肩上搭着白裘,面容清极雅极,额上红纹妖异,整个人虚幻缥缈仿佛月光所化。
黑影不自觉屏住呼吸,像是怕惊动什么。窗前的人像是在看着什么,半晌,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似是察觉到他的窥视,眼眸淡淡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分毫停留,转身抬手,窗户被重新合上。
……
直到一声夜鸦的嘶鸣在头顶树梢响起,黑影才动了动身体,脚步有些僵硬的转身离开,走出数丈,又再次回头,见窗户依旧紧闭,才不情不愿的慢慢远去。
当晨曦初露,天色渐明,新的一天到来。给秦大郎小院送饭的仆人惊讶的发现门外竟不知何时守了两个人。任何人都不准再进入院中,饭菜也只能放在院门外,由这两人其中之一送进去,仿佛看守关押的囚犯。
而这两人他之前在府中从未见过。仆役心中惊诧又好奇,但看着二人冷面阎罗般的模样,也不敢多问,放下饭菜便匆匆走了。比起关心这位无关紧要的“少夫人”为何会被看押,不如去盯着那想和少爷抢家产的贱种更要紧。
姬珩半个晚上脑海中都翻来覆去是那道临窗而立的身影,直到天光破晓才睡去,等他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神情间仍带着些懒散的倦怠。
门外的仆婢被传唤进来服侍他洗漱,见他这般模样,彼此对视的目光中流露出隐隐讥笑。果然是上不是台面的外室子,眼皮子浅,一朝富贵就这番作态,昨夜里怕不是激动得都睡不着觉吧!
等姬珩洗漱完毕,摸着肚子表示自己要用早膳,并报出一连串珍奇罕见价格昂贵的菜肴,全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时,仆婢们眼中的鄙夷几乎已掩藏不住。
尽管心中百般不耐,但有家主的命令在先,仆役还是将他的要求报给了管家,没过多久,姬珩要求的菜肴便被一一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一壶从镇上最好的酒楼买的玉楼春。
等他吃饱喝足,又将自己从头发丝儿到脚跟拾掇了一番,才姿态潇洒的出门往一个方向去,目标十分明确。随侍的仆人跟在他身边,一开始只当他在闲逛,等来到府内最中心的那座小院前,终于变了脸色。
“这、姬公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您如果要查火灾的事,我可以领您去事发点看看。”仆人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生怕他冲进去对少爷胡说八道些什么。少爷现今好不容易身体好了点儿,若是被气出个好歹岂不是又得大病一场?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他往别处带。
姬珩却一把拂开他手,径直踏入院中,“急什么,作为林小姐的夫君,却在新婚之夜没了新娘子,作为当事人不是应当更清楚事情始末,自然应当第一个询问。”说完脚步不停的朝小楼入口奔去,步伐显而易见的急切。
那仆人拦他不住,脸色有一瞬十分难看,一边给不远处的洒扫杂役使眼色让赶紧去通知管家,一边赶忙抬脚追了上去。
不过一踏入阁楼内他的心便瞬间放了下来,原因无他,只见二楼回廊处,一头银发的男人身形挺拔的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来。
似乎已听见他们的对话,目光径直落在姬珩身上,淡淡道:“小儿身体不好,受不得打扰,火灾发生时也并不在场。姬公子想要了解情况,不若去询问当日在场的仆役。”
说完不在停留,转身往楼上而去,却有两名彪形大汉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虎视眈眈的守在楼梯口,俨然一副不允许任何人通过的架势。
姬珩不得不停下脚步,不耐的眯起眼眸,往楼上深深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唇角一勾,转身往楼下走去。
“既然虞老爷这般说了,那便先去出事的院子察看察看吧。”仆人连忙跟上。
阁楼之上,驱走了不速之客,银发男人踏入房中,便见青年倚着窗栏不知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循着目光下望,见到了刚刚被他赶走的人,站在院中仰头冲着这个方向笑,那张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容在日光下展露无遗。
男人的目光有一瞬的冰冷,正思虑该如何解释,青年已收回目光离开窗边。他看一眼楼下的人,也跟着转身。
“恪儿,莫要多想,虞家只会有你一个少爷,我也只有你一个孩子。”男人走到端坐桌前的青年身边,抬手抚上他的发顶,轻声道。
声音虽淡,却因语气中的笃定而显得仿佛某种承诺。
青年抬头看向他,“哪怕所有人都传闻我克妻,可能子嗣艰难,不能为虞家延续血脉?”
