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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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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深处,日光昏沉。
猛地“哗啦”一声激响,扬起青草碧叶纷纷。一只兽类活物从树莽之中扑出,前爪才扑地面,后足便已蹬出,眨眼之间蹿出数丈,此后交替施为,远看好似一道曳尾星光,转瞬去远。
那兽奔驰一阵,四足忽顿,肉掌上亮闪闪的利爪乍现,插入泥土,籍此阻住去势,滑行一阵,终于刹住身形。
但看停下的兽只,圆头短耳,塌鼻狮吻,胲下一片毛发绝似燕赵豪士的络腮胡子。除却毛色逞幽蓝之色,活脱便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此虎时而偏头注视,时而转首环顾,一双虎目带着瘆人的寒光扫来扫去,丘脊般的背部随着压低的呼吸微微起伏,正是十分提放。
“哼,倒也警觉!”
那黑虎闻得人声,一声暴吼,循声看去,见前面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树上粗枝横出,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儒衫少年抱手立于其上。
许是黑虎嘶吼实在太过惊人,树林之中一阵鸟飞兽走的骚动。
这一吼来得突然,少年也是禁受不住,吓得呲牙“嘶”的一声,忙不迭举起双掌掩住耳朵,待得片刻才眼睁一线,偷看那黑虎动静,边嘴上埋怨:“激动个什么啊?”但看黑虎踞地,只严阵以待,遂轻轻一笑,借着立足枝桠承重浮沉,一弹跃至空中,翻个筋斗,轻轻巧巧的落在黑虎身前。此时,手上已缠着一条簇新澄亮的锁链。少年手腕一抖,将链子舞开舞圆,霍霍有声。
“虎蛟!”少年说话间眼光骤寒,“你看你是现出真身,与我一战,还是乖乖受缚?”
那黑虎原是一只虎蛟。
蛟乃未成之龙,而就中一些恶厉的凶妖,窥得秘法,修出蛟身。只不过强使变化终究不能久持。眼前黑虎正是虎而窥法,别走蹊径的妖物。
虎蛟素日里啸聚山林,无有抗手,就是立足妖异之中,亦是一极勇猛凶戾的恶兽,如何甘心屈服于一个少年手中?当下口中喷出一口浊气,前足使力,猛的扑向少年。
少年见状喝道:“来得好!吃我一记‘俢禊’之链!”话讫手上链子甩出,一端坠着黑沉秤砣,兜虎头打将过去,极是来势汹汹。
但是那虎蛟似乎已在这铁链上面稍稍吃过了亏,心中对此极是忌惮。稍一突前,身形一偏,早回头跑开。少年见状大怒,喝道:“好畜生,只晓得走避么?待会管教你吃不消!”说着发足急追,手上链子时时飞出,拟缠虎蛟手足,奈何虎蛟总是闪身让过,叫少年无法得逞。
一人一虎,一前一后,追赶不休,正自难解难分,忽然四下里不知何处突发“噌”的一响,极是清越,似极幽深的野中忽有名士,抚按琴弦,作那变徵之声。
“师父来了!”少年欢喜说。
此时虎蛟也匆匆停下,慌忙四顾。
少年极是机敏,得此良机手一长,将那链子甩出,绕过虎蛟身前左足,急转两圈,已然紧紧将之缠住,接着手上使力一扯,拟将之成擒。
虎蛟久处危机,份外警觉,一足被少年扯住,其余三爪即刻紧刨地面,凝住身子,不叫少年拖倒。如此少年虎蛟各执一端,两下里分头使力,登时将链子扯直。
少年看虎蛟见机快极,已不再奢求一下子将之拖倒擒住,只盼将链子稍稍收回一些余裕,好再一次扬出捆住虎蛟另外一足,如此一来,便可拿下此妖。虎蛟智力远超寻常野兽,自也看透此中关节,三只爪子铁铸也似,抓住地面,身子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忽然,少年脸色剧变,右足竟然向前踏出一步。人力终究不比妖兽之俦!虎蛟见状,再加几分力道,少年脸色涨红,左足也不自禁迈出。
看来这一回角力,胜负已经分出。
不过,若非有所依恃,少年又岂会深入险地,犯此虎蛟?少年叹息一声道:“看来终于还是得靠此链妙用。”说话间,那链子发出奇光,上面显示出若干古怪文字。虎蛟则一声惨吼,全身毛发直竖,又马上平伏,眨眼之间委顿在地,猛虎变作蔫蔫的病猫。
少年将手一挥,链子再出,早已一圈一圈的将虎蛟捆得严严实实,眼看它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波,才吁了口气,拿袖子擦擦额头密仄的汗珠。
费了好些功夫虎蛟总算成擒。
