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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一种美丽永不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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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 呛果子·八岁以前
——有一种美丽,叫“不挑食”
天上微微吹着些风。
风很暖,醉醺醺的直招人睡。
在这片没有炊烟的荒野,春夏相交的时节最是葱翠。
到处都开满了花。枝叶像着了魔似的生长着,遮天蔽日。
——惟独,没有果实。
啪嗒,一声。
又厚又坚硬的壳在柔软的皮肤下裂开。淡青色的汁液东一线西一线地射了出来,溅到花格子衣服上,和脚下的草地上。
邪见很郁闷地看着铃毫不留情地捏破了今天的第十三个果子。
那是一种深灰色的、比拳头小一倍的果子。外表包着一层干干的硬壳,壳上还有很割手的裂缝。
壳里面没多少果肉。更多的是汁水。中心的部分很粘,外层的液体很稀。因此每当铃捏破一个的时候,邪见总是会被溅到。
“你呀!”
他愤愤地大叫。
“给我小心点好不好!”
铃嘿嘿地笑了两声,低下头去吮吸残留在果壳里面的东西。
于是邪见又开始觉得自己的喉咙痒痒的。怪不舒服。
果然,他刚想咳嗽的时候铃已抢在了他的前头,被那辛辣的果汁呛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真讨厌哪!
邪见望天。
你就不能换种东西吃么。
铃还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唉。
他摇摇头。自己也知道这地方没别的东西可吃。
此刻看起来那么繁茂的树林,对一个人类而言却同冬天一样毫无用处。
所以铃才在啊呜背上的口袋里存了那么多果子。多到足够支撑她走出这片荒地。
他看见她咳嗽了一会,又继续吃那果子。吃得很认真,很细致,只要能咬碎嚼烂的部分全都一股脑儿地吞下去,连粘在壳上和指头上的汁水也吮吸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一个,随手把壳一扔,那壳飞上天又落下地,滚到了草丛里。
然后她非常满足地抓起下一个,用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力气——啪嗒——把它捏碎了。
邪见听着她边吃边咳咳咳咳,终于忍不住,也咳咳咳咳起来。
自始至终,杀生丸都没说一句话,只朝前走。
而铃呢,就这么一路吃一路扔,两条腿在啊呜的肚皮边上一荡一荡,脚上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泥。
这孩子真能吃。
邪见禁不住想。
或者说,真敢吃。好像她故意仗着天生牙的力量,知道自己即便被毒死了,也还能活。
在有好东西的时候她绝不手软。
无论是用挖的,刨的,摘的,捉的,甚至,偷的,她总能把想要的食物弄到手。
如果周围什么都没有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绝不挑剔。甚至,还乐在其中。
邪见一向瞧不起人类的这个弱点——
为了活下去,就必须不停地吃东西。哪怕那东西再难看,再难吃。除非想找死,那就一定得吃。
于是铃的这种行为也引起了他相当的唾弃。但因为杀生丸一直没发话,所以也不敢太嚣张地抗议。
铃算得很准。
当他们站在高高的山崖上遥望远处的人类村庄时,她刚好扔掉袋子里最后一个果子的空壳。只不过嗓子还在因为果汁的触感而冒烟儿,整个人坐在啊呜背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时候杀生丸终于说了一句不缓不急,不冷不热的话:
“铃,你自己去找点东西吃吧。”
铃“哦呀!”一声,从啊呜背上跳下来,啪嗒啪嗒地跑了。
*
二篇 项链·八岁到十二岁
——有一种美丽,叫“爱打扮”
杀生丸杀死了一只妖怪。
本来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像他从邪见身上踩过去一样自然。
但当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铃却还站在尸体旁边不动。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妖怪。
说他普通,是因为他像无数同类一样很不知趣地挡在了杀生丸前进的路上,然后被杀生丸看也不看一眼地、像砍西瓜一样地砍成了两半。
如果硬要说他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他的头上长着一只角。
那只角亮亮的,尖尖的,在太阳下会不停地变幻着光泽,好像里面装着很粘很透明的水,能把周围大地天空的色彩都吸收进去,揉在一起,然后再折射出来,迷住人的眼睛。
于是杀生丸刚要催她的时候,就听见铃清楚地喊道:
“杀生丸大人!”
“怎么。”
他回过头,看见她一手撑在膝盖上,弯腰指着那角。
“我想要这个!”
