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先行番外]十六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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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的皎月高悬，光亮较前日的满月还要耀目一些，似乎层云也被逼退了三分，愈加显出既望月的灼灼华光来。
四边寂静。白日寥寥几朵红花早已蜷缩起来，仅剩下无人打理的浓绿叫月色映照得像是褪去了色彩。时至夜半才稍稍起了些风，木樨的气味随之浮动，一时间倒仿佛许多无形的禽鸟，张开翅膀挤挤挨挨地涌进门扇半敞的正堂去了。
穿着玄色直衣的青年跽坐在堂前，似是全心皆在眼前的棋盘上。只是棋盘上莫说棋局纵横了，连子都摆得一塌糊涂。
小有盛名的长秋卿终于长叹出一口气。涌入鼻腔的木樨香气将他心情暂且抚平了一瞬，他才敢再一次向房中望去。
已经是第六日他下朝后直奔这里了。
六日看到的却都是同样的光景：无所不能的阴阳师规规矩矩地平卧，连双手相叠的姿势也没有变过。长发温顺地在枕间铺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主人无暇驱使式神，原本喧闹的宅子安静得出奇。
“真是没办法啊。”博雅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咕哝着，“醒时招架不住也就罢了，睡起来怎么也让人束手无策呢？”
甚至连酒也不敢自己独吞。博雅悻悻地收拢棋子，这一点撞击的声音也让人有些烦躁。
他忍不住又转头去观察晴明的睡颜，又与脑海中两人对饮时候的样子比照。
果然还是睡着的晴明像是实际年龄的样子啊，年轻又很有些天真无邪。博雅想起痴长三岁的自己被调侃为“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好孩子呐”，始作俑者用扇面掩住大笑的脸，一双凤目粲然生辉，像黑夜里倏然掠过的星子。
但更多时候晴明不太将目光停留在人身上。约莫是自小习阴阳术的习惯使然，偶尔对上的眼神总让博雅有种被鬼神关爱的感觉——那双深色眼眸中映照出来的自己大概真的是个无所遁形的孩子样吧。
可我在很久之前就知无忧无虑是虚假而必须的，是这愚钝但安逸的生活的根本——博雅盯着晴明的脸神游天外，脑子里闪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话。
而这皮囊之下的真相大概很早就被晴明捕捉到了。
只是要维护这“无忧无虑”光是这二十多年的行为还不够，竟然远远不够。
“但这代价本应由我来付出的呀，晴明。”博雅靠在正堂前的屏风上，轻声的话语里有压制不住的惶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只有晴明替他挡住了诡谲的人心，奔波千里安排一切，最后还受着伤回来，并且告诉他好了，都结束了。
而自己……
挂着殿上人的虚衔娱君娱臣，做一个沉迷音乐的痴人——他本以为这样应该是最好的了，况且乐神予他的青睐足以蒙蔽掉他偶尔会忍不住揭开的真心。
而上天却给了他一个半神半亲的存在，还附赠一个奇诡瑰丽的浮世。
从此每一日都如同槿花一朝，晨开夜闭，却恒久不败。
这样助长野心的馈赠真是太不该了……让人生出如斯妄想。博雅无数次这样想着，再悄悄地将心中试图夺门而出的黑影尽力按回牢笼，再带上重重深锁。
然后在晴明了然的微笑里，混着皎月喝下一盏酒，又一盏。
就像今夜的既望月，足以将心中的泥淖一遍一遍澄清。这样待晴明醒来之后，至少可以看到一个愉快的源博雅。
这也许是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博雅有些丧气，他时常会觉得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思维繁复又混乱以外自己并没有什么建树，虽然那是应该的样子，他也并没有去为此埋怨他人。
也就晴明……晴明会那样说……
“博雅啊，吹起笛来连神明都要折服。”
博雅想起那时候晴明的样子，被湖面月亮映得像在发光的脸上是微笑，眼神却复杂得让他也难以明了。那是博雅从未在他人眼中看到过的，没有任何让他不安的意味——只是凝视的时长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被漆黑的光温柔包裹。
真是太幸运了。博雅后来总忍不住回想那一刻和以前很多的那些时刻，愈加得意自己是被这光特别关爱着的。
嗳，的确是白长了三岁。博雅回味着当时的心情，几乎要笑起来了。
“一定是今夜的月色太美的原因吧。”博雅仰起头，没意识到自己又把话说出了声。
“今夜月色的确很美。”
博雅倏地起身，几乎要撞翻桔梗花样的屏风。
慌乱的脚步声与布帛相擦的声音间，博雅捉到了浮世中最动听的乐声，很短促。
“晚上好啊，博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先行番外]十六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