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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谢柔叹道:“这也很好想见,只因当时乃是寒亭对东野静水下的辣手。”顿了顿道:“北洛,你先将师娘放出来,我与你分说便了。”
      北洛迟疑了一下,忽一扬手,紫痕立即消散。
      谢柔看着天边,似在追忆当时,半晌说道:“那时候寒亭还很年轻。人年轻总怀有一腔热血,想要有一番作为。只是寒亭虽然学富五车,但是屡入科场,总遇不顺。依我看,还是因为他不肯写一些为君者爱看的文字以致屡撞南墙。但是东野静水不同,东野静水学问既博,也知道与时变通,因此早早便已经步入仕途。你师父临渊羡鱼,又能怎么样?但是他并没有放弃,那时节跟在你师父身边很是苦楚。”这话说来是苦楚两字,但是谢柔脸上泛着淡淡温馨。北洛还是首次听谢柔昔日旧事,少年人心性好奇,不自禁专心倾听。
      谢柔续道:“你师父留在京城,使费没有着落,越发穷困。于是想到了一个应急法子,那便是开馆授徒。京城之中多是风流士子,落拓文人,你师父也不甚起眼,私塾之中亦只多聘博学宿儒,他默默无闻,又怎能顺利?一来二去,只有一二穷苦人家送来子弟,盼着儿子学得几个字儿能够记账,以后为人家充作管家也是不错。寒亭穷困潦倒,自是来者不拒,岂知他授文之余,也传剑法。在他那学习的孩子不但学得文学,也能强身健体,这一来二去,竟然在京中的课馆先生里头脱颖而出。渐渐便多富贵人家送来孩子予他教导,寒亭自此名声不胫而走。
      “有一日我们的破房子中来了个国色丽人,先遣来随从考较寒亭几个问题,寒亭自是对答如流。我却很觉惊奇,那几个随从低眉顺眼,竟然也有很好的学问。丽人很满意寒亭表现,说是想要先生教授她的孩子识字读书,聘礼条件亦十分优厚,只不过需要我们搬迁地方。寒亭孑然一身,又才教毕了几个童子,正无着落处,当即应承下来带与我同迁他宅。却不料这一去,却是迁到京城皇宫里头。我们固然大吃一惊。此时那国色丽人换了本来面目出来相见,云裳霞披,凤冠鸾簪,活脱便是一个皇室里的贵人。我们不晓得礼数,当场就问了出来。当时身边伺候丽人的随从即斥我们无礼。反而是那丽人安闲谦和,微微按下随从,说出了来历。你道是谁?竟然便是当朝太后,而她想要寒亭授课的孩子便是当朝皇上。”
      北洛暗暗一凛,原天柿最爱接舌,忍不住说道:“哇,当皇上的老师,那岂不是太傅么?”谢柔说:“唉,拙夫于飞来的富贵很是持重谨慎,倒也不敢称什么太傅。”北洛嫌原天柿打岔,虎着眼瞪了原天柿一下。原天柿本欲启那悬河之口,继续胡扯,见状忙拿手掩嘴。
      谢柔继续说着往事:“原来那时老皇去世,新皇冲龄嗣位,皇上母亲想要找一位与众不同的博学大儒教授孩子。当然另外一层意思其实是他们孤儿寡母,于朝中毫无援手,想要找一个‘自己人’来站在自己一边。”
      北洛奇道:“什么?贵为皇上,竟然要自己亲去聘师?”原天柿急着道:“这你就不知道,人都是很坏的!他们拿到了决定的权力,就架空了头头,不让头头知道,更不让头头做决定!”
