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71、入虎穴，红线锁离魂

　　跛子又替自己斟上一杯酒，独自饮下，然后抓起那块牛肉，盯着“翘翘”咬了一块下来，在齿间不紧不慢地嚼了几下，便咕噜一声咽了下去。那样子不像在吃牛肉，倒像是生吞了一口“翘翘”的血肉。

　　这时的跛子早已挺直了脊背，再不见先前那副萎顿不堪的模样。虽然衣物还是破破烂烂，可布料下面那虬结的肌肉，已经愈发鼓涨起来。

　　“你是獠人？”如此毫无顾忌地露出真容，想必是没打算放“翘翘”活着离开。既然如此，苏阔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

　　“獠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的名字叫赤昆，在桀摩语里是鹰眼的意思。”

　　赤昆说着扔下了手中的牛肉，问道：“你来这里打算告诉我些什么？”

　　“翘翘”想了想，直起身子说道：“你那几个手下中间，出了叛逆之人。”

　　苏阔自知糊弄那几个獠人的一套，在赤昆面前铁定是行不通的。水君庙内的情形，只怕没人比他更了解，而且翘翘的底细他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对于赤昆，自己还是一无所知。这种情形下，索性将水搅浑，谁都别想轻易看清对方的底牌。

　　赤昆轻蔑地笑了笑，“叛逆？就像你这样？我们桀摩人不懂什么叫叛逆。”

　　“翘翘”听了回敬道：“这话可就差了，奴家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不懂的可以学嘛。在你们那荒草漫生，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自然是没人教的。可在予芳城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还无师自通了呢。”

　　赤昆神色不变。他当然不信“翘翘”的挑拨，只是在猜测这个女人在打什么主意。

　　见他不为所动，“翘翘”又从腰间摸出一只笔管粗细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纸卷，在手中展开说道：“你们桀摩人的文字，怎么尽是曲曲弯弯的，奴家是半个字也不认得。”

　　她一边抱怨纸条上的字读不懂，一边却念念有词道：“‘大汗霸业可图’？看不出来，老哥你还是个拍马屁的好手呢！”

　　早在她掏出那张字条时，赤昆的眸中就闪过两道寒光，这是他亲手所写，怎会不认得。而听见“翘翘”轻佻地念出上面的秘文，赤昆如苍鹰般锐利的目光立刻刺了过来，像是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洞穿。

　　“翘翘”不紧不慢地收回了字条，嫣红的嘴唇翘了翘，说道：“你瞧，奴家也从来不懂什么桀摩语，这不是也会了么？”

　　赤昆收敛了神色，沉声问道：“是谁教你的？”

　　“翘翘”并不急着回答，也是替自己斟上一杯酒，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却不入口，兀自赞叹道：“果然是好酒！这离别之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呀。”

　　赤昆冷眼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翘翘”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沉吐出两个字：“想活。”

　　赤昆眯了眯眼，再次打量着这个看似已经步入绝境，准备破釜沉舟的女子。那种惊恐而又不甘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在无数个被他逼上临渊绝地的对手眼中，都出现过这种眼神。

　　“周旋于你们和祝家公子中间，奴家和虎哥无非是为了求条活路。谁承想我们选择了你们，可你们却打算绝我们的生路。事到如今，别的什么都不要，我们只求一条活路而已。”

　　在赤昆的眼中，翘翘和万虎不过是众多蝼蚁中的两只，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对于这两个左右摇摆的的人，忽然急不可耐地送上门来，若不是从那一边得了天大的好处，就是对方彻底断了他们骑墙的念头。现在这女人向自己亮处底牌，恰恰说明在那边，她们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赤昆说道：“想活命不难，要看你拿什么来换。”

　　“翘翘”道：“两个消息，换奴家和万虎的两条命！你不亏。”

　　“说说看。”

　　“其一，奴家会告诉你那奸细是谁。其二，奴家已经知晓北荣军的粮草藏在何处。”

