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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涉夜驰,千军堕黄泉 ...


  •   这一刻苏阔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在地上挖一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再不出来见人。不到半天的时间,已经被祝修抱起两次。头一次他还义愤填膺地挣扎了一番,才不过两个时辰,竟像是习惯了一般?

      他把脸埋进袖子,闷声说着:“把放我下来吧!”

      “急什么,血脉不通怎么能走路?“

      苏阔满面通红,将头埋得更深了,嚅嗫道:“我真是没用。“

      “这有什么,”祝修不以为然道:“道长算好的,想当年我第一次骑马还远不如你呢。”

      “真的?”虽然觉得祝修一定是在宽慰自己,苏阔还是不由得抬起头问道:“你第一次骑马是什么时候?”

      “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祝修沉吟道。

      苏阔的脸一黑。

      自己头一次骑马的表现,胜过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这是好叫人高兴的事吗?

      不过那么小小的年纪就学骑马做什么?他忍不住好奇道:“那你的腿不疼吗?”

      “当然疼,可总好过骑术不精,将来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这轻描淡写的回答,却叫苏阔心头猛地一缩。他立刻想到了那一幅祝修用指尖勾勒的山水舆图,还有他说过的“兵来将挡”。

      他循着声音抬起头,从这个角度看不清祝修的眼睛,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他发现祝修的侧脸极美,就像是由技艺高超的画师,用最鲜活的画笔一蹴而就勾勒而成,没有一丝停顿,没有一点多余。明晰的喉结,坚毅却不生硬的下颌,两片嫣红的薄唇。

      可再一想到那个才四五岁就被扶上马背的小童,苏阔竟隐隐地有些心疼。

      忽然祝修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疼不疼?”

      苏阔立刻振奋起精神,大声道:“不疼了不疼了,你瞧!”说着他捶了捶自己的腿,“已经好了,快放我下来吧。”

      祝修却没动,“我是说你的眼睛。”

      “都说了,一点都不疼。放,放我下来吧。”苏阔承认自己方才又将符篆的事忘了,被他这样一问,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趟可不是游山玩水的,急忙收回还攀在祝修肩上的手臂。

      祝修这才带着他来到一棵树下,轻轻将他放到地上。苏阔终于又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活动了一下腿脚,问道:“对了,那个崔铭选究竟是什么人?祝公子与他有什么过节么?”

      听到这个名字,祝修脸上立刻拢起阴云,冷声道:“哼,一个无耻的叛徒,苟活至今的手下败将。”

      “这么说他曾败在祝公子手上,那么此番他是来寻仇的?”

      祝修负起手,眉梢一挑:“在战场上一败涂地,亏了我还留他一条性命,结果就学了这些阴损的招式,实在叫人不齿。”

      苏阔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祝修道:“大约一年前。”

      一年?苏阔觉得不对劲,果真如祝修所言,这个崔铭选兵败以后,为了复仇偷学禁术,这似乎不太合常理。这镜寐术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需要有强大的法力做支撑。一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这咒术运用得如火纯青,到底是他早就有过修习,还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

      想到这苏阔问道:“祝公子可否将此人的情况给贫道讲讲?”

      祝修转回头看着他说道:“此人原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副将,当年父亲还是很看重他的。大约从两年以前,桀摩人在边境附近屡有进犯,崔铭选多次带兵征讨。后来桀摩人退了兵,他便自恃有功,屡次向父亲邀功请赏。”

      “父亲从未亏待于他,朝廷的封赏都悉数分给了他和他麾下的将士。可这个姓崔还不满足,竟然还以抚恤阵亡将士之名,再次向父亲请赏。哼,在遭到父亲的拒绝以后,他便心怀不满,接着也不知得了獠人什么好处,竟然暗中投了敌,还鼓动他手下的三千将士跟着他一齐反了。”

      “后来我才知道,朝廷给的那些赏赐,全都落入他自己的囊中,反过来却对手下将士说什么‘我们在战场拼死杀敌,那些个王侯将相却整日醉生梦死,大把的银子宁可花在美酒和女人身上,也不肯体恤我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将士,这样的朝廷保它何用?’于是那三千将士就稀里糊涂地随着他成了大宁国的叛徒。”

      说到这,祝修眯起眼睛,言语间带上了些狠辣:“自己手下的人出了这种事,父亲自然是脱不了干系。后来颇费了些周章才在朝中将此事平息。那个姓崔的若是就此远遁异国,也就不同他计较了。没想到一年以后,这厮竟带着那三千宁国军,外加两千桀摩骑兵卷土重来。简直就是找死!”

      “若是依着我的意思,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了,可父亲却叫留他一条性命,交给朝廷处置。没想到那个姓崔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诈死,逃过一劫,从此便不知去向。哼,想不到竟是躲起来修炼了。”

      苏阔没料到这崔铭选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番过往,又问道:“崔铭选兵败遁逃,那跟着他一起的那几千将士呢?”

      祝修道:“全军覆没。”

      苏阔神色一凛。三千人,就这么没了。

      “道长是不是觉得很残忍?要知道,战场上从来都不乏残忍,在那个地方心怀善意,你只会收获敌人加倍的残忍。他们在决定随着崔铭选叛国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若说他们可怜,那为了剿灭他们,我们战死的将士,又由谁来可怜?”