男人抚着他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恪儿很想要个孩子?”
青年神情似有疑惑,“世人不都是如此?成亲生子,为家族延续血脉传承,难道父亲不这样认为?”
男人微微垂下眸,“世人如何无关紧要,恪儿不用和他们一样。你只要活得自由自在,安康快活就好,不用管旁人如何想,你尽可随心所欲,我总会护着你的。”
“不过只是断了血脉延续,便是这虞家顷刻倒了,也不过是再建出一个来罢了。”
他说着,微俯下身,前额抵上青年的额头,停顿片刻,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久久贴着,没有离开。
青年的眼睛眨了眨,长睫在他下颌轻轻扫过,“这样么?那我若是看上了一个男人呢?”
男人揽在他身后的手有一瞬间失了力道,青年措不及防被他按进怀里,鼻尖撞在坚硬的胸膛上,忍不住痛哼出声。
男人缓缓放松手臂,却没有松开他,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揽住。他直起身,颜色浅淡的眸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微黯。
“哦?什么样的男人,是谁?”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手中动作轻柔的揉着青年的鼻尖。
青年抓住他的手,眼中因疼痛泛出点点湿意,话语也带出点鼻音,“前几日经常在院子里转悠,应当是新来的仆人,今日不知为何没见着了。”
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叹息一声,道:“也罢,不过是一个下人,就让他跟在你身边逗你开心。但你切不可让他近你身,需得等身体彻底养好,至少得一年后才可。”口中这般说着,他脸上神色却淡到了极致。
等男人从阁楼离开,吩咐管家将秦大郎送去青年身边伺候,管家有些犹豫,“这、老爷,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男人淡淡垂眸,“恪儿既喜欢,就让他高兴这一年又何妨?”
管家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什么是一年,虽然心中疑惑,还是乖乖领命下去了。
当秦大郎被仆人从上到下收拾一番,带出才关了一天的囹圄,才踏住院门便见到了背对他而立的银发男人。
带他出来的下人朝着男人方向行了一礼默默退下。周朝其他下人显然早已被吩咐不准靠近,一时间附近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秦大郎站在原地,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并没有开口说话。
银发男人并不在意他的戒备,转过身来,目光审视的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才打破了沉默,“虽不知你有何特殊之处引起了恪儿的注意,不过……”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希望你心中有数,也莫要忘了入我虞府的初心才好。”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看秦大郎一眼,转身离开。
秦大郎看着他的身影离去,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皱起,不明白对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刚刚离去的下人又再次出现。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敌意,看了秦大郎一眼,恶声恶气的道:“跟上!”
秦大郎重新变成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
那下人还要出口的恶言顿时僵在口中,神情也滞了滞,脸色好一番青白变换,最终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色厉内荏的丢下一句,“这是大管家的命令,抗命的后果你可想清楚!”