他看了那角一眼,没说话。然后也不走近前去,只站在原地,抽出斗鬼神,随手一削。
那只角啪地一声从根处断开。铃的衣袖被剑气吹得轻轻鼓了起来。
然后她满意地拾起那只角,捧在手里,跟他们出发了。
杀生丸不屑知道她想拿那只角来做什么。而邪见虽然好奇但也不愿意表现出对这个死丫头的事情感兴趣的样子。于是那只角就仿佛被遗忘在了口袋里,过了很久都没再翻出来。
直到他们路过下一个人类村庄,铃才让那只角重见天日。
那天她带食物回来的时候也带回了一把小刀。杀生丸一眼就看出那刀很钝。刀锋上爬满了锈,几乎切不碎任何东西。
可铃却很把它当一回事。
她拿出那只角来放在石头上,然后用小刀去切。
杀生丸于是不管她了。兀自闭目养神。
然后他很敏锐地听见她那刀锋划在角上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听起来很不舒服。
可她却切得很起劲。
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只要他们一落脚,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就会响起来,切切停停,但十分顽强。
然后,又过了几天,那只角终于被她切成了很小的几块。
然后,嘎吱嘎吱的声音,变成了哧溜哧溜地磨。
邪见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他歇斯底里。
“你这样会吵到杀生丸大人休……”
“会么,杀生丸大人?”
铃很有默契地问。
杀生丸不置可否。
于是邪见的抗议又一次被彻底击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小块终于被磨成了圆滚滚,光溜溜的大珠子。而且最可贵的是,居然还被钻了眼儿。
铃从衣袖里抽出一根线来穿好,然后把它们戴在脖子上。
那几颗珠子亮亮的,滑滑的,在太阳下会不停地变幻着光泽,好像里面装着很粘很透明的水,能把周围大地天空的色彩都吸收进去,揉在一起,然后再折射出来,迷住人的眼睛。
杀生丸好像根本就没注意。
而邪见到现在也想不通那种珠子,究竟有什么好看。
*
三篇 吻·十二岁到十八岁
——有一种美丽,叫“厚脸皮”
“杀生丸大人,您确定我们这样带着她,真的好吗?”
邪见很找抽地说着,不知道危险就在背后。
“有什么好不好的!”
果然,他刚一说完,就已被一只脚踏在背上,一扑扑到泥里。
“杀生丸大人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杀生丸一侧眼,看见铃像往常一样提起和服的下摆,解放出一条貌似纤细其实不可轻视的腿来,很爽快地踩在了邪见的身上。
你这死丫头!
杀生丸大人什么时候“决定”过了?!
邪见的嘴埋在泥里,说不出话。
然后只听见杀生丸说了一句:“铃,走了。”
邪见的心立刻被冻了个拔凉拔凉。
于是那一整天邪见都哼哼唧唧,但就是不敢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半夜他们遭到了一群妖怪的袭击。
数量不多,但足以吸引杀生丸的注意。
邪见很不幸又被卷走了人头杖。正在哇哇乱叫手忙脚乱的时候,铃跑过来一拳把要吃掉他的妖怪打飞了出去。
这种事已不是头一回了。可他仍然会一边咕哝“这丫头哪来那么大蛮力”,一边为他被一个人类第四百九十七次所救而感到耻辱和悲哀。
不过第二天早上却有一件事是头一回发生。
那便是杀生丸主动要看铃的伤势。
其实那个伤本来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她在打飞那个妖怪的时候,手背被它的鳞片刺破了而已。
但第二天清晨杀生丸还是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草地上说:
“铃。过来。”
铃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然后他抬起手来把她那只带伤的手拨近了一点,只瞧了一下,又放开了去。
邪见看得下巴都快掉了。
铃似乎很惊讶,一瞬间瞪大着两眼微张着双唇,又似乎很感动,坦率地、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她的兴奋。
那时候她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而那种光,又使她的整个脸庞熠熠生辉。
然后她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又突然很紧张的样子,脸刷地红了。
然后邪见就看见她像虚脱了一样地跪到地上,俯身向前,双手扶住杀生丸的肩膀,用她的唇轻轻地、飞快地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
邪见的下巴,真的掉了。
她收回手去的时候,杀生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铃红着脸看了他一会,蓦地咧开嘴笑。
可杀生丸却没有笑,只是不动声色地再破了一次例——
他伸手到她脑后拉她过来。吻她。
后来每当有人问他,你觉得这辈子让你最糗的事是什么时,邪见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一幕。
*
四篇 人类·十八岁到三十六岁
——有一种美丽,叫“不认输”
月牙儿从没见过母亲生这么大的气。
不,不是生气,而是愤怒。愤怒到周围的妖怪都在她面前团团地退缩。
那是在一片宽阔的草原上。眼睛能望见的地方全是通红的火苗。滚滚的浓烟遮住了天空。
母亲就站在那些火苗中间。身上伤痕累累,脸上沾满了血污。
尽管这种场面并不是头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月牙儿还是很心疼。
——其实不必的。
但早在月牙儿记事之前,母亲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战斗方式。
那种方式不像人类,比人类更野蛮更无情,却又不像妖怪,比妖怪更理智更顽强。
不像父亲,也不像月牙儿自己。
母亲常笑着说月牙儿战斗起来和父亲一样好看,清爽又利落,简单又干脆,可母亲自己的战斗却要辛苦得多,也狼狈得多,每次都花着张脸回来,一进大门就扑倒在地上,睡得比谁都死。
——其实不必的。
但母亲就是不听话。
不是不听父亲的话,而是不听月牙儿的话。
父亲似乎早就习惯了,亦或是拗不过母亲,所以才由着她这么胡闹。
毕竟,母亲的话总是很多,而父亲的话,总是很少。
“你们!!!”
