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不是你》杝太阳

1、进入厂内

　　2019年初，过完年之后的几天里还有点冷，南方的冬天没有雪，就算有也只有半天下而已，比如宁波就是这样，冬天来了，有喜有悲，对于江楠来说，这是悲。
　　在家干活的第二个月，因为过年显得更加匆忙，家里开了一家水果店，水果摆进摆出，冷冰冰的，冻得她手疼，江楠守着手机时间表，终于熬到了十点，她走去收银台，妈妈正在那里安详的坐着，手里拿着装满热茶水的玻璃杯，膝盖上盖着一张薄毯，薄毯里面是电子烤火炉，这生活着实美滋滋，江楠故意去摸她的手，暖暖的，随后妈妈把江楠的手包在手心里：“怎么这么冰？”
　　江楠的内心闪过一大串话：我刚刚把东边水果补满，你又叫我去西边摆水果，生怕我今天少干活一样把我使劲召唤，我手能不冷嘛。
　　江楠只是微笑着：“十点了，我上去睡觉了。”
　　妈妈点点头，江楠立马跑上楼，楼梯是木板做的，江楠背靠着自己房间门，安静下来，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小床板上的被子乱糟糟的，其一是因为早上起来的太匆忙，其二.....江楠很懒。
　　她钻回被窝，已经没有温度了，脱掉大棉袄还有点冷，没上来的时候她觉得很累，上来了就清醒了许多，没有想睡的欲望了。
　　我叫江楠，今年十九岁，准确的来说刚过十八两个月，我现在在给家里打工，一个月三千块，一天一百块，早上五点起来摆摊，十点钟休息到中午吃饭下楼，吃完饭洗碗然后就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关门。生活非常平凡，可是我还是心情乱糟糟的，我有个梦想，就是当一个漫画家，已经在网络上找好了培训机构，虽然出技校已经快一年了，可手上还是一点存款没有，之前在超市工作的工资也只剩下八百，我跟妈妈提过去北仑打工，但那时临近过年家里忙，所以留在家里干活了。
　　我知道让他们相信当漫画家很赚钱很难，当我反应过来想当漫画家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现在的我也只能自己慢慢攒钱去学习，妈妈不认可的事她不会帮我的。
　　马上就要过完年了，江楠还没有找好工作的厂，现在睡不着，索性掏出手机继续看58同城，物色了好几家，不是学历限制就是能力限制，就在沮丧的同时，以前的校友兼舍友发来一条微信信息：“江江，你在干什么工作呢，明年我来找你一起工作怎么样？”
　　江楠有些震惊，她的那些好朋友可是好几个月下去一个人都没有找她聊天的，说来找她玩结果第二天就放鸽子，这次居然来了一个要跟她一起工作的，江楠认真起来，回她消息:“真的假的莎姐姐，宜春没有工作吗？你来这边这么远你爸妈同意吗？”
　　莎姐姐：“我都二十了，又不是小孩子，宜春这边工资低，我去你那赚点钱也快，刚好想赚点钱去学点东西。”
　　江楠给她发了个疑惑又呆萌的表情：“你想学什么。”
　　莎姐姐：“厨师。”
　　江楠：“可以的，你做饭好吃。”
　　江楠从前还在技校的时候可没少蹭过她做的饭，莎姐姐对炒菜从小到大都很有信心，因为是家里老大，父母经常不在家，她炒菜的技术也是自己慢慢磨练出来的，而江楠在家排行老二，家里又是开店，爸爸不在就妈妈炒菜，妈妈不在就姐姐炒菜，她只要负责洗碗就好了，所以到现在还是个连煤气灶都打不开的妹子。
　　江楠有些感叹，她就是对炒菜一窍不通啊。
　　唠了一会磕，江楠本来以为可以一起找工作，可是莎姐姐说都可以，这等重任还是摆在江楠头上，于是她找啊找，自然而然的睡着了。
　　现在火车票赶上春运，实在难买，当知道莎姐姐早就买好了的时候江楠才相信这次是来真的了，这时江楠和妈妈两个人盖着同一个毯子，烤着同一个电子火炉，她心里暖暖的，把聊天记录在妈妈眼前晃来晃去：“我有个同学会过来跟我一起去打工，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叫她来柴桥工作是吧？”
　　：“去北仑，柴桥工资太低了，一个月只有一个笔记本电脑钱。”
　　妈妈瞥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买了个电脑你现在有用吗，还不是放在那落灰。”
　　江楠收回手机，双手塞进毯子里：“反正我迟早要用。”
　　妈妈：“天天整这些没用的，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攒够钱。”
　　妈妈嫌弃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所以江楠才不想留在家里干活，她总能感觉到，妈妈不情愿发她工资，其实.....跟没发工资没什么两样，三千块钱，给江楠五百买衣服穿，其余的都给妈妈存着，谁也没损失谁的，只是名义上是江楠的工资而已。
　　：“我总会攒够的，你又不帮我，画漫画赚不赚钱也不要你管。”
　　：”我是不管，攒够了你自己爱学什么学什么。”
　　江楠索性不说话了，反正哪样都是她理亏。