怒气冲冲的走了一段路,回头去看,发现秦大郎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他冷哼一声,轻蔑的撇了撇嘴,嘴里低低咒骂了几句,才不再多言在前带路。
秦大郎跟着下人穿过回廊幽径,直到眼熟的阁楼一角映入他眼中,冷漠的神情才稍稍动了动。眼底光芒微微亮起,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
直到身处在进入过一次的房中,秦大郎整个人才真正回过神来。他看着坐在上首,因室内有着暖气而只着了一身白色素衣,却比身着任何仙衣华服都更为耀眼的青年,眼底闪过惊喜。
待与对方的视线对上,喜悦之中又不由得生出些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放的拘谨。
虞恪看出他的紧张,却没说什么,朝下首的椅子示意,“坐。”
秦大郎脚步挪动了半分,想起前一天管家突如其来的教训和耳提面命,当时只觉得莫名,此时自心底却不由得生出某个猜测。
因着这个猜测,他整个人都不由得微微颤栗。
唯恐让面前的青年对自己生出不好的印象,觉得自己不知礼数,他跨出一步的脚又顿住了,恭儆俯身道:“我站着就好,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虞恪看着他,微微扬眉,“我让你坐你便坐。”
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秦大郎不敢再多说,乖乖的坐下了。手脚并拢,眼眸低垂,很规矩的坐姿。
虞恪的目光从他脸上扫到全身,最终又落回脸上。看着那低眉顺眼,十足乖顺而不见一丝锋芒的神情,那股自从见到对方第一眼开始,便微感熟悉真实的感觉仿佛突然又淡了。
他看着因为自己的目光而仿佛整个要僵硬的人,突然开口道:“说说你的事,家庭,经历,又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事无巨细,从头开始说一遍。”
秦大郎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要在那目光中烧起来,他竭力维持着面上恭敬的表情,不叫自己抬头,免得露出什么冒犯的神情被青年看见。听见问话,连忙乖乖一五一十答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他的语气僵硬,言辞磕磕绊绊,内容也乏善枯燥。整篇陈述下来几乎毫无吸引人的地方,简而言之,就是任何一个在这普通小镇中生活的任何一名贩夫走卒身上都会发生的事。
而作为其中唯一的意外,这桩以冲喜为目的而不在世俗接受范围内的亲事,因为管家提前的警告,秦大郎特意略了过去。
或者说他比管家更不愿意让青年知晓,自己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办了一场亲事,并且对象还是个男人。
唯恐惹来对方的厌恶,于是他言辞中分外小心,以至于到了后来,本就平庸的经历更被他说的干巴巴,仿佛说出来都是在浪费口舌。而作为主人公的他自己,在这其中更显平庸得仿佛毫无意义,堪称一无是处。
说着说着,秦大郎不知不觉便握紧了手,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
虞恪却听得仔细,只是到了后来,那点奇妙而不可触摸的感知也仿佛烈日下的霜雾般愈发微茫了。他的兴致渐渐消失殆尽,出声打断秦大郎后续的讲述,“够了。”
秦大郎心中一颤,不自觉住了口,放在身侧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虞恪垂眸若有所思,片刻后,命令道:“你过来。”
秦大郎起身走到他身边。
虞恪又道:“低下头来。”
秦大郎弯下了腰,眼眸依旧半垂着。
虞恪目光看着他的脸,突然抬手抚上他的面庞,从额头到眉毛,又到眼角,一寸寸仿佛在描摹比对什么。
秦大郎整个都僵住了,脸上轻柔微凉的触感仿佛羽毛划过,从额头一直搔到他的心底。让人极力克制,才能维持住面上的镇定而不做出些什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闷声道:“少爷?”
