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96、囚水神，双仙平鬼患

　　眼前水中的平静让昭华感到意外。渚水中的水鬼已经翻涌如过江之鲫，而毗邻南水的这条小河，明明能感觉到森森鬼气，至今却连一个鬼影也没见着。

　　“昭华，”黑暗中丹纾忽然问道：“你现在的样子，可是你少年时的模样？”

　　“...是吧。”昭华一路琢磨水鬼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年少时的模样他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顿了一顿，丹纾又说道：“你的样子，我总觉得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究竟是在哪里，却又想不起来。”

　　“不会吧。”昭华仰起头，目光穿透漆黑望过去，“你的样子如果我见过，一定不会忘。”

　　“是么？”丹纾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那你要记牢一些。”

　　“嗯？”昭华不解。丹纾的模样任谁见了，应该都不能轻易忘掉吧，还要怎么才算记得牢一些？

　　“记住我，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忘。”

　　昭华与丹纾握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分。这话很是突兀，让他摸不着头脑，又莫名地感觉一阵心疼。

　　如此耀眼的他，也会被人遗忘吗？

　　还没等他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丹纾却忽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昭华立刻下意识张开手指想要握回去，却听见丹纾说道：“瞧瞧，总算有人来迎接你了。”

　　远处幽黑的水域渐渐有了两点亮光，正摇摇晃晃地朝这边游过来。与丹纾带来的炽热而耀眼的光不同，这两个绿幽幽的亮点，与这河水一样没有温度。

　　终于等到那光亮靠近了，丹纾“咦”了一声，“这灯很是别致么。”

　　昭华也觉得无奈了，这条河是怎么回事，怎么在这水中游走的神神鬼鬼都喜欢提着灯？

　　眼前的两盏灯实际是两只人的头骨，头顶用一根线提着，大张的口中燃着两簇鬼火，幽幽的绿光从两个黑窟中透出来，却连提灯人的轮廓都照不清。

　　“怎么回事？只有你一个？”提灯人开了口，竟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岂有此理，竟然敢戏弄我！他们这是不想活了！”少年的声音急促而又狠戾，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稍不如意便掼出一串狠话。

　　“啧，这小孩真是不讨人喜欢。”丹纾在一旁评价道。

　　见他不吭声，那少年抢步上前，将骷髅灯提至昭华的面前，同时自己也凑近了，恶狠狠地打量着，“嗯？你竟然还没死？”

　　那少年发现昭华一直鼓着嘴，时不时还吐出几颗气泡，眼珠也上上下下动着，顿时又惊又怒，当即扔了手中的骷髅灯，一把抓过昭华的衣领，发疯一般地摇晃起来，“你是什么人？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能活着？”

　　昭华就像一棵水草，被他晃得又吐出一串水泡，却只是拼命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开口说话。

　　这少年见了更气了，伸手就去掰昭华的嘴巴，“让你憋气！你给我张嘴！张嘴！你给我死！死！！”

　　“岂有此理！”丹纾早就不高兴了，他才不会在乎对方是不是什么小孩子。如此凶残暴躁，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手下留情。

　　“丹纾！”昭华急忙将他拦下，“我没事！这孩子有些奇怪，且看看他要做什么。何况他后面跟着的那个还没露面呢。”

　　这孩子力气大得很，昭华手脚并用，还是“抵挡不过”，气泡一串接着一串，眼看着就要被他撬开嘴。这时少年方才丢下的那盏灯被拾了起来。

　　两只骷髅灯靠在一处，荧荧的火光照亮了一个小姑娘苍白的脸，“哥哥，就让他这么活着吧。”

　　少年这才极不情愿地松开手。昭华捂着被他捏得生疼的脸颊，朝那小姑娘看过去。

　　“为什么让他活？他凭什么能活？”那少年虽然停了手，可嘴上依旧不肯放过。他拿回自己的那盏灯，粗暴地朝昭华甩过来。

　　趁着灯光照在昭华脸上，他恨恨地说：“看他那样，傻乎乎的，一看就是个吃穿不愁，被爹娘宠坏了的傻子，蠢的像猪一样！这种人活着干什么！”

　　昭华忍着没有翻他一个白眼。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昭华你听听，这小鬼说…”

　　“丹纾，”昭华截断了话头，“我听见了。就让他说好了...”

