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万川秋池

8、卖惨

　　方回的内心远没有他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对岑末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双刃剑，挥向岑末的时候也会带出自己的血肉。

　　他们在一起快四年了，朝夕相对，哪是三两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

　　冷空气贯穿整个走廊，方回却好似感觉不到，他靠着墙的背影在说完那句话后果断结束通话的同时缓缓滑向地面。

　　当他鼓起勇气将那句在他心里来回猜测了不知多少遍的话终于从口中蹦出后，他整个人好似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又像没了筋骨。

　　可他依旧是胆小的，他连岑末的回答都不敢听，哪怕也许有可能是否定的，他怕他用尽一切豪赌一场，到头来皆是一场梦。

　　他在外面待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的指针停止了运转，他拿着手机推开门进屋的时候，双脚像灌了铅，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实习生已经躺在里侧的床上睡着了。

　　方回将手机扔到床上，拖着沉重的步子进浴室洗了把脸，当他躺到床上的时候，却发现困意全无。

　　他本以为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宣泄出来后会好过一点，却发现事实好像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顺利，闭上眼脑海里总会闪现他跟岑末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像一场又一场慢镜头的电影，一桢桢放大了摆到他面前，清晰却摸不着。

　　枕头下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方回下意识转过脸，有什么东西随着他侧头的动作轻盈的擦过鼻梁掉落到枕巾上，方回下意识抬手一摸，指尖被浸了一片湿意。

　　他摸手机的动作一僵，像是不能确定，又伸手摸了摸眼角，湿润的触感很明显，他下意识拧了眉，烦躁中夹杂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动静并不大，但却将方回僵硬的神经拽了回来。

　　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光很刺眼，白茫茫一大片，刺得他眼睛酸涩生疼，他下意识眯了眯，想缓解下这种不适感，却没承想这一眯正好将屏幕上的两条消息看了个真切。

　　岑末：晚安

　　岑末：我等你回家

　　方回不由鼻子一酸，明明不久前他在电话里冲岑末那么一通控诉的时候他都没觉得多委屈，这会儿看到这两条消息，心里泼天的委屈齐齐涌了上来，似要将他仅存的那点儿理智冲散。

　　这七个字好像被赋予了什么奇怪的魔法，本来困意全无的方回只觉得眼皮重得似千斤，在清明被黑暗一点点吞噬之前，他下意紧了紧手心里的电话，感觉到明显触感后才沉沉堕入了黑暗。

　　前晚彻夜未眠加之昨天又是上班又是出差的，以往准时准点的生物钟居然没能让方回醒过来，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实习生给叫醒的。

　　“回哥你没事吧？”实习生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嗯？”方回只觉嗓子火燎燎的跟要烧着了似的，脑袋晕沉四肢泛力，他勉力撑着床沿坐起来，想着可能是昨晚在走廊上待太久又吹了风感冒了。

　　“你脸色不大好，”实习生皱着眉，“是不是生病了？水土不服？”

　　话刚落脚方回就偏头打了个喷嚏，他摆摆手站起来，“小感冒，没事。”

　　实习生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方回已经抬步进了隔间的浴室。

　　洗脸台的镜子里映出方回略显潮红的脸，他肤色较白，倒是看着平添了几分血色，只是双眼没什么神彩，凑近了还能看清眼底两团不大明显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整张脸都显着病态。

　　他拧开龙头俯身拘了几把冷水往脸上泼了泼，脸颊的热意被强行消下去不少，连带着灵台也清明了不少。

　　今天是会展活动的第一天，他们得早点到活动中心布置现场，所以出门时间比以往上班要早了许多，几个同事聚着一块儿在酒店餐厅吃早饭的时候，方回收到了岑末发来的微信。

　　-早安.jpg

　　-起了吗？

　　方回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七点，这比岑末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了半小时，不过他没问，只扫了眼消息就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酒店的早餐种类丰富，方回却没什么味口，勉强吃了小半碗蔬菜粥，七点半岑末又发了条微信过来：上周咱们去超市买的牙膏你放哪儿了？