突然一只手伸到他颌下抬起了他低垂的头,秦大郎猝不及防与青年目光相对,眼中所有的情绪瞬间毫无保留的展露无遗。
那是一种侵略暗沉的,仿佛饿狼一般,又压抑克制的复杂目光。
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仓促垂下眼来,“少爷!我……”
虞恪却没有理会他的无措,收回手来,目光对上他的双眼,语气里透着丝满意,“这次对了。”
秦大郎察觉他似乎并无不悦,不由抬眼看向他。却在那眼中捕捉到一缕一闪而逝、比对审视般的目光。
他整个人猛地从头凉到了脚,体内因为对方亲密举动而滚烫的血液陡然冷了下来。一时间竟忘了主仆尊卑,一把握住虞恪的手,声音沉哑的开口,“少爷,你……”
你是在看谁?这种像是拿他在与什么人做着比较,搜寻相似之处的神情……
他心中仿佛坠了块寒冰,又像是有烈火在烧灼,种种极端情绪瞬间爆发开来,在胸腔里紧紧绞成一团,化作巨兽在体内横冲直撞,想要破体冲出,却又被他死死压抑住。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又或者做什么,只是本能的将抓住对方的力道越收越紧。
然而不等他理清这极致的混乱,便先一步对上了青年蹙起的眉,以及那眼中渐渐冷下的神色。
秦大郎混沌的大脑像是猛的遭受重击,恢复了些许理智,在满嘴血腥味中一点点松开紧扣的手,重新低下头来,“对不起,少爷,小的冒犯了。”
感到手腕间传来的痛感消失,虞恪微皱的眉松开,收回手来,霜白清瘦的腕上印着几道淡红指痕,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坐回了桌旁,端起茶杯。
热气随着杯盖的揭开氤氲了他垂下的眉眼,没有再看秦大郎,他冷淡的下了逐客令,“行了,退下吧,之后你就留在院中伺候,随时听我吩咐。”
秦大郎紧绷的身体稍稍松缓,听到后一句,他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待注意到青年手腕上露出的那一抹红痕,脸上猛的一白。
“少爷!你的手……对不起、我不是……”他语无伦次,既想要上前查看青年伤势如何,又觉得应该立刻去找药,一时间如同没了头的苍蝇,不知到底该如何是才是对的。
青年并不动容,见他还站着,微冷了声音道:“还不退下?”
“……是,少爷,小的告退。”僵立了片刻,秦大郎才低头缓缓退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
将房门轻轻合拢,他在门口立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眼中墨色涌动,仿佛竭力隐忍着什么。双唇也抿成了锋利的一条线,许久,才恢复以往如常模样,一步一步慢慢下了楼。
得到了留下的允许,秦大郎便不准备回关过自己的小院了。他径直找到管家向对方汇报了这件事,并着重强调了少爷要他随时听候吩咐这句话。
管家脸色变了变,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冷着脸应下后便给他在院中安排了新的住处。周围的下人却是一个个将目光投了过来,脸上露出震惊,不敢置信、嫉妒……等种种情绪。
一瞬间周遭的气氛都变了,空气中都似乎透出若有似无的敌意。
秦大郎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一变化,拿到了新住处的钥匙后,便片刻不停留的将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搬到了这府中最豪华的院落。快速收拾好一干杂事后,便精神抖擞的只等着被传唤。
另一边,姬珩进入阁楼无果却没有放弃,一直找机会想要悄无声息的再靠近。然而仿佛提前得到了吩咐,这次别说阁楼,就是院子花墙外的小路也有人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每当他试图接近,上至管事下次洒扫仆人,便全都盯紧了他,仿佛一旦他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便会立刻冲上来将他拿下。
一连数日后不得其法后,姬珩像是终于想起自己来这虞府的目的,开始调查新婚夜大火的事。
他先是去起火的院子看了看,经过这么久时间那里早已翻新,已看不出丝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他随意逛了逛便顺势转换了目标,让管家将当时在院子里的人都叫来,一个个盘问。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虽然每个人的说辞都不一样,但拼凑出来的结果类似,一如外界传言的一般:当夜宾客众多,到处都忙乱一片,大火从新房内烧起来,等到被人发现已经难以控制了。
直到听到新娘子的陪嫁丫鬟哭喊,众人才发现新夫人没有出来,可这时火势经包围了整个院子,谁也不敢贸然冲进去救人,只能在外面奋力灭火。最后火虽然灭了,但人到底没能救出来。
说到这里,周围人个个面露悲色。姬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此时突然插口道:“既然你们少爷当时没在外堂待客,按理应该在新房陪着新娘子才对,可听你们所言似乎并不是这样?”