母亲抹干净嘴角的血迹,狂怒地大喊。
“你们这群胆小鬼!!!”
月牙儿站在一旁,看见那些妖怪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你们不是想夺回你们的领地么?!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杀生丸大人的?!”
母亲冷笑。
“……连一个人类都不如。”
那群妖怪当中立刻传出一阵低吼。
月牙儿望着母亲的侧脸。
那张脸的轮廓很鲜明,绝不似平时温柔抱着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母亲从不以自己是人类为耻。刚才说那些话,不过是激将法罢了。
这一招果然很有效。想逃跑的妖怪又全部折了回去,继续拼命。
月牙儿看见母亲的发丝被烈火的灼热烤得微微卷曲了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觉得很可惜。
母亲的头发向来很好。虽然不像父亲和月牙儿自己的头发是银色的,但那种凉滑的手感和柔柔的、厚厚的感觉却非常令人着迷。
母亲的肤质也很好。尽管经常在外面风吹日晒又经常沾上血污,可还是很好。
月牙儿没见过多少人类,所以不知道这是不是特属于人类的肤质,还是,这种肤质只有母亲才有。
但她知道人类很容易受伤。因为母亲就很容易受伤,稍不留神皮肤就会被划破,流出血来。
月牙儿对母亲的血很敏感。照理说父亲也应该很敏感,可父亲却不像月牙儿一样刚嗅到母亲的血的气味就往她那里赶。
父亲总是在最要命的关头才出现。
如果母亲只是手臂被划破了流了一点血那么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每次结束之后他都会坐在母亲旁边看她若无其事地包扎伤口,然后说:
“……其实不必的。”
是啊。
其实不必的。
可母亲总是微微笑着看看他,然后轻轻地“哼”一声,继续做自己的事。
月牙儿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次战斗。
那时她躲在母亲背后,母亲拉着她的小手。
满山遍野都是血腥和尸体,她害怕地闭上眼睛。
然后她听见母亲说:
“别闭上。月牙儿,把眼睛睁开。”
“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着。看你父亲是怎样战斗的。”
她仰起头,望见母亲的脸平静而安详,眼中微微闪烁着自豪的光。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她一直是很爱母亲的,但从那一刻起,这重爱之上似乎又多了一重崇拜。
崇拜母亲,就像她崇拜父亲一样。
母亲看着那些妖怪重新投入战斗,突然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
月牙儿就站在她身边,却还是没赶上父亲的速度。
先前她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哪儿,可此时银光一闪,母亲就已经被父亲接在怀里了。
母亲没有失去意识,但明显很累。她仰在父亲的臂弯里,一手握住他铠甲上突出来的尖刺,就像小孩子抓住了自己喜欢的玩具一样,恋恋不舍,说什么也不放开。
然后父亲就说了那句已被他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其实不必的。”
人类和妖怪。
天壤之别。
你没有必要做得和妖怪一样。
——不一样,我还是爱你。
母亲看了他半晌,鼻翼抽动了两下,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月牙儿从没见母亲哭过。
而且还是……这样的哭。仿佛她有很多很多委屈很多很多憋在心里的情绪需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哭得昏天黑地毫无顾虑,把父亲胸前的衣襟哭湿了好大一片。
父亲一动不动地。也不安慰。
这样的情景令月牙儿觉得很惊讶,但是又……很有趣。
哭得差不多了,母亲终于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瞪着父亲的脸说:
“我只是想证明我也能帮你!”