　　语气自然得好像他们之间半点儿嫌隙都没有，昨晚他说的那些话敢情都被当作是放屁了。

　　方回差点儿气乐了，正打算将手机放回兜儿里，机身再次震动了一下，岑末又发了条消息过来，这次是个张照片。

　　一支被挤空了的牙膏，扁平的一条，上半截被扭成了麻花，开口处空空如也。

　　岑末：一点儿都挤不出来了

　　方回盯着这张照片是真笑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天早上他刷牙的时候这牙膏还有一大半呢，这才过了一天就这德性了，这哪是刷牙呀，当沐浴露洗澡都不见得能空成这样。

　　岑末总是这样，每次两人闹了不愉快他都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有时候方回真生气黑脸不理他了，他就总用这招没话找话，等事情平息过后方回再次回想，好像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全成了他的无理取闹。

　　他本以为昨晚那番交谈能让岑末认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加以改善也好，直接桥归桥路归路也罢，可方回没想到的是，如同以往每次小吵小闹般，岑末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他不由想，自己在他心里果然是可有可无的吧，即便说了那么狠的话，岑末仍旧无动于衷。

　　方回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眼不见为净。

　　上午忙着布置展会方回没觉得怎么，到中午歇下来才感觉全身酸软难受，脑袋也昏沉沉的，总是时冷时热的发虚汗，撑到下午展会结束回酒店，方回才在路上找了个药房买了药。

　　“今天展会很成功，接下来几天可能会更辛苦，”路上经理突然道，“晚上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

　　众人高兴坏了，吵嚷着要去吃地道的火锅，方回不太舒服就没跟着去，买了药就回了酒店。

　　这个时节的风寒感冒总是来势汹汹，方回浑身泛力也没什么味口，回酒店找了水壶烧了壶开水，打算等水凉一些直接吞了药就睡了。

　　他躺在床上等水凉，视线落到漆黑的窗外，不由想起阳台外面那片积雪。他刻意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都放到工作上，可当忙碌归于平静，房间里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想那座离他一千多公里远的北方小城，去想那个小两居的家，去想此时是否也会想起他的那个人……

　　等他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何时拿出了手机。

　　满满当当的消息提醒占据了整个屏幕，方回解锁点进去，消息时间从中午到晚上，一条一条看过来。

　　-午饭吃了没？

　　-出差是餐补还是公司买盒饭啊

　　-饮食习惯怎么样 吃得惯吗

　　-你理我一下[对手指]

　　-出差都干些什么累吗？

　　-我下班了

　　-刚路过和平广场看到新开了一家烤肉店，等你回来我们去吃

　　-我到家了

　　-今天雪下得好大

　　-图片

　　-路上打滑，车开了五十分钟才到家

　　-你回酒店了吗

　　-晚饭吃什么

　　-图片

　　-咱家只有香菇炖鸡味儿的泡面了吗？？？

　　方回不由想起上次两人吵架，具体为什么吵他已经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他们冷战了三天，谁也不跟谁讲话，但岑末会每天给他发微信，从早到晚像个话唠一样，但真回了家面对面了，他又哑巴了。

　　方回当时气不过，总觉得既然他都给自己发微信了，为什么就不能主动跟自己讲话呢，所以他故意早早出门上班，故意很晚才回家，故意不搭他的车，故意不做饭。但他又怕岑末饿着，回家的时候买了一大袋各种口味的泡面，买回家后他又觉得自己挺可笑，岑末那么大人了，即便没人做饭他又不是不会点外卖。

　　结果岑末还真就没点过一次外卖，硬是把他那一大袋泡面吃得只剩两包了，方回服气了，便主动开口说了话，届时冷战才算破冰。

　　后来方回怕两人再吵架冷战，就常给家里备着几包泡面，自那以后他们倒是没再冷战过了，泡面也没了用武之地，直到这一次。

　　方回将这些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看得眼眶都微微泛酸了，他的心情很复杂，明明狠话是自己撂的，好像最难过的那个也还是自己。

　　人类啊，多么矛盾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