被打断话的仆人闻言看他一眼,片刻后才小心措辞道:“少爷惯来身体不太好,那段时间又恰巧染了风寒,老爷为了让他静心养病不受打扰,也免于将病气过给新夫人,便让他暂时搬到了另一处院子,等病好后再搬回去,所以那时候少爷才不在那院中。”
说到这里,他脸上表情明显带着庆幸。
“你们少爷的身体一直这么差?”姬珩闻言眉头微皱,心道难怪那夜那人在窗前的身影看起来如此清瘦,仿佛稍大的一阵风就能带走,脸色也白的不见半分血色。
仆人却不愿意再答,仿佛他为了什么触及逆鳞的事,硬邦邦的道,“姬公子还有其他问题吗?若没有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园子里还有一堆活等着呢!”
其他人也齐齐看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眼中更是警惕,一副再问下去也绝对不会回答的模样。
姬珩见状挑了挑眉,环顾一圈众人的神情,心中思绪电转,面上却不显,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一众仆从婢女忙不跌转身离开,踏出院门时却齐齐顿住脚步,先是目露喜色,下一秒又纷纷变了脸色,欣喜僵在脸上。
只见冬日草木嶙峋的园中,仅有一抹妍色,怒放的几株梅树下:身着粗衣短打的青年手脚敏捷的爬上树稍,折下顶端盛放的最为孤寒热烈的几枝红梅,递给树下长身玉立,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人。
那人抬手接下,火红的梅花映着冰雪般的一截皓腕,被送到眼前,随着微微垂首的动作,乌发滑落下来,露出欲遮欲掩半张面容,两相映衬,梅花仿佛也在瞬间失了颜色。
众人愣愣看着,不敢靠近,直到树上的人跳了下来,状若无意般遮挡住一众人视线,又不知对白衣人低声说了什么,对方微微颔首,二人才一前一后相携朝远处去了。
“那是何人?”晚一步出来的姬珩同样看到了此前的场景,黑眸微微眯起。状似无意般问一旁目光如钉子死死盯着下人打扮之人身上的仆役。
“一个不过有些运气的小混混罢了!”一名衣服料子明显比旁人好上一截的仆从不屑地道,却难掩语气中的嫉妒。
若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小混混又怎会被留在虞府,姬珩自然不信,却也不再问。好不容易撞上他心心念念的人出来了,现在可不是浪费时间去关注一个旁关人等的时候。
姬珩几个大步越过众仆婢,“今日就先到这儿,各位自去忙吧,在下还有事,暂且先走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朝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众仆婢相互对视几眼,一语不发的转身,沉默的朝不同的方向散了。
“少爷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你在这个时候哄骗少爷出府,是什么居心?若是在外面发生什么,你担待得起吗!?”
姬珩紧赶慢赶,终于远远在虞府大门处发现了离开的二人。与看守大门的门房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他面上登时一喜,还没来得及走近,便听到这么一句提高了声音,带着些许训斥意味的话。
等到走近,他才看清几人脸上的神色。门房脸上带怒,挡在另一人身前,显然是在阻止对方出去。被他挡住的正式方才一面之缘的,那名爬树摘花献媚的下人,虽脸上不见怒气,但显然神情同样不是很好。
姬珩目光只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便径直落在了在场第三人身上。
青年手中犹自捏着一只怒放灼灼的花枝,面上神情平静,唇边还似乎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丝毫不因去路被阻而感到恼怒。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忽而眸光一转,对上了他的视线。
姬珩几乎是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脚下步伐加快,几步来到青年身旁。
争执中的两人却分外敏锐,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来到,目光齐齐投了过来,眼底是隐隐的警惕。待看清他的脸,更是同时面露戒备。
姬珩却没有再分给两人任何一个眼神。风度翩翩的在青年身边站定,又是一道笑容送上,“少爷可是想要出门,不如就让在下略尽绵薄之力如何?”
说完不待在场其他人反应,伸手将青年一揽,也不从大门过,一个飞身上了数丈高的院墙,双脚在顶上一个借力,便轻飘飘出了虞府。
门房登时大惊失色,冲过去就要阻拦。然而不等他靠近,便见姬珩明明抱着一个人,却恍如无物般脚步飞快,几个纵身消失在视野中。
“这下糟了!少爷被人带走了!老爷可是严令不能让少爷出府的,这下可怎么办?”门房在原地急得团团直转,忽来一拍大腿,“对了,找管家!让管家召集人手去把少爷找回来!”