      谢柔叹道:“不错,官员任命托于私门,这正是当时皇上和太后的无奈之处。那个小小孩儿,说好听一点,便是皇上,其实却是一个傀儡。太后所求的乃是一个博学之士,也是一个站在他们身边的忠臣。其实单单官员任命托于私门也还好办,不过,当时朝中机枢有一个年轻大臣,很有手段,暗中笼络武臣,势力已经威胁到年幼的皇上。而这个年轻的大臣便是东野静水。
      “寒亭当时作为皇上老师而得以进入朝中机阁,他很是看不过东野静水所为,便以师兄的身份时常劝诫他,要他有所节制。但是东野静水大权在握,哪里肯听,反而叱责寒亭乡愿迂腐,自以为有能者应该居之。眼看东野静水日以累月,蚕食小皇上的地位,渐自欺迫年轻的母子,终于忍不住代为布置,抗衡东野静水。后来一举发难,竟将其逐出朝廷,并着此后永不录用。但他终于是记着这师门情谊留了他一条性命。唉,朝中呼风唤雨,是东野静水累年经营所得,他可不会觉得寒亭乃是网开一面……
      “寒亭驱逐东野静水后,朝廷百废待举。而他得了小皇帝信任,便事事亲自操持,整顿那当时不堪入目的吏治境况。寒亭少时并不死攻应科之书,而是多留意经济书籍。此时以所学施为,实是大派用场,一舒他长年胸臆。乃后朝中整肃一新,小皇帝和太后则信用寒亭,益发将权重托予他手,好使他便宜行事。
      “但是他揽权越重,诸般攻讦他的流言蜚语也就接踵而来了。寒亭为人太过耿直,一概不理闲言闲语,自管大力变革整顿。而太后皇上更是予以理解,不加干预。只不过这些事情又传到东野静水那边。东野静水不服寒亭驱逐,觉得师兄也不过假仁假义,行自己所行,心中怀怨益深,只想伺机策动反击,可是昔日苞苴之辈业已淘汰一空,他纵有想法,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东野静水百般想不过,竟然携剑夜入皇宫,想要刺杀寒亭。所幸寒亭早年用功甚于东野静水,还是将他击败,将之拿下。此事传入小皇帝耳中,太后自是想处死东野静水以除后患。寒亭百般分说不下,又想平时诸事都事依自己,今日太后坚执要杀死东野静水,并不好违拗。事到如今,想要保全东野静水也是万分艰难,寒亭只好挥剑截东野静水手腕,将他手上软筋挑断,叫他以后不能再使剑。太后见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按理说,寒亭其实两次都没下杀手,饶过东野静水。可是东野静水却并不这样看。本来他凭自己本领在考场脱颖而出,又在朝中经营得风生水起,乃是你师父后来亲手将这些辛苦经营,一股脑夺走。东野静水剑法极高,也是寒亭一手断他腕筋,叫他成为废人。因此,在东野静水眼里,寒亭实是夺去了他眼里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如何不恨他切齿?”
      北洛大奇,问道:“师父既是皇上的老师,怎么又到了此间?”
      谢柔道:“诚所谓‘周公流言恐慌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这亦是你师父与东野静水真正不同之处了。其实说到手段,寒亭与静水也都是一手揽住大权。但是东野静水为的是一己所好,寒亭为的是小皇上年纪幼小,不能亲处政事,便当仁不让代为处置。在他心里是想着,盼望先将天下治平,日后小皇帝接替时,便少去许多麻烦了。倏忽光阴过去,尽管天下未臻大治,总已好过他初为官之时许多,眼看皇帝已经长大,他便向太后皇上辞官,太后与皇上不允,但寒亭秉政十年,目睹了许多官场丑态,也有一些忧谗畏讥的想法,便坚执辞职。皇上百般挽留不过,终是允了,寒亭交接余事毕了,也不与太后皇上道别,封好历年赏赐,挂起印绶,便偷偷离开与我来到此间,如此一住就是十七年了。”
      北洛听毕了往事,微一沉吟便说:“师娘,既然如此更加大事不妙。这东野静水支使徒弟来擒我,只怕也是畏惧我终非人类,一旦从中阻挠,他便不好为难师父与师娘。如果是这样,他现在岂非便在对付师父?”
      谢柔点点头说道:“不错,我这便是要回去助寒亭对付东野静水。此人从前剑术比不过你师父,本不需担心,只是他现在已是走火入魔,长年服食妖丹增力,如此一来,寒亭胜负便难逆料!”