　　他身后的小姑娘这时也提着灯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好奇地在昭华脸上戳了戳，“哥哥，就把他留给我吧，这可比死人好玩多了。”

　　少年皱起眉，又盯着昭华看了一会儿，转头无奈地说道：“有什么好玩的，他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的。”

　　“没关系，一个时辰也是好的。”小姑娘围着昭华转了一圈，“我们有多久没见过活着的人了？”

　　少年瘪了瘪嘴，没吭声。

　　“等他死了又会变丑。”她又在昭华脸上戳了戳，“现在这样子还...真好看。”

　　“他哪里好看了？”少年不悦地大声嚷着，“走，回去！”

　　说着在昭华背上猛地推了一把。若不是在水中，这一下毫无防备他铁定要扑倒在地上。饶是如此，他还是踉跄了几步。

　　“快点，娇滴滴的给谁看！”不等他直起身子，少年又来到他身后，拳打脚踢地赶着他朝前走。

　　昭华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困在浅水的游鱼，生亦不得，死亦不得，毫无缘由就成了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宣泄的对象。

　　这少年身上带着沉重的怨气，以至于开始昭华还以为这里聚集了不少的水鬼。到底是怎样的怨念，才使得他对待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如此狠戾。

　　而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却是鬼气稀松，没有丝毫怨气，除了面色惨白，没有呼吸，几乎与常人无异。

　　“哎哟！”少年大叫了一声，“是谁啊！”

　　他双手捂着头，倏地回过身，拧起眉朝黑暗中扫视着。

　　看了好一会儿，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他又转回头恶狠狠地盯了昭华几眼，这才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吆喝着“走！”

　　“丹纾啊…”昭华猜了个大概。

　　“这小鬼再碰你一下，我就让他脑袋开花。”

　　昭华默默叹了口气。这时那小鬼大概是觉得不痛快，又无处发泄，再次抬手朝他招呼上来。

　　无奈之下，昭华伸手接住了他挥舞的拳头，同时吐出了最后的一串气泡，开口说道：“你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那少年没料到自己的这个出气包竟然还敢反抗，顿时就怔在了原地，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你！”

　　忽然他像是如梦方醒一般，抓过昭华的手腕来来回回按着，接着又拿几根手指按住昭华的脖颈，瞪大了眼睛细细感觉着。

　　“活的，是活的！还是活的！”少年兴奋异常，回身抓过在旁边发愣的小姑娘，急吼吼地嚷着：“阿绿，他是活的！会一直都是活的！你赶快预备一下，我这就把他的魂魄弄出来，你就用这副身子！”

　　丹纾很夸张地嗯了一声，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表情，“这小鬼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昭华顾不上回答，他也觉得意外。看了看那少年，又把目光转向那个叫阿绿的小姑娘。

　　阿绿只愣了一下，便干脆地说道：“不。”

　　少年急了，压着脾气劝道：“阿绿听话，这样好的机会以后再是没有的了，你一定要出去！”

　　“阿狗哥，”阿绿皱了皱眉，用手指着昭华，“可他是男孩。”

　　阿狗哥？昭华差点笑出声来。

　　阿绿说完像是不敢肯定，又探过脑袋轻声问道：“你…是男孩吧？”

　　昭华立刻就没了笑意。而丹纾的声音又在此时想起，语气还有几分得意，“昭华，先前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昭华只当没听见。

　　那个叫阿狗的少年急得直跺脚，“男孩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壳子罢了！只要你能离开这里，再做一回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不。”阿绿依然坚持，然后又转了转眼珠，“阿狗哥也是男孩，不如你用了他的身子出去吧！”