      是啊,由谁来可怜?又是谁的错呢?苏阔无言以对。

      不过随后祝修倒是显得轻松起来,他来到那匹黑马跟前,爱怜地抚着它的头顶说道:“不过崔铭选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让我得了涉夜这个宝贝。”

      黑马听见了主人的呼唤,转动着耳根,亲昵地将脸贴了过来。

      祝修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为他适才清冷的面容添了些暖意。他一边轻抚着那绸缎般黑亮的皮毛一边说道:“它原本是崔铭选军中的一匹战马,当时还是只有现在一半大,便随军出征了。我第一眼见到它便喜欢上了,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马。我想,它大概也喜欢我。”

      “涉夜...好名字!”看着祝修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苏阔也情不自禁跟着勾起了唇角。

      祝修安静地抚摸着涉夜的健硕的颈项,有些出神。

      良久,他忽然转过身,幽深的双眸闪动着亮光,“道长曾经说过‘再美好的滋味,若是此生再无缘品尝,也会渐渐转淡’。可我不这样以为。真正美好的滋味,只一次,便永世不忘。”

      苏阔眨了眨眼睛,自己还说过这样的话吗?怎么好端端的,祝修突然提起了这个?是在说他与他这宝贝战马心心相悦么?是啦是啦,涉夜的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良驹。正所谓宝马配英雄,也正是祝修这般人物才能留它在身边。

      苏阔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说道:“祝公子,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吧。”

      祝修点了点头,可才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道长怎么总是叫我祝公子?”

      苏阔不明所以,“难道你不是祝公子么?”

      “我不喜欢道长这样叫我,”

      苏阔撇了撇嘴,心道:怎么事这样多?只好说道:“那就称你为祝兄,可好?”

      祝修想了想,摇头道:“不好。”

      苏阔按了按眉心,“那你喜欢怎样叫你才好?”

      祝修立刻道:“我表字禹祯,以后你就叫我禹祯,可好?”

      “唔...”苏阔犹豫了一下,突然如此亲昵,叫他感觉有些吃不消。

      见他不吭声,祝修急了:“你不肯么?为何不肯?昨晚见你和红袖她们几个,有说有笑,还挨个问起她们的名字,柳枝,桐月,桐月,柳枝的叫个不停,还叫得那般亲昵!怎么偏偏到了我这,就犹豫起来?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几个小丫头吗?”

      这一串连珠炮般的质问将苏阔轰了个目瞪口呆。这,这祝公子是怎么了?怎么还撒起娇来了?这还是他么?

      见他越说越急,越来越委屈,苏阔忙宽慰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不肯啊!你急什么?以后,咳,以后就叫你禹祯便是。”

      见他答应了,祝修这才满意,又问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该再称你为道长。你的表字是什么?”

      他可真是没完没了啊!苏阔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应道:“贫道表字选山。”
      祝修眼波微动,默默叨念着:“选山,选山...”随后展眉一笑道:“这个名字好,以后我便唤你选山。”

      见他笑了,苏阔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事,觉得有些为难,“其实...选山才是贫道的道号。贫道绝非有意欺瞒,等回到府里,还需向将军大人解释一下。”

      祝修不解道:“怎么回事?”

      于是苏阔就把自己为何顶了师傅的名号,来龙去脉大概的给祝修讲了一遍。

      祝修若有所思,“这么说,自打你下山,除了我,便再无人知道你的真名?”

      苏阔想了想,阴差阳错之下,果真如此。

      祝修立刻道:“依我看也不必解释,太麻烦。名字而已,就由他们叫去。旁人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只我一人知道就行了。”

      苏阔一脸的迷惑。他就这样决定了?连自己的亲爹也成了旁人?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苏阔也无意与他争辩,只要他高兴就好。眼下正事要紧,自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于是便点头应允,催促祝修赶快上路。

      可回到涉夜身边,望见它那鄙薄的眼神,苏阔立刻就觉得腿疼。

      还有一半的路程,死也要坚持。他咬了咬牙,正准备朝马背上爬,却被祝修从身后拽住。

      苏阔慌忙道:“不,不,不用抱,我自己能上去!”说着手脚并用攀上马背。

      祝修将他扯到一边,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可知先前为何才骑了一个时辰,就疼得那样厉害?”

      苏阔摇了摇头。

      “是因为你的姿势不对。你总拼命躲着我作什么?我越是揽着你,你越是向前凑,这样身子不僵才怪。”

      苏阔咂摸了一下,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说道:“那你就不要揽着我。”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

      祝修不打算同他计较,十分大方地说道:“来,我有个好法子,保准你后半程轻松。”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工工整整地叠成一个方块,朝马背上一搁,随手拍了拍,“你就坐这里。”

      苏阔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高声道:“不行!我不坐!”

      祝修也懒得同他争辩,照旧一捞,将他抱起来朝那个软座上一放。紧跟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却是坐在了苏阔身前。

      他回过头说道:“这样你就不用害怕我揽着你了。”

      可一边说着,却伸手将苏阔的两条胳膊拉过来,扣在自己身前,道:“你来揽着我。”

      苏阔此刻脸红得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他又气又羞,又无话可说,只得将双臂环抱在祝修腰间,两只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

      祝修低头瞧了瞧:“你这是预备要打我么?这样不对,会跌下去的。来,我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忍着笑,扯开了苏阔攥紧的拳头,将十根手指按在自己身前。随后双腿在马腹上一夹,收紧了缰绳,如乘春风般吆喝了一声:“坐稳了!”

      涉夜在原地等了许久,早已按捺不住性情。只等主人的命令,便一声嘶鸣,驰骋而去。

      苏阔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始终保持严阵以待。可就在涉夜扬起四蹄的一刹那,还是险些被甩下去。慌乱中他不由自主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祝修的身后。

      呼吸间,苏阔似乎闻到一缕十分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无可名状,却叫人十分安心。

      他不禁又深深地吸了吸。

      “你在做什么?”祝修头也没回地问道。

      声音由胸腔传到后背,嗡嗡直响。苏阔慌忙抬起头:“没,没有,什么也没做!”

      祝修也未再多问,只纵马一路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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