　　眼看着25号越来越接近了，离莎姐姐上开往宁波的火车的时间也快到了，晚上八点上车第二天凌晨五点左右会到宁波，江楠从没有过的舒坦，莎姐姐之前是宿舍里最年长的姐姐，肌肉发达，站她旁边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江楠没怎么得罪人，但莎姐姐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所有人安心的魅力。
　　江楠掐着点给她发信息问候：“上火车没？”
　　过了很久莎姐姐也没有回复，十一点以后江楠准备睡时才看她的信息：“还没。“
　　：“不是晚上八点的票吗？”
　　：“我退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
　　：“我不来宁波了，我爸妈不同意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江楠无声苦笑，往被窝里钻了钻，思来想去，还是发了个：“好吧。”
　　信息不到两秒，成功发送过去，她按下关机键，连接充电线，然后慢慢睡去，她有一事非常想不通，她真的老是被人放鸽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生活依然很忙碌，妈妈了解江楠，她有一些什么样的朋友她再清楚不过，放鸽子是常事。
　　妈妈给江楠两个选择，一是好好在家干活，二是去她找好的厂里干活，江楠本是拒绝的，但听到是在北仑时江楠就没了反抗，只要能离开柴桥，去哪里都好，虽然北仑离柴桥就十几公里，江楠只要看不见妈妈，她不每天念她没用，去哪里都可以。
　　三月五号这天下午，江楠把所有生活要用的东西搬上大货车，然后坐上副驾驶，爸爸看着她系好安全带，才开动货车，他有些咳嗽，老毛病了，江楠也没有在意，继续看着窗外，经过柴桥街道，再经过一个又一个公交站，柴桥对于江楠来说，即陌生也熟悉，更多的是一个牢笼，她被困住，被指挥，被压抑，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重新开始追寻自己想要的。
　　明明应该开心才对，可江楠看着这些倒退的风景她开心不起来，她怪妈妈也怪爸爸，为什么从不支持她，在学校时她就说过要报学校里的画画班，可远在宁波的他们迟迟不打钱她只好作罢，可是弟弟呢，他又为什么可以自然而然的学美术呢。
　　想到最后的结尾是：算了，我还是自己努力吧。
　　经过前五天的培训，江楠已经确定选择这家厂上班，今天是她进宿舍和办理入职手续的一天，明天以后，她就不能天天回家了。
　　眼看着就快要到厂区，两边的停车位上全是小汽车，一条路上，望不到尽头，爸爸从来不关心江楠的想法，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进入社会工作，晚上基本上八点下班，那个点没有可以送她回家的公交车，他嘱咐几句：“想去哪里得想好了再去，不要别人问你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话坚定一点，不要搞到最后进去了没几天觉得累了不行了又跑回来哭。”
　　江楠往爸爸那边看了一眼，他目视前方找停车位，在江楠的记忆里，爸爸是不关心她的生活的，两个人本来平时就很少说话，江楠此时就算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也只有一个嗯而已。
　　爸爸叹了口气，沉默一会：“在厂里干活是多做事，少说话，能吃的了亏的人在哪都能混得好，多吃点亏不要紧，一个人是要成熟一点，要知道领导为什么骂你，晓得吗？”
　　：“嗯。”
　　江楠继续点头，两个人的气氛实在尴尬，她转移视线望着外面倒退的风景，一圈一圈走过去，围着厂的的公路上真的一个停车位的都没有，五颜六色的小汽车一个接一个，有的很少移动，车顶盖上积满了樟树的落叶，枯黄的。
　　江楠一颗心沉静下来：这是在关心我吧？怎么之前从来不说，到现在才说，不觉得晚吗？
　　实在找不到停车位，他只好把货车开到宿舍楼门口，暂时停下车，组长已经在门口等待着，她人不高，一米五的样子，带着有组长标志的黄色鸭舌帽，简单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据江楠了解她已经四十八岁了，过两年就可以退休的年纪，还穿着单薄的工作服。
　　组长非常热情帮江楠搬东西，江楠先把行李箱抢过，这东西太重了，而且宿舍还办置在四楼，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快大自己两轮的人搬这么重的东西呢。
　　爸爸他不能进入女生宿舍，而且门卫一直盯着他，示意不能久停车，只能看着江楠和组长拿着一大堆东西上宿舍楼他叹了口气，他曾经也进过厂，里面的生活节奏非常快，一旦赶不上节奏，就会受到各种领导的训斥，他经历过的苦这么多年过去就快要忘记了，现在又把自己女儿送进去，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不得不说，自己太差劲了。
