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
-
这一边,凌霄元君再不与青年答话了。短暂沉默之后,饶是对方再怎么小心搭话,他都双目微闭,连一声冷哼都懒得赏给对方。但他现在被锁灵力,几近凡人之躯,暂时还不能再辟谷;况且越往北走,魔气就更盛,他的伤势更是久久都不愈合。
长青担心对方的伤势,那魔姬也不想让这到了手的仙人在路上先死了,于是便走一会儿便让他们休息。
一轮弦月挂在天边,云乌如絮。淡淡的月光从河边柳树的间隙洒下,光影深深浅浅摇曳。凌霄元君的脸色比之前要苍白一些,长青解下腰间的竹筒,半蹲下来,为他去打水。
凌霄元君手脚被束,不便活动,只能由他来喂水。青年也从来没服侍过人,但动作却比凌霄元君之前倒仔细很多,不至于让对方呛到,动作慢慢的,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弟子无能,连累师尊了,”他低声说,“是弟子无能。”
凌霄元君纡尊降贵俯首,一缕未束好的青丝从他发鬓间泻落,鼻梁俊朗,眼睫微垂。他的喉结起伏,皮肉如玉又似白雪,晶莹水珠有些顺着仙君苍白唇瓣滑下来一些,青年鬼使神差就伸出手去,用指节为对方擦去了。
这触感略有些冰凉,但却十分柔软,像是软软的一层晶莹冰雪。这一点饱满水珠坠在他的指腹上,很快在粗糙指纹上润泽开,顺着甲缘往下滴;青年还未回过神来,竟然迟迟未收回自己的手指。
凌霄元君骤然抬眼。
堪堪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之后,长青猛地心中一惊,立刻触电般收回了手。
“弟..弟子失礼,”他嚅嗫道,心却不知道为何跳个不停,‘砰砰’在胸膛中乱蹦,“弟子一时越矩了,师尊,师尊...\"
\"你倒是好大胆子。”
凌霄元君冷冷道。
长青知道他一向喜洁,最厌恶他人接近,更何况是如此近的皮肉接触;要是放在往日,他想都不敢去想...多少人远远望一望这个冷清的身影都会觉得越矩。他们离得太近了。青年恍然发现,他和他的师尊...上一次离得这样近,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他犹记得,自己幼时不慎掉进了冰湖,全身冻得快要僵直,几乎快死了。没人救他,直到最后他才牙关战战发抖地被一个臂弯搂住,冰水像是打翻的墨砚一样打湿了云纹锦袍。
那一阵冰雪似的幽香自此萦绕不去;在这之后,他每每见到有人赞说他的师尊如梅如兰之姿,都会默默然在心里想这是不假的。
还有一次,他在后山被追得无路可去,跌跌撞撞,被弟子们豢养的狗吠叫着在后面撵他。他跌倒了一跤,头摔破了,踉踉跄跄爬起来,前襟被血打得狼藉一片。众人正追得起兴,你嚷我喊好不快活,不知怎么突然有人‘哎哟’了一声,接着就捂头去了。
“谁!”
众小弟子嚷嚷,却到处找不到人。这几枚微弱灵力角度刁钻穿过林叶,‘咻咻’打在头上,众人纷纷都‘哎哟’‘哎哟’起来,愁眉苦脸捂着头,第二天要肿个大包。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有人偷袭,还在嚷嚷,接着又被接二连三‘咻咻’打在头上,纷纷哭了鼻子,各自跑了。
小长青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自己的脸。他口里流血,方才摔得掉了一颗乳牙。一阵清风吹过,身着白衣的仙君正仰头站在一株红杏树下。那株红杏得岭山上充沛灵力滋养,已经有百年树龄;几年前都是枝干枯死的,今春才开了花,抽了一点新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凌霄元君。当时他还是幼岁稚童,懵懵懂懂间抬头,只觉得红杏花间立着个好看的仙人,眼睛都呆呆忘了眨。
幼小孩子对他人善恶态度,都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直觉。这个穿白袍的仙君虽然神色冰霜,一脸不耐,但小长青知道,对方不像其他人那样,会恶意欺负他。他踮着脚竭力去够对方牵他的手,只觉得那勉强勾着他的手指十分柔韧软和,一点都不冰凉。
“...师尊,”长青低低道,“那魔女说的都是真的吗?”
