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曜》言页子

3、3.家犬野犬

　　外面的风刮得像冷刀子，凛冽透骨。不知不觉中，我来到这儿已经有一个月了。
　　我长大了不少，除了对屋子内结构的熟悉，对人类的日常词汇也能基本了解——老狗说这才是家犬生存的关键。
　　那个女人除了漠视我的存在，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对他愈发苛刻；之前那个老妇人是打扫屋子的保姆，对我这个麻烦的到来抱有一定的成见，不过偶尔会给我一些没吃过的美食；然后就是我最喜欢的他了——
　　他每天都很忙，起早贪黑的，书桌上堆得纸张书本越来越高了。
　　像老狗所说的，我的每天都是在等待。也许是时间不够长的原因，我并不寂寞，相反，每天他回家开门那一刻下意识张开手准备拥抱起跳的我的举动给了我深深的满足感。
　　我在拥抱他后，会紧紧地跟在他的脚后，去感受他的气味、远处尘埃的气味、陌生人的气味······透过各种各样的气味让我能更加接近他所在的那个世界，这让我心情舒畅。然后我会用脑袋蹭压他的裤脚，想要在他身上留下被冲淡了的我的气味。*
　　我并不知道他在忙碌些什么，有时他会带我去公园散步——途中会经过我们相遇的那处垃圾堆，我总是会在那打上我的标记。
　　他会和我赛跑、陪我玩飞饼、抱着我在草毯上打滚、在一旁看我和别的狗打架疯玩。
　　所以，即使他偶尔忘记给我喂食、忙到不能给我洗澡，我也还是原谅他啦。
　　我还交到了朋友，是野犬。
　　你说家犬居然和野犬做朋友？
　　噢，野犬可不是普通的流浪犬。它们属于黑暗，浴于月华，獠牙撕开血肉深入骨血，咆哮贯透暗巷。强大、凶悍、暴戾，还有那一份傲慢的野心。
　　我憧憬，崇拜，为之颤栗。我要为野犬干杯。
　　它没有名字，脸上有一道长且深的疤痕，听说是被人类用断裂的钢管打的。这为它每每在搏斗前增几分戾气和威风。除此之外，它还有一身通体发亮的黑毛，少有污渍——是常胜将军才能拥有的姿态。它是这块流浪者区域的王。
　　棋局以帅为本，我决定叫它大帅。它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它无所事事时会和我闲聊、厮打、追尾，我偶尔陪它巡回领地或给它带一些人类的美食，也会带上一些小玩意与其他家犬玩闹。天色昏暗之际就在别墅门口枕着我的前腿等他回来。
　　生活单调却充实。
　　然后下雪了，人类的新年接踵而至。
　　他终于闲了下来，整天都待在我的身边，或者照顾我、或者做着他自己的事情。
　　冬季的夜飞快的爬了上来。素白的世界里一深一浅的留下过路的脚印，细小晶莹的亮片在空中乱舞，去亲吻建筑、亲吻生灵、亲吻大地、亲吻一切，它们温柔而无声的吞没了噪音和繁华，给万物染上了宁静。
　　我窝在他怀中呆在庭院里，盖着一张小毯子，看了几个小时的雪。
　　别墅里待着那个女人，老妇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独自坐在沙发上，脸上画着精致的妆，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上闪烁的画面。
　　暖黄的灯似轻纱般笼着我们，落下一片重合的阴影。在外面一片冰凉中，起了模糊不清的喧闹。
　　然后，夜幕蓦地炸开了花。衬着远处朦胧的万家灯火，掩了高处稀疏的清冷星辰。他侧过头来凝视着我，眼中映着五光十色的璀璨，底下衬着夜色的温柔。
　　一片喧嚣中，我听见他对我说——
　　“新年快乐，帕比。”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初雪，第一个新年。

　　时光在安逸中漫不经心的向前爬行。
　　湖畔细柳抽条青青草绿，早莺暖树新燕啄泥，复苏了春。
　　园内绿荫繁茂阳光暖夏，澄夜星宿璀璨如华，点缀了夏。
　　林中飒飒银杏翩跹洽蝶，果硕麦浪冷暖交缠，温凉了秋。
　　小巷卷帘寒雨银白铺盖，听笑语皓月衬烟雪，寂寥了冬。
　　年复一年，似是今朝否？
　　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在拥挤可怖的人流中牵着我，带我赏别处风景。我每一次都努力的记下他与我说的话，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和我的时光。
　　他长大了，瘦了不少，不复曾经那样柔软，我站起来只能搭到腹部。
　　他很忙碌，越来越忙碌，夜不归宿的次数一点点在增加，虽然他回来还是依旧拥抱亲吻我，但他身上带回来的气息愈发浑浊了，偶尔我忍不住打喷嚏。
　　他疲惫的承受着什么，有段时间常常带伤，房间里总是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他回到房间便开始熬夜做着自己的事情，我想陪他，可困意总把我击倒。而每当我醒来时，他就不见了。
　　他的脸上总有一层我舔舐不去的灰败，我觉得它在腐蚀和伤害我的主人。
　　我努力的为他做点什么，他对我笑得温和却勉强。这让我颓然而难过。
　　我去了老狗离开的那个巷子，那里一如既往的灰暗冷清腐臭无人。然后我在老狗呆过的那块地方趴下来，鼻尖触着地。
　　【呐，老狗，你是对的，我有点寂寞了。我很想他，他在身边也想。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你到哪里去了呢？我想，如果你变成人类就好了，那样就不会这么寂寞了吧。】
　　大帅对我的现状嗤之以鼻，它不轻不重地咬了我一口，冲我色厉内荏地狂吠了一通——
　　“蔫了吧唧的狗怂蛋，亏你跟了我这么久，家犬真他妈是一帮不可教的狗东西！出去别说你认识我，赶紧带着你那拧不啦几的小家子气上天吧！话说回来，我挺欣赏你的，你滚过来当我小弟也不是不行，虽然我们无羁无绊的，但这么久以来我对兄弟对你还算仗义吧？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可不负责养你这拧了吧唧的狗性子。”
　　啧，这家伙的安慰真是狗屁不通。
　　“大帅，谢谢你。”我温和道，大帅一扭头从鼻孔里喷出一串气，“但家犬只想死在主人怀里。身边也好，身后也好，远远地看着也好，我们只能死在有他的地方。因为我只有他，我只要他。”
　　它顿了一瞬，转过头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疯了。”
　　它一眨眼，那份近似于施舍给我的怜悯不见了，连带着往日的交情和情感，粉碎成无机质般的冰冷：“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会让你滚。”
　　我立在原地，目送着它沉淀着时光沧桑却从不羸弱的身躯，感受了一阵自己身体的疲态。
　　我生不起气来。因为野犬行事总潇洒，信仰乃自由——它们压了命去换。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是，何必加个家犬来添堵？
　　二者终是隔着天堑，有舍有得的活在两个世界里。

　　【没关系，我还是想为你干杯，还是很喜欢你——<野犬>.谢谢你成为过我的朋友，让我进一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完整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qwq小短文小渣笔卑微求一下收藏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