“我……我不想认输。”
那一瞬间月牙儿觉得父亲似乎是想笑。但说出话来的时候却还是淡淡地:
“……我知道。”
“但你什么时候输过?”
母亲一愣。
眨巴眨巴眼睛。
然后很得意地笑了。
其实那时候母亲脸上又是泥又是血又是眼泪,可月牙儿却觉得——她知道微微笑着的父亲也一定这么觉得——母亲当时很美。
*
五篇 十二单·三十六岁到五十四岁
——有一种美丽,叫“闲不住”
母亲终于肯穿十二单了。
倔了这么久,终于肯穿了。
可月牙儿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开始渐渐抵挡不住冬天的霜冻,她还是绝不肯穿的。
月牙儿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怕麻烦,因为她穿起十二单来其实是很好看的。
那时候母亲会变得比平常端庄沉稳,就算是很开心地咧嘴大笑,也能被十二单一层一层的线条和浓重的色彩修饰得无比优雅。
所以月牙儿认为母亲很适合穿十二单,可母亲每次听到,都会使劲地摇摇头:
“不对呢不对呢!”
她笑着说。
“我还是喜欢穿简单点的衣服呢!”
父亲对这些话,只当作没听见。
但他已不允许母亲再战斗了,无论她怎么坚持,怎么折腾都没用。
——直到这时月牙儿才明白,只要父亲愿意计较,那么母亲是绝对拗不过他的。
于是母亲有些苦恼。
毕竟父亲和月牙儿都会有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如果他们都在,那就很热闹了。
母亲会围着父亲说个不停。月牙儿不明白为什么她永远能找到新鲜的话题,想出些新鲜的主意来。
现在母亲的头发已经长至了脚跟。因为不会再战斗,所以不用剪头发。
站起来走动的时候,那长发就像泉水一样被两旁的衣褶归拢,顺着脊背一路泻下,丝毫不乱。
坐着的时候,堆积在脚边的头发就仿佛蓄得满满的深潭,在灯火的映照下,变幻出微妙的光泽。
大多数头发还是乌黑,只有两鬓处略有几根银丝,和月牙儿自己的发色一样。
母亲说话吐字很快,声音清亮,所有的情感都不经任何掩饰地表露出来,眉宇间神采飞扬,时而惊叹,时而沉思,时而焦虑,时而欢喜,往往一句话的开始和结束会用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令人难以琢磨,更难以跟上她的思绪。
因此月牙儿很喜欢听母亲说话,喜欢看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
其实她不说话时表情也是很丰富的。有时月牙儿甚至觉得她的眼睛本身就会说话,只那么默默地,静静地望一眼,或是眸光流转,便能完美地表达出她的心意。
但尽管如此,还是说话时更有趣。因为母亲会像小孩子一样热切地期望着父亲的回答,虽然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回答。
而且她还会用手轻轻地拉一拉父亲的衣袖,完全不似撒娇,只是说到激动的地方禁不住想让他更加留意。
又或是很亲昵但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就那么松松地,静静地放着,却让任何人都不忍拒绝。
月牙儿不清楚父亲是怎样感觉的。但也许他和自己一样,只沉醉于母亲说话时的神态和手势,却并不在乎她究竟在说什么。
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就喜欢拉着月牙儿替她梳头。
“月牙儿的头发真好呢,就和你父亲的一样!”
她总是这样说。
每当这时月牙儿都会有点点嫉妒。觉得母亲明明是在替自己梳头心里却在想着父亲。
“您是把我的头发当作父亲的头发吧。”
她闷闷地咕哝着。
背后立刻传来一阵愉悦的轻笑。
“吃醋了呢!月牙儿。”
母亲笑着说。
“真奇怪的想法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愤愤地抗议。
“……再说,我做什么要跟父亲比呀!”
母亲只不停地笑,笑得梳子都在发抖:
“呐,呐,再这样下去是长不大啦……可怎么办才好呢!”
然后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月牙儿觉得很奇怪,便转过身去,发现母亲正抿着嘴微微笑着,似乎有些出神。
“您在想什么?又在想父亲么?”
