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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七月七,再访水君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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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阔立刻了然,难怪。
难怪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比平日多了五成还不止。
对于七夕,苏阔只知道这是个姑娘们喜爱的节日。
三仙观中自然是没有女孩的,更没有打算借着这一日向心仪女子传递爱意之人,他与师弟们更不会在这一天特意下山去凑热闹。所以今天倒是叫他头一次见识了七夕的气象。
看着周遭萦萦绕绕,或芳菲妩媚,或清丽娴雅的各色佳人,不免有些眼花缭乱。
见他一直带着副猎奇的神色东张西望,祝修终于忍不住问道:“好看么?”
“什么?”苏阔一时没回过神来。
“道长是打算停下来细赏么?”
苏阔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正色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祝修眉梢轻挑,转回身一声不响地走了。苏阔也紧紧地跟了上来,只是游人如织,他们始终走不快,只得随着臃肿的人潮,缓缓向前。
走着走着苏阔发现,除开那些成双捉对的年轻男女,但凡落单的,亦或是结伴同行的少女,少妇,总是或偷偷摸摸或明目张胆,将她们或羞涩或热辣的目光投向祝修。更有胆大活泼的,借着偶尔汹涌的人浪,一个不小心,直接撞在祝修身上。然后又立刻跳开,接着便和几个姐妹叽叽咯咯笑作一团。
苏阔表面上神色淡然,暗地里却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心中早已笑得花枝乱颤。这七夕节实在是太有趣了啊!
不过面对这些乱撞的桃花,祝修就像一块从冰窟里捞出的顽石,冷冰冰,硬邦邦,没有一丝温度。而他这态度完全不似作伪,简直像是与这些桃花有仇。
倒是那些怀着小心思的姑娘们,见他不苟言笑,只当他矜持,纷纷用香帕掩口,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看着看着,苏阔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心中不免叹息:这么一个翩翩公子,却是如此不解风情。今天可是个‘金风玉露,朝朝暮暮’的日子啊!在这个时候还能心如止水,真不知是该心生敬佩还是替他惋惜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好巧不巧,他才有了这个心思,不远处一间茶楼里,便悠悠扬扬传来几声婉转吟唱,所唱的正是这一段曲子,简直就如摸到苏阔的心声一般。
大约祝修也听见了,忽然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他,正好与苏阔意味不明的目光交织在一处。
苏阔连忙调整神色,冲他露齿一笑。
“今时今日唱上这一曲,算得上十分应景了。祝公子觉得呢?” 苏阔自觉方才的笑容作假得厉害,便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嗯,”祝修眸色幽深,认真思考了片刻,方才说道:“的确是一首好词,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两情长久,岂可不朝朝暮暮!”
“......”这话苏阔实在不知该怎么接,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敷衍过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歌女继续拨弄着琴弦,莺莺呖呖地吟唱着。人潮涌动,渐渐将那情意绵绵的唱词落在后面。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一个时辰,苏阔终于看见远处烟雾缭绕的一处庙宇,“祝公子,那里便是水君庙了么?”
祝修道:“正是。”
“香火很旺么!”苏阔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自言自语。
远看那座水君庙,香烟缭绕,宛若仙台瑶阁。鉴于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香客信徒,特别是女香客,尤其踊跃。
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进了正殿,发现殿内倒是十分宽敞,重重帷幔正中供奉着一尊高大绚丽的神像。
站在这神像面前,苏阔沉默不语。
如果这就是祝修为之久久驻足的那一尊,这样看来,的确是叫人一言难尽啊。
他实在看不出这一尊的真身究竟是那位神仙。单就这神像本身来看,身形高大壮硕,体态威猛奇伟。每一寸骨骼,每一抹线条无不透出刚猛的劲力。
然而再看面容,却是细目长眉,朱唇粉面,一派嫣然。
但最诡异的要属这神像的服饰。看上去是道家的打扮,可这一身道袍却非玄非素,乃是明晃晃,亮闪闪的金色,腰间还束着一道红通通的带子。若不是他左手拂尘,右手提剑,还以为是本地的一个富贵员外。
苏阔忍着笑问道:“这,这究竟是哪位神仙?”
祝修冷着脸说道:“此处供奉的是昭华灵君,是一位司水的上神,所以百姓都称其为水君。这处庙宇自前朝起就在了,原本的神像年久破败,前些时候刚刚重新塑了一尊,没想到竟被那般蠢人弄成这副模样。”
昭华灵君...没听说过。苏阔不禁又将这神像打量一番,无论怎么看,也是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祝公子,你可还记得那一日驻足在何处?”