　　“就凭你？”赤昆冷峻的脸上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翘翘”却是轻轻一笑，说道：“没错，就凭我。奴家既然能叫赤昆大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显了真容，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赤昆脸上的肌肉微不可查地抖了一抖，牵动了唇角，“呵呵，有意思。那我们如何交易？”

　　“你亲自送万虎出城，到时候奴家自会告诉你那奸细的名字。是真是假，你大可以前去验看。如果证明奴家所言非虚，你再放我出城。然后我便告诉你存放粮草的地方。”

　　“你可真会打算。究竟有没有那奸细暂且不说，就说那粮仓，我如何验看？又怎知这不是你和那姓祝的定下的计策，只等着我自投罗网？到时候你拿着赏钱远走高飞，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赤昆说罢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翘翘”扬眉笑道：“老哥你想多了。奴家倒是想去告密讨些赏钱，也要人家信我才行呀？那祝家公子如今恨不能剥了我二人的皮，否则现在我也不会在这里了。既然出了城，我们是绝不会再回来了。山水有相逢，今天老哥放我们一条生路，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上奴家。咱们各自安好，这不好么？”

　　赤昆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说道：“好。我也不怕你耍花样，跑了你，自有这些人替你还债。”他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人头攒动的大殿。

　　“翘翘”却冷着脸不屑道：“我说话算话。再说，这些人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赤昆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他掀开了盖在膝头的破毯子，竟是双足落地站起身来，然后一只宽大的手掌捏起“翘翘”纤细的手臂，毫不费力就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说道：“那就走吧。”

　　虽然早就料到这个跛子可能是装的，可看着赤昆在自己面前站起身，苏阔还是有些吃惊。此人身形高大，四肢修长，就像一匹遒健的独狼，猛地直立起来，浑身散发出摄人的杀气。

　　不过苏阔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的目的就是要将赤昆骗离水君庙。这里人多，一旦动起手来，势必会伤及无辜。

　　赤昆把“翘翘”朝前推了推，示意她带路，他跟在后面，出了水君庙。

　　一路上“翘翘”走在前头，赤昆始终与她保持着差不多十步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苏阔决定带着他回到獠人的住处。不知道那里现在情形如何，他只能寄希望于万虎已经将那三个獠人解决，否则还要再多费一些周折。

　　走到松柏巷附近的一个巷子口，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阔暗道奇怪，逢吉这孩子怎么还在这？就见他站在那左顾右盼，来回踱着步，像是在等人。

　　苏阔忽然心里猛地一动，这孩子...不会是在等自己吧？

　　他朝周围看了看，果然，此处正是那一日他将逢吉救下的那个巷子口。他答应过逢吉隔两天就去看他，可后来一直再没出现。这孩子一定是等不及了，又不知道去哪找他，只能守在这个与他相识的巷子口，漫无目的地等待着。

　　想到这苏阔有些心疼，可眼前的形势根本不容他有任何表示，何况以他现在的样子，即便跑过去相见，逢吉也根本认不出来。

　　他只能硬起心肠，匆匆瞥过一眼，便径直朝前走去。

　　逢吉见先前那个妖娆的女人又回来了，依旧朝他这边扫了一眼。不同的是，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大大，却是破破烂烂的男人。那男人也朝他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跟着那女人走了。

　　“等等。”没走出多远，“翘翘”就被叫住。

　　她回过头，不知道赤昆突然停步是什么意思。

　　赤昆朝逢吉那边抬了抬下颌，问道：“他是谁？”

　　“翘翘”看了一眼说道：“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看他做什么？”

　　“你不是也看了？你知道他是谁？”

　　赤昆不动声色，只命令道：“带上他。”

　　“翘翘”皱起眉说道：“带上这个小鬼做什么？”