      北洛道:“既然如此,师娘更是万万不可独去!还是让弟子前去打发了东野静水便了。”心中一叹,续道:“弟子生为妖身,要对付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谢柔截口道:“这你便不知道。眼前东野静水的徒弟已有专为制服妖物的法宝,这些东西都是由他自己钻研制作的,他自己身上更不知有多少古怪的宝物等着对付妖怪。北洛……你贸贸然前去,易为他所乘。”
      北洛于原身为辟邪之兽实有介怀,谢柔则对爱若性命的徒弟是一只妖物亦抱遗憾,言语行止之间顾忌颇多,原天柿从头到尾就觉得自己是个妖,思虑比较单纯直接,根本没有忌讳,便道:“你们净在这里相持不下,那东野静水要是那么阴险奸恶,曲先生都不知道已经吃了几个闷亏了!”他一抱胸说道:“还不如你们一齐去,恶人能对付妖时,师娘便上。恶人要对付师娘时,北洛去对付。再说,人多好办事不是?北洛和师娘,再加上曲先生,还有区区不才,我们一起去打,四比一,打杀这个恶人不就轻而易举?”原天柿在偷偷叫谢柔作师娘,边说边悄悄的看北洛有没有反应,自己心里则做着交北洛这个大妖为朋的打算。
      北洛根本不曾察觉原天柿这些心思,只觉得原天柿这话颇有理。而谢柔女中豪杰,亦以为不错,师徒两对眼一看,都点了点头。
      北洛身为男子当先便走,原天柿别有心思,又叫住北洛道:“北洛,眼前之事极是紧急,就这么走回去那不是很浪费时间么?你变身带师娘回去不是更快么?”北洛一想不错,暗中一提妖息,体内辟邪之力霎时间横冲直撞,心下暗暗一惊,叹道:“我长年抑压原身妖力,先在将陵对付实微斯执念,刚才又急着制服新垣寄竹及虎蛟,短时动用太多,竟然自相紊乱起来,眼前引力足矣,变回原形只怕有些为难。”
      原天柿也是暗叫可惜,不能一睹北洛原形,便马上换上拟好的另一条计策为二人卖好,说道:“那你们到我背上来,我来背你们回去栖霞!”说着一摇身,雏狗大的身形猛长到人高,背后展开洁白毛茸的双翅,他稍一躬身,露出背后金黄的茸毛笑道:“来!伏上来!”
      北洛着急救师父,心思却也不乱,冷笑道:“去将陵时上山颇是崎岖,如何不变身?”原天柿嘿嘿笑道:“那时可以慢慢去啊,再说将陵那边风景也不错,正好慢慢踱着看。这时情况就急了嘛!”北洛瞪他一眼,飞身上了原天柿背后,接着伸手援上谢柔。
      原天柿叫道:“走喽!”一拍翅膀,便飞了起来。
      天上飞的究竟比用走的要迅疾许多,片刻间身后山莽已远,前面遥见丘山怀湖,沿路民居,行人约略得睹,栖霞小镇已然在望。
      本来一路飞来,原天柿额外巴结,飞得极其稳定,但是突然间北洛感觉原天柿浑身一震,平飞便作俯冲,一头猛向地面栽落。北洛大惊问道:“原天柿,怎么了?!”
      原天柿也觉得体内发生重大变故,一下子竟然丝毫妖力使用不出,略略回顾更是触目惊心,自己一双大翅膀竟然慢慢萎缩,散落的茸毛漫天飞舞,听得北洛此问急道:“我也不知道,突然间就使不上力气了!”
      谢柔指点前面急道:“北洛,你看,要冲进湖里了。”
      北洛一看,果然照着湖心冲去,眼看一头扎落是少不免了。又见原天柿身子也越缩越小,坠落只在顷刻,当下只得一手捉住缩小的飞鼠,一手抱住谢柔,释放妖力,要挥妖爪抓开空间,好使不必跌落湖中,岂知这一下运动内息,竟然也是空空如也,无奈何只得自己拿背对着湖面,盼望自己受去大部分冲撞力道。
      这一高空坠落,声势本以为会极是夸张,却不想甫一接着湖面,北洛竟然觉得背脊好像落在一个软垫一样,尽管跌得十分狼狈,却没受什么伤,忙扶起谢柔问道:“师娘,没摔着罢?”谢柔摇了摇头。北洛又看原天柿。飞天鼠蔫蔫的无精打采说:“我没事,就是提不上劲儿。”
      北洛心中暗惊,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而更奇的就是,三人落在湖中,竟然全不湿身,而且能站在水面之上,再看湖水清澈碧绿,活像一面镜子,但根本不是天寒霜冻,结冰致固的样子。心知有异,再一提妖力,仍然分毫也无,正自暗暗筹思对策,忽听原天柿惊道:“祓禳之阵!”
      北洛知道他向来博知别事,问道:“这是什么?”