　　“我出去做什么！”阿狗烦躁地吼了起来，“这里好得很，大鬼小鬼都由我差遣！我最大，我快活得很！傻子才出去呢！”

　　“那我也不走。”阿绿扯住阿狗的手来回摇着，“阿狗哥在哪，阿绿就在哪。”

　　“唉呀！”阿狗狠狠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挣开阿绿的手，又把昭华抓到手里拼命摇晃起来，“你！你给我去找！找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过来！要活的！要能一直活着的！听见了没有！不然我就宰了你，然后再宰了你的爹娘！”

　　这一回昭华没有由着他发狠。他一把钳住阿狗的手腕，正色道：“小鬼，张口杀人闭口宰人的，你是怎么回事？人的性命何其宝贵，是能由着你来肆意践踏的么？”

　　“说得好！”丹纾见缝插针道：“这小鬼大概是个疯子。”

　　“小……鬼？”阿狗惊呆了。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小子，竟然大言不惭，又老气横秋地叫自己小鬼？

　　他回过神，怒气直窜头顶，拼命想扯回自己的手，可几次都没有成功。昭华看上去明明丝毫没有用力，可自己的手腕还是像被铁钳锁住一般，动弹不得。

　　“放开！”阿狗另一只手扔下骷髅灯，上去要掰开昭华的手指，“你给我放开！你究竟是什么人！”

　　昭华不为所动，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怎么会落到这里？外面的那些人为什么要送孩子下来？”

　　阿狗气急败坏地吼道：“关你什么事！”

　　“这小鬼是暴躁了些，又不讨人喜欢，不过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昭华，在这上面你要向他学着点。”丹纾简直是无处不在。

　　两只耳朵分别充斥着不同的声音，昭华觉得有些头大。

　　“阿狗，”既然叫小鬼他不喜欢，就只好叫他的名字，“你问我是什么人，实不相瞒，我受天庭派遣，前来处置这水中的鬼患。”昭华索性也不隐瞒，向他表明了身份。

　　“什，什么？天…庭？”阿狗神色顿时凝滞了，手上也停止了挣扎。

　　“你，你是…神仙？”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子，竟然是神仙？阿狗实在无法相信。

　　可这个人是活的，在水下这么久，依然能行动自如，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也像是有千斤的力，又不由得他不信。

　　“不错。”昭华觉得这个暴躁的小鬼大概又要被气得大吼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阿狗并没有发作，而是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口中自言自语一般叨念着：“怎么会是神仙呢，明明和我们年纪一般大，凭什么？你怎么可以是，神仙？”

　　昭华皱了皱眉。他发觉阿狗的气息有了明显的变化，被他握住的手腕，也渐渐有了一股几乎可以挣脱束缚的力量。

　　“昭华，当心些，这小鬼怕是没安好心。”

　　“丹纾，你替我留意那个小姑娘，她…”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狗反手狠狠地将他的手腕扣住，另一只手用力一挥，水中顿时旋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刚好将他们两个围在中央。

　　“凭什么，小小年纪，你就能做神仙？我们却只能在这水下做鬼？”阿狗不再暴躁，语气平淡，却比他怒吼时更像厉鬼。沉重的怨念几乎就要化成实体，黑云一般压了下来。

　　他紧盯着昭华，目光贪婪却又充满喜悦，朝漩涡外的小姑娘大声叫着，“阿绿，你能相信吗？有个小神仙自己送上门了！”

　　“哥哥改主意了。再做回人有什么了不起，总还是要死的。可神仙就不一样了。”

　　阿狗两排利齿交错着咬了咬，手上的力道加重。而这漩涡中探出了一只又一只手臂，纷纷朝昭华抓过来。

　　“阿绿，哥哥要让你做一回神仙。这样你就再不必受苦，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这小神仙有的，我的阿绿也一定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