　　赤昆却不再说话，只是任凭鹰一般的一对眼睛直视着她。

　　“翘翘”只得硬着头皮朝逢吉走了过去。苏阔暗暗后悔，方才实在不该多看那一眼，好端端把逢吉也卷了进来。可现在只能将他带在身边，否则赤昆可能就地便宰了他。不过以他那个直愣愣的性子，“翘翘”要怎么将他骗走呢？

　　“小兄弟，你好啊。”“翘翘”来到逢吉跟前，挤出一抹笑容，跟他打了个招呼。

　　看着这个双峰高耸的妖艳女人竟然又折回来，还对着自己说话，逢吉果然拧起眉，一对大眼睛厌恶地看着她，也不答话。

　　“翘翘”只得继续搭讪道：“你在这做什么呀？等人么？”

　　逢吉继续绷着脸，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在等谁呀？”

　　“......”

　　见逢吉警惕地盯着自己，“翘翘”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顶，微笑道：“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有事。”

　　逢吉正想将她的手甩开，却忽然怔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翘翘”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逢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逢吉。”

　　“翘翘”立刻笑道：“这是个好名字呀！逢吉逢吉，逢凶化吉！对不对？”

　　逢吉听了身子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翘翘”咬了咬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等的人。”

　　逢吉怔怔地看着她，知道不该轻信这个女人的话，可脚底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经过赤昆身边，“翘翘”冷声道：“满意了？”

　　赤昆也不答话，只是示意她带着那个孩子继续走在前面。

　　终于回到了松柏巷最末的那间院子，“翘翘”站在门口听了听，里面静悄悄，毫无动静。她回过头看了看赤昆，见赤昆没什么表示，便推门走了进去。

　　进到屋内，就听“翘翘”大叫了一声，“妈呀！”

　　这时赤昆也跟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两只鹰眼顿时射出骇人的目光。

　　屋内三个獠人，均躺倒在桌边，七窍流血，双目圆睁，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苏阔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这万虎还真听话，干脆利落地就把这三个獠人解决了，只不过这招式么...

　　赤昆缓步来到一个獠人跟前，朝胸口摸了摸，发现还有些许热度。他抬手阖上那人的双眼，站起身，转向“翘翘”说道：“看来你没骗我，不过那个人的名字我已经不需要了。你和万虎的两条命，只能留一条了。”

　　“你！”“翘翘”恨恨地咬着牙根，又忿忿地想了片刻，这才说道：“好！你送虎哥出城！”

　　赤昆嘴角动了动，然后又舔了舔嘴唇，说道：“可以。刚好我还有点舍不得你走呢。”

　　“翘翘”厌恶地皱了皱眉，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可就在她踏出门口的一刹那，忽然像是被人猛推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朝旁边一歪，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

　　赤昆立刻赶上来，狠狠掐住她的腰身问道：“你耍什么花样？”

　　“翘翘”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虚弱地说道：“还，还能耍什么花样？还不是被你，被你气得头晕。”

　　苏阔此刻也渐渐恢复了镇定。方才“翘翘”的反应绝非作伪，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就要将他的魂魄抽离。好在他反应及时，立刻运转法力相抗，这才勉强留在翘翘身上。

　　最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壳子受了伤，强行收回魂魄。可偷偷扫了一眼腕上的红线，依然清晰，可见翘翘的魂魄并未受影响。方才的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呢？

　　见她的神色已恢复如常，赤昆这才松开手，说道：“既然没事，就走吧。”

　　“翘翘”紧了紧衣襟，拉着逢吉走了。

　　一进到万虎的住处，苏阔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的“万虎”，只是不知道那个壳子里现在究竟是谁。

　　不管是谁，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

　　“翘翘”正要上前掀起“万虎”身上的被子，就听背后一声爆喝，“啊！！”

　　然后就是一掌击中皮肉，骨骼寸断的声响，紧跟着又是一声惨呼。

　　“翘翘”急忙回过头，就见那个大个子獠人口吐鲜血，正痛苦地倒在地上，手里的一根木棒滚落得老远。

　　赤昆收回手，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大个子，狞笑一声说道：“看来，你还真学了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