      原天柿道:“有人在栖霞镇设下了祓禳之阵。此阵能祛邪荡秽,对于妖最是克制不过。”说着指点远处说道:“你看那边的树!”北洛循他指点看去,其时正当初秋,正是起风之际,那边的树梢却是纹丝不动,煞是古怪,便道:“为何……树都不动了?”
      原天柿道:“天地生灵,是得气机供养而后有动静。其实魂灵妖力万法殊途,总归都是一种流质的力量。人谓气机,吾称妖力,魔言魔绪,异名同源,不过都是类似的东西。而这个阵却能禁制这种力量流动,。”
      北洛一惊,低头看看脚下踩踏着的“水”,问道:“禁制?如此说来,水不是凝住了,是停住了?!”
      原天柿点头道:“不错,此阵禁制之余,也顺便从中吸取力量生为灵体,戕杀妖物,可说就是妖的克星了。”沉吟一下又说:“唔……也看设置的人存心如何了,毕竟所有力量本质都是一样的嘛,而我看这阵设得很是霸道,风不吹尘,水不起波,这里就像什么东西都没了动静一样,我想……可能栖霞镇中的人眼下都是这般……停住了!”
      谢柔从没见此等怪事,不由问道:“那……这样一直下去会如何?”
      原天柿想了想,嗫嚅道:“不是只有死人才不会动么……”谢柔惊道:“你是说栖霞镇中的人都死了?”原天柿摇头道:“那又不是,眼前他们只是因为被钳制了赖以活动的力量。师娘你想,就像鱼离了水,它一时不会就死,总是慢慢就僵毙涸辙。”
      谢柔大怒:“东野静水为了对付寒亭,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用阵法禁锢全镇!”原天柿说:“曲先生当然叫东野静水忌惮,不过我想那个恶人设此刁阵,终究是为了北洛。”
      谢柔道:“你是说,他怕北洛?”
      原天柿说:“怎么不是呢?辟邪一族在魔域艰难生存,只以区区一支族人就守住了古厝回廊,使魔族无法乘间闯入人间。你说,辟邪是何等厉害呢?北洛要是从中阻挠,他区区一个会些异术的人,又怎能是北洛的对手?因此,也只有北洛无法动用妖力,他才可以寻曲先生晦气嘛。”谢柔然其说。
      北洛久不作声,这会突然问道:“怎么破去此阵?”
      原天柿听他语气峻冷,下意识打个冷颤才说道:“祓禳之阵乃是一种身祭,本是远古时巫人以身献祭,禳厄辟灾的手段,我想只要制住那个东野静水,又或者索性杀了他,这个阵就不攻自破了。”
      北洛微微一笑:“如此正好。两件事,一般做。”
      “且慢!”谢柔说,“如果这个阵法这么霸道,为什么我还能动?”
      原天柿道:“那是因为师娘你初入此阵,陷溺未深,若再过些时候,也就动不了了。似我身为妖怪,立即就为阵法所制,已经提不起力气了。我想,北洛也是这样罢?”谢柔急道:“那北洛你别去了,只我去便了。师娘以前亦是一时侠女,剑法不比你师父差。”
      北洛笑道:“谁说我不能用妖力?”一声长啸,金光闪毕,左手化成一只辟邪之手。
      原天柿惊道:“怎么……怎么你可以?!”
      北洛叹了口气,心想:“估计祓禳之阵也只能制住易于感知的力量,我禁制之下的妖力久被尘封,竟然可以约略动弹。曩昔一向耻为妖类,今日还是仰赖生身力量……”但他心中还是颇存顾虑,若是东野静水亦有俢禊之链,直接捆绑妖身,自己一样无法取用妖力了。
      此时湖中冒出几团氤氲,原天柿惊道:“看,这就是祓禳之阵内生成的灵体,专为扑杀妖物!北洛你快收回妖力,就不怕了!”北洛看他一眼,似是征询之意。原天柿续道:“你的妖力就是一块吸石,阵中感知你的妖力,因此变化灵体来予以殄灭。你眼下收回了辟邪之力,灵体就不易察觉我们所在了!”
      北洛“哦”的一声,笑道:“收回就不怕了么?”说着益提体内辟邪之力,栖霞镇中霎时间飞出诸多白光,急集湖上。原天柿惊叫道:“是收回,不是发出!你这样大的动静,把灵都吸引过来了!”
      北洛喝道:“便是要它们都过来,好一并收拾!”说着左手虚抓两下,猛地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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