她问。
“唔,你猜对啦!我在想如果我告诉他‘你女儿已经知道跟你吃醋啦’,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然后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笑声。
月牙儿觉得自己真是败得一塌糊涂。
父亲和月牙儿都不在的时候,母亲就自己出去玩儿。
母亲喜欢去人类的村子。而啊呜呢,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听说她总先把十二单换掉,然后穿一身简单的和服,将头发盘成个松松的大髻,什么也不带,什么也不准备,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了,一连好几天,又那么大摇大摆地回来,让啊呜托回一大堆人类的东西,全是月牙儿从来没见过的。
既然母亲是人类,那么月牙儿和父亲自然都不奇怪,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可母亲却从来不认为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总是拍拍啊呜的脖子说,有它在呢,你们就放心吧。
于是月牙儿很想知道,母亲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也这么贪玩儿闲不住呢?可母亲总是回头望向父亲,无论她怎么问都微笑不语。
*
终篇 落樱·五十四岁以后
——有一种美丽,叫“想得开”
山谷中的樱花全盛。风一吹,便落雪般地飘下。
母亲撑着一柄纸伞,和父亲坐在花树下,看樱花。
今天父亲的心情很好。虽然他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可月牙儿明白,他今天,心情很好。
所以母亲的心情也很好,一直笑眯眯地说着话,并在月牙儿朝他们跑去的时候微微地招手:
“快来呀,我们等你很久了呢!”
于是月牙儿心想,也许今天能从母亲口中打听到一些关于他们从前的事来。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然而没想到的是,母亲竟自己先提起来了。
“呢,月牙儿我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可是很可怜的样子呢!”
母亲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故意压低了声音。
父亲眉头一挑。
他当然听得见。
“很……可怜?”
月牙儿望了望父亲,拼命想象。
“唔唔!伤得很重,重得,都不能动了呢!”
母亲似乎……在幸灾乐祸。
“不过虽然是那样,但还是很凶……”
说完低低地笑。
父亲扭头,望向别处。
“那……是您救了他么?”
月牙儿觉得应该是这样。
可父亲却淡淡地接口:
“……人类的食物,不合我的胃口。”
“……呃?”
月牙儿一愣。
“对呢对呢!就是这样!”
母亲笑眯眯。
“那然后呢?”
月牙儿愈发奇怪了。
“然后……然后我就跟着他了啊。”
母亲说得理所当然。
“跟着……?”
“对啊……”
“一直跟着。”
母亲又悄悄说:
“他怎么也甩不掉我。后来,后来就有你啦!”
那时月牙儿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她真想凑上前去看,但又怕他生气。
“时间过得真快呢,你已经这么大了。”
母亲摸着月牙儿的脸蛋说。
月牙儿闭上眼睛感受母亲的手指和气味。
“真可惜没有兄弟姐妹来陪伴你,不过以后一定会有的哦。”
月牙儿一愣。同时听见父亲回过头来警告似的叫了一声:“铃。”
“啊呀啊呀……”
母亲摆摆手。
“让她知道这些也没有关系的呢……”
“为什么一定会有兄弟姐妹?”月牙儿不明白。
“唔——因为你父亲是西国的大妖怪!”
母亲转着伞柄玩。
“哦……”
月牙儿似懂非懂。
“还有你要记住哦……”
“今后妈妈死的时候,你绝对不可以难过哦!”
“您……”
“因为妈妈一直都很幸福。”
她还没来得及着急就被母亲的手止住,那暖暖的笑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与遗憾。
父亲没有回头。也没说话。
“樱花啊,月牙儿……”
母亲抬头掀起伞沿,让细碎的花瓣落到她的衣襟上。
“虽然终究会飘零,但也曾绚丽地,认真地开过了呢……”
“所以你在看花的时候,只需要想着它的美就可以,不必为它的凋零而悲伤。”
“不过呢——”
月牙儿刚想说什么,母亲又提高声音继续:
“叮嘱仅仅是叮嘱哦!妈妈当然还会活很——长很长,很长很长,毕竟找个好女婿是要花很——多很多时间的啊……”
“母亲……”
“而且我很担心你父亲……万一再被人伤到那么重,谁来给他找吃的呢——”
“我说了人类的食物不合我胃口。”
“啊呀,看来没有我还真的行不通呢!”
“铃……”
父亲声音里再次掺进了警告的意味。
“我进去了,外面太凉。”
母亲很利索地站起来,像是要逃跑。
“你们好好看花吧!”
“那个……”
月牙儿刚要问话,却看见父亲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你自己玩吧。”
“诶——?!”
月牙儿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不过当她再仰起头来的时候,纷纷扬扬的落樱从交错的枝头飘下,就好像冬天的雪花。
那一刻她仿佛有些明白,在这些正在飘落和将要飘落的花瓣中,有一种美丽,是永远也不会凋零的。
全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