　　组长拿着钥匙打开宿舍门，不得不说寝室里还挺干净整齐的，江楠在边上铺床，组长就在旁边递棉被给她，合作很是愉快。
　　让江楠比较不愉快的就是，组长说江楠被子不好看，小女孩就应该买一些干净好看的被子被套。被她这么一说江楠看了看其他两张下铺，一套粉色格子被套床单，一个蓝色海洋被套床单，少女心满满，而江楠的被子和床单……都是家里不用的配在一起，用花花绿绿来形容一点不为过。确实自己的被子没有其他两个人的那么好看，难免有些失落。
　　妈妈没有给她买新被子，要买的话只能用江楠仅存的八百块去买，不！绝对不！而且她是来赚钱的不是来花钱，能睡就行。
　　江楠一路无话，组长自顾自给她介绍地点建筑一楼小卖部，再靠关系让后门门卫打开门让他们进入厂区，平时后门只在上班和下班的点开，期间若是有人从这里进出，抓到了就要罚钱。
　　组长带着江楠先做入职登记，年初，找工作的人乌泱泱的，组长等了一会就要上楼了：“你慢慢弄，登记好了发信息给我。”
　　江楠不是很明白，但也依旧点点头。
　　排队了排了近一小时，终于排到江楠了，前几天早上来的时候人很多，没想到下午来的也这么多，她有些困，懒洋洋的把填好的表格和身份证递过去。
　　入职人员太多，何部长也一起帮忙，她最近心情很好，看这身份证就更兴奋了：“江楠。”
　　江楠等的本是昏昏欲睡，这一叫她，她惊吓一瞬，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慌张的左右看看道：“怎么了？”
　　何部长微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这名字很特殊，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江楠注意力这才集中在何部长身上，经常有人觉得江楠的名字很特殊，然而也只有她心里明白，这名字再好听，也不是因为地名的关系，而是因为弟弟的关系。
　　江楠有些失落，只是嗯了一声。
　　何部长把她身份证上信息陆续打到电脑上，有些惋惜般：“江西人。”
　　江楠随着她的声音心情跌宕起伏，组长说她最近高兴才接帮新员工入职手续登记的工作，特意让江楠乖巧一点，她也明白这一定是位领导，所以心情才漂浮不定一直紧绷着，直到她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江南人。”
　　江楠松了一口气，领导也挺好相处的嘛。
　　江楠俯视着何部长，也微笑起来：“那您是江南人吗？”
　　何部长微笑着点头，笑容温和，职场气质非常强，令人难以高攀。
　　她点点头，把江楠的身份证和表格一起还给她：“好好工作。”
　　江楠笑了笑回应她，一瞬间觉得新地方不难相处，还……挺可爱的。
　　何部长看在眼里，觉得这女孩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乖巧阴郁，皮肤白里透红，笑容稚嫩，还是个……零零后。
　　何部长没有往下再猜，没有意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历，没有必要把人的全部都扒开。
　　组长带着去一楼她找放临时物品的柜子，她把厚重的大棉袄塞进去，再换上刚买好的工作服和帽子，在正式第一次进入缝制六车间。
　　江楠连着步子都慢了许多，明明楼梯间安静至极，车间里里却吵得不行，各种缝纫机响的的声音，组长好几次和她说话她都没听清，这车间实在太大了，人太多了。
　　江楠觉得这是她出技校以来见过的最大的车间了，而且是最多人的车间，因为刚入职，还没有发夏季的短袖工作服，冬季工作服里面穿了件连帽黑色卫衣的江楠就显得很显眼，干活干的快的，不忙就时不时投来目光，一副又有新人掉进屎坑的无奈感，既来之！那祝你好运！
　　来的第一个礼拜里，组长对江楠的温柔在别人眼里可谓是不屑一顾，觉得这一年一度的老妖婆变身，又开始作妖了！
　　江楠每天都会被二组组长骂人给吓到，她现在坐的车位离二组很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把好急几个人都骂哭了。
　　看见自家组长走过来，江楠立马安静乖巧好好干活，她还想多活些时日。
　　江楠看了几眼对面的组长，她正在上袖子，她的长相非常温柔，虽然脸上已经有了许多清晰的皱纹，但这反而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察觉到江楠在看自己，组长猛地抬头，把江楠的视线抓个正着，江楠只好假装不慌不忙继续干活，组长觉得这丫头还有点可爱，温柔的问道：“怎么样，现在还能适应吗？”
　　江楠还在认真看手上做袖口的动作的组长：“嗯。”
　　组长：‘被吓到了吧？”
　　江楠：“有点。”
　　组长：“她们组，一直都是那样。”
　　江楠：“还好我没去那个组。”
　　江楠听到一声耻笑，也反应过来，这马屁拍的实在是明显了，她偷偷瞄了一眼，看组长面上的表情，应该是极爱听这种真心话的，江楠当时也确实真心，一个礼拜之后画风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