伤了师尊的那个东西,真的与他血脉同源?那他到底是什么...
而他的心头血...真的能够治好对方的伤?
凌霄元君瞥他一眼,不予答话。半晌后,长青只听他开口了。
“是又如何?”他冷哼一声,“还惧本座挖你的心不成。”
身前的小弟子不说话了。长青脸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一会儿后,青年低下了头。
“若是能治好师尊...”他喃喃道,“我也是愿意的。”
凌霄元君听他这话,当下就皱起眉来,冷冷道:“胡言乱语。”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是要骂人的样子了。长青知道自己又招他生气,再没说话,只闷闷低头了一会儿,试图不再惹对方发脾气。
他想给凌霄元君上药。他的袖子里还藏着一只小瓷瓶,是他被对方用衣裘裹下岭山的前几天里,有人给他送来的伤药。在那段黑雾压境,而凌霄元君尚未出关的时日里,他每日在牢房里都被人用鞭子抽打,那些弟子像对待畜生一样对他。
这样好的伤药,青年一直留着,没舍得用完。他知道凌霄元君自然是看不上这等东西,但是对方的伤口一直没有痊愈,让长青一直心里记挂着。
只是凌霄元君行动不便,又伤在后背;若是要上药,少不得青年来帮忙。长青前几次小心翼翼询问,都被对方‘聒噪’‘多事’给打回去了。但这几天,凌霄元君的新伤裂开了一些,流血不止,让一向冷淡的仙君甚至有时都会轻微皱眉。
凌霄元君喜洁,雪白中衣上沾了血,总令他眉间不舒。长青借洗衣的机会,终于求得他的师尊默许,能够为他上药。
月光皎皎。仙君上身玉立,后背赤裸。一条俊美凹痕在肩胛骨中间,肌肉匀称,肌肤如雪。但却有好几道狰狞的旧年疤痕横贯脊背上,如新雪梅枝,红痕凸起。触目惊心。
青年不敢有一丝他想。他擦药的动作放得尤其轻柔,生怕弄疼了对方似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凌霄元君后背的伤痕;一年前,他曾经撞见对方从后山药池中出浴;当时他已经与对方疏远,并不敢靠近。仙君青丝未束,胸膛肌肉被水汽蒸得发红,水珠湿漉漉地自他肩胛后滑下,如同被打湿的仙鹤,停歇梅枝之上。当时青年不由得屏息,竟然丝毫不觉得这是伤疤。
是谁伤了他的师尊?
药膏在青年粗糙的指腹轻轻化开,他心绪五味杂陈。
河水略有些冷。长青仔细洗干净外衣血迹,再用灵力烘干。这点灵力那魔姬还是给他留下了,让他小心照顾那细皮嫩肉的仙人,别让对方在路上先死了。那件雪白中衣犹带热意,甚至带着一点青年的体温。外衣被青年轻轻为对方披上,仔细束好,又为仙君笨拙束发。
他从没与对方这么亲近过。这些事他都不会,长青也从来没有为谁做过。但此时此刻青年却觉得,自己几乎生出了一辈子都服侍对方的心思。
“师尊还疼吗?”青年轻声道。他不知怎么脸颊有些滚烫。他恐对方失了修为在身畏寒,又给凌霄元君披了一件雪鹤裘袍取暖。
凌霄元君摇头,一手拢了拢鹤裘。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如切如磋,是握掼了剑的手;但这双手的柔韧指腹上却没有茧子,光滑如缎。雪白中衣衣襟半开,三千青丝似绸,一小束黑发被长青握在粗糙手掌中,万般小心地梳理。
仙君侧脸,神色仍然带着冷淡,修长眼睫微垂。他那样子仍然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傲模样,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人或事都无法入他的眼。
但青年却不知怎么的,心中晃神般生出了些别样心思,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悄然越矩。仙君单薄的衣襟下露出一截柔软的雪白颈肉,这么娇贵的皮/肉,他当初留下那伤痕时...又该...有多痛?
就在这个时刻,长青怔怔呆立,只恍惚想着...他竟还不知他的名字。
树梢一阵颤动。一个女声传来,噙着一丝笑意。
“小公子真用心。”魔姬捂嘴笑道,“这倒不像是对师尊,像是对道侣呢。”
青年还未从回过神来,就已经触电般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