说完闷头便往府里冲去,嘴里犹在骂骂咧咧,“该死的贼人!竟然赶劫了少爷出去,要是敢对少爷不利,一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飞快,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一瞬间府门处就只剩下秦大郎一人,他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整个虞府在这一日可谓是从上到下人仰马翻,所有下人全都被派了出去,几乎将整个镇子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府内的气氛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成闷压抑,仿佛随时会爆发。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色,既战战兢兢,又咬牙切齿。
直至入夜。
往日灯火通明的虞府,此刻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除了进进出出的人手中提着的灯笼,不见半点光亮。
厅堂上首,整个虞府的主人端坐着,是一抬眼就能看清自府门进出的每一个人的位置。他的双眸微阖,面色平静无波,周身气势却叫任何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管家从门外进来,悄无声息的在堂下站定。
男人神情依旧,只淡淡开口,“有消息了?”
管家弯着腰,语气里透出一丝小心翼翼,“暂时还没有。小德怀疑那贼子恐怕是直接将少爷带去了城外,已经安排人去排查,想必再过不久就能有线索了。”
他的话音落下,厅堂里再次恢复沉默。月光从大开的门扉撒入,带来片刻的光明,又很快被云层吞没。管家的腰不自觉越弯越低。
就在此时,门口处传来了隐隐的喧闹,不待他松口气之余开口呵斥,便有一道惊喜的声音先一步划破黑暗沉寂——
“少爷回来了!”
管家猛的直起身,脸上露出欣喜又担忧的神情,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而动作比他更快的,是上方一直端坐仿佛雕塑般的男人。
他只觉眼前白影一闪,上首座位处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微微晃动的桌椅显示这里方才还有人在。
府门处。
虞恪缓缓踏进门来,周遭的下人全被那一声高喊聚了过来,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惊喜和担忧神情,却不敢出声,更不敢靠的太近,只不远不近的跟着。
跟在后面的姬珩见状收回了欲阻拦的手,挑了挑眉,继续光明正大的跟在青年身后往里走,丝毫没有心虚的模样。
虞恪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落在一片黑沉的院中,道:“为何不点灯?”一边说着,放缓了往里去的脚步。
只是没等他走几步,一道白色身影倏地出现在他眼前,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他抱起,转身大步往内院的方向而去,只沉沉丢下一句,“掌灯。将他看管起来,待我稍后来处置。”
虞恪被男人动作强硬的按在怀中,看不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只有咒骂伴随着人体撞击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他动了动因为过大的力道而感觉些微不适的身体,抬头看向上方的男人,却因夜色的昏暗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轮廓,“父亲,你这是做什么?”
银发男人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将错身而过时,管家极有眼色递上来的大氅披在他身上,把他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直到确定透不进一丝风。
期间一句话没有说,也没有低头看他一眼,脚下步伐更没有丝毫变化。虞恪见状,眉头渐渐皱起。
“恪儿,你今日不听话了。”像是察觉到他的不悦,男人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声音不似以往般清淡中藏着温和纵容,而是如月光般的微凉,一如从他鬓侧滑落,贴在虞恪手背上的那一缕银丝。
“我叮嘱过你,你身体不好,不能出府,为何不听?”
虞恪闻言眉间微松,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并不会因出一趟门就有什么影响,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不是几岁的娃娃,父亲没有必要如此过度紧张。”
对于他的话,男人的回应是沉默。
直到进入房间,周身被浓郁的温暖气息包裹,虞恪才获得自由被放下来,唯有身上沉重的大氅仍不被允许脱下。
虞恪坐在宽大的、铺了厚厚软垫的太师椅上,男人站在一侧,一手按在他肩上,像是防着他任性,另一手搭在他额上,过了片刻才收回手。
转而接过旁边婢女递来的一碗温度刚好的羹汤,放到虞恪手边桌案上,正好方便他取用。
虞恪拿起勺子搅了搅,随意尝了一口便放下不再碰。
男人也任由他,猜他必是吃了外面的东西,道:“府医何在?”