祝修准确地朝前迈了几步,道:“就在此处。”
“好。”苏阔快速扫视四周,大殿内香客云集,尤其在神像附近,更是人头攒动。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祝修道:“那一日正是新的水君像落成,香客不比今日少。”
苏阔点了点头。暗算这种事,混在人群中动手,藏叶于林,倒是不易引起怀疑。不过人多变数自然也多,何况祝修虽说没有防备,也并非引颈就戮。若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话...
苏阔的目光最终停在了那尊神像身上。
“请公子暂且别动。待贫道去神像后头看看。”既然那妖人选择趁祝修在神像前驻足之时动手,那最佳的藏身之处一定是神像背后了。
不过那妖人怎么会算准了祝修一定会来瞧这个热闹呢?又怎会知道他必定会在神像前久留呢?究竟是尾随而至,还是早已在殿内埋伏?苏阔有许多疑问,不过眼下也只能暂且搁在一边。
祝修依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苏阔一头钻进了厚厚的帷幔。
进来才发现,这神像后头还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宽敞的内室,被幔帐遮住了光线,略显昏暗。里头有一张桌案,几把椅子,桌案上还堆放着些香烛等杂物。
神像高一丈有余,立在一座石台之上,苏阔站在地上,将将够得到神像的膝盖。从神像身侧看过去,能很清楚地看见人群中的祝修。
苏阔反手将蒲扇向脖领中一插,轻身跃上石台。这时的视线就已经和神像的肩头齐平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如果在这个位置出手,祝修刚好在其射程之内。不过那符篆纤如毫发,轻如鸿毛,能从这么远的距离,神不知鬼不觉将它射入人的眼睛,单是这手上的功夫就叫人不寒而栗。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测,究竟那妖人是怎样一番行迹,还需考量。
想到这,苏阔又朝大殿看了看,见祝修还乖乖地站在原地,正朝这边张望。忽然他有个念头,很想逗逗这位祝公子。
于是视线四下乱扫,发现桌上有一捆香烛,被一根细细的红线捆着,心下便有了主意。
他跳下石台,来到桌旁,将那红线扯下来,一圈一圈绕在指尖,然后左一道右一道,终于绕成一颗红色的绒线小球。
他笑嘻嘻地回到石台上,见祝修依然在人群中负手而立,十分的显眼。而那些往来穿梭,虔心供奉的女香客们,心思已经明显不在神像这边了。
他眼见着一个粉衣少女,明明已经敬过香,磕过头,许过愿了。这会儿又重新燃起香烛,从祝修的身边绕过去,兜了一圈,又从另一边绕回来。兜兜转转,手中的香快燃尽了,也未曾发觉。
苏阔在暗处憋笑憋得内伤。他拼命深吸一口气,“祝公子啊,你真是好不解风情!”说着,他捏住那绒球,越过神像的肩头弹了过去。
祝修一直留意着神像这边动静,见有什么东西飞至眼前,立刻抬手抓住。摊开手掌,一颗粗糙的红色小绒球静静地落在掌心。
他不明所以,再一抬头,苏阔已笑眯眯地站在对面,摇着蒲扇解释道:“用这小东西给公子去去晦气。”
祝修垂下眼帘,看向掌心的绒球,勾起手指,轻轻碰了碰,淡声道:“多谢。”
“先别忙着谢我,还有事要请公子帮忙呢!随我来。”苏阔说着将祝修也拉进了神像背后的内室。
“人行有痕,鬼行留迹,说什么‘来无影去无踪’那都是骗人的。任他是人是鬼,但凡行走于世间,或多或少总要留下些痕迹。”苏阔一边侃侃而谈,一边从墙根处扯过一束茅草。
“若打算在这庙中暗算祝公子,藏身于神像背后,无疑是最佳选择。换做是贫道,也会如此。”他嘻嘻一笑,手上摆弄着那束茅草,“既然怀疑那妖人在此驻足,那就看看他是否留下些什么东西。”
说着,那束茅草已经在他手中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草人,有手有脚,但由于没有五官,看起来呆呆的,还有点丑。
祝修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简单翻转了几下,竟制出一个草人,觉得有些惊奇,又不明白这草人究竟作何用途。
“祝公子的匕首可带在身上?能否借来一用?”苏阔早上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把剑带在身边。不过这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祝将军说过,祝修很宝贝那支匕首,连他这个亲爹都不曾染指。昨夜自己有幸得见,还不是因为祝修被那符篆蒙了心。今天再来讨要,恐怕彼此都要尴尬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闻