少年好有几分得意洋洋,走近去抬足踹了几脚委顿的大妖,啐道:“叫你逞凶!”发泄过了,正要拉起锁链,拖走斩获,不想虎蛟厉眼猛睁,凶光毕露。少年正觉不妙,念动法诀催动锁链妙用,紧紧缚住妖物。只不料,眼前虎蛟忽然变作一条黑色蛟龙,泥鳅价滑离锁链束缚,呼啸着腾空飞去。
少年急道:“糟糕!竟然忘了此妖物尚有一变!”此时玄蛟蜿蜒去远,倏忽变幻,又变成四脚大虫,还不忘回头看看少年,似是嘲笑。少年大怒,举步急追,不过虎蛟狡猾多智,只怕不易再着此道了。
眼看功败垂成,少年越见轻浮,边追边发锁链,奈何猎物左一跳,右一纵,链子总差了些许,搭不上虎蛟一根毫毛。
“寄竹,我曾叮嘱于你,虎蛟乃是天地之中的大妖,你岂能待之以寻常幺么小丑?你为事如此轻浮,总是难成大器。”林中传来话语。
少年寄竹听了师父训责,甚是汗颜,只有加紧脚步,急急追去,只是双足总难胜过四足,何况虎蛟有变化之能,遇有险阻无法越过随即幻化成蛟,一飞而度,自己仅靠纵跃攀援,诸多不便,反而被其撇开远甚。
此时林中又传来语声:“看来你是追不上了。”话讫,寄竹鼻子忽然嗅到一股麝兰异香,喜道:“俢禊之鼎!”转头留意周遭,果然本来暗藏动静的森林一时间,万木俱寂,纹风不动,心想:“这是祓禳之阵了!”再看虎蛟,早已跪倒地上,浑身颤抖,翻来倒去,嗷嗷呻吟,难受之极。
一阵青烟飘过,少年循之看去,朦胧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儒者稳坐一块圆石上,正端详手中四尺长剑。时而扣指弹出,那剑被他食指弹着,铮铮的发出几声商音。儒者旁边放着一只精致小炉,从镂空的雕饰里看向里头,不知名的香物被点燃正闪烁一点红光,炉顶小盖处则徐徐冒出一缕一缕的青烟。
寄竹忙上前拜倒道:“师父!”
中年儒者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颤颤发抖的虎蛟道:“与你俢禊之链,乃是盼你单独收服此妖。不想你功败垂成,终究不成器啊。”说着一叹,言语之中既有不满,亦有感慨。顿了顿,又道:“本来尚有一妖想要你去捉拿,奈何虎蛟尚且失手,如何……”顿了顿才续道:“罢了,先不作此想了。嗯,我尽心授艺数年,又托以重宝‘俢禊之链’,你未孚殷盼,理应受罚。”
此话儒者只是淡淡说来,语气之中并未见得如何威严,不想寄竹脸色刷的白了,也似那委地的虎蛟全身瑟瑟发抖,连连叩头,发出咚咚之声,求恳道:“是……弟子、弟子辜负师父一番心意,浪费师父数年教导,请……师父原谅!”边磕头,边偷眼看师父举动。只见氤氲之中,儒者右手骈着食中二指推出一物。
寄竹凝目看去,见是寸许长一个黄纸叠角的粉包,情知乃是让他服下此物。曾记得以前师父为炼制俢禊之链,收服许多妖物畀作试验。可那妖物桀骜不驯,儒者百般奈何不得,于是用俢禊之鼎释香制住,然后强行灌入药物,那大妖本来极是硕大强壮,不意服下药物,顿时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瞬间融作一滩脓水。眼前粉末也不知是不是当时的药物,就算远远不如对妖物使用剂量,眼前分毫只怕亦足以叫自己肠穿肚烂,心中想象惨况顿时连牙也交战起来。突然记起一事,忙道:“师父不是还有一妖物拟让弟子前往收服么?请师父大发慈悲,权且寄下此罚,予弟子戴罪立功的机会!”
中年儒者盯着寄竹,半晌不言声,后又微微一笑:“你知道我要收服一只什么妖物?”寄竹伏着头颤声道:“弟子不知,弟子不敢妄自猜测!”他听得儒者口气似乎颇有松动,更为争取道:“请师父给弟子一个机会!请师父给弟子一个机会!”
儒者缓缓站起,收回递来的纸包,点了点头道:“不错,使功不如使过。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起来罢!”
寄竹心头大喜,捣蒜价又叩两个响头才颤颤巍巍站起,此时一阵风掠过,吹得浑身发冷,敢情适才胆战心惊已惊出一背脊的冷汗。当下定了定神,问道:“不知师父此回要收服何等妖物?”
儒者先不言声,思索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颇含感慨道:“乃是一只辟邪之兽。”
寄竹先是一惊。他知道辟邪乃妖中战族,骁勇顽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不过他许胜不许败,更何况俢禊之链于妖物有神奇掣肘之功,只要自己此回妥为布置,小心应对,应该也不难办成。
儒者只吩咐道:“今次还要失手,便是两罪并罚,到时势必惨不可言,你可莫怪师父狠心。”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寄竹恭恭敬敬的垂首躬身答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