“老爷、少爷稍等,府医应当就在外面,奴婢这就去叫。”一旁立刻有婢女乖觉的回道。
府医果然在外等候,下一刻便跟在婢女身后进来,被男人挥手制止行礼后连忙上前为虞恪诊脉。
过了片刻大夫才收回手,沉吟道:“无碍,少爷虽吹了些风,但并无风寒的迹象。应当是今日外出活动量大了些,看脉相稍有些累着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这两日好好歇息,不再累到也就无事了。”
男人道:“他今日在外头吃了东西,可会对身体有影响?”
“这……”老大夫又将手搭回虞恪脉上,仔细感受了片刻,斟酌道:“从脉象并无看出什么不妥,想来应当是无碍的。老爷若是不放心,我稍后在给少爷的安神汤中再加上一味消食的药,这样也能以防万一了。”
“具体应当如何你看着办,需要开什么药你自去府库中取,不必向我请示。”男人周身气势终于稍缓,微微颔首道。
老大夫忙道:“是。”
“既如此你现在便去将药方写来,交给下人,尽快将药熬好送来。”男人不再看他,按住了虞恪又一次想要将大氅脱下来的手。
老大夫赶紧应下,走到桌边,立刻有婢女上前帮忙准备笔墨。
男人便不再多言,扫了一眼屋内燃香铺床、薰衣备水,各司其职的一干仆婢,淡淡道:“好生照顾少爷,若有差池不规矩,唯尔等是问。”
一屋子仆婢赶紧下拜称是。
男人淡若琉璃的目光一一从众人面上扫过,直到一群人个个面色发白,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期间没有再跟虞恪多说一句话。
虞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微微垂下眼眸,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打,仿佛思索着什么。
室内婢女仆从井然有序,分明人数不少,却一个个垂首低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得只能听见那一下下指节敲击在沉木上的清响。
之后一连数日,府中一切如常,原本战战兢兢担心虞府主人大发雷霆惩治下人的众人渐渐安下心来,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至于一两个被关起来的人,更甚至或许那人也是这府中的一位主子,那都不重要。
只要这虞府的当家人没有发话,那对于他们这些下人而言,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如此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冬日的寒冷也愈发凛冽,直到一夜之间,忽如春风渡北岸,万树梨花簇簇开。
清晨,秦大郎刚一打开房门,便被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冻了个机灵。他放眼望去,只见天上地下,入目都是一片苍茫的白,让人几乎以为一夜之间换了方天地。
他快速带上房门,端着铜盆往灶房的方向去,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化成白雾,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寒意透过单薄的鞋底直往骨缝里钻,他却仿佛毫无所知,一心只想快些弄个火盆上楼去看看。昨夜突降大雪,一晚下来只怕少爷房中那几个碳盆都烧的差不多,顶不了什么作用了。
心中这般想着,他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沿途不少仆役拿了工具在铲雪,见了他也只当没看到,无一人理会。秦大郎丝毫不受影响,无人搭理他便也匆匆而过,甚至觉得少了不必要的寒暄,还节省了不少时间。
几名小厮踩着摇摇欲坠的梯子,吆喝着将屋檐上结冰的雪往下推,声音在冷铁般黯沉的天幕下回荡,惊动了院中枯枝上栖息的乌鸦,嘎的一声扑着翅膀飞远。
秦大郎恰巧从旁经过,听那叫声实在凄厉,不自觉便将目光移了过去——
与此同时,承载着双倍重量的木梯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从中断裂开来,拖动着厚重雪层的仆役身形一歪,手中铁耙失了准头方向,拖拽的冰层转了个个儿,往回廊的这头重重砸下。
那厚度与重量,比之同样大小的岩石也不遑多让。可以猜测若是砸在人身上,必然要落个头破断骨的下场,运气差点连命也可能丢了。
秦大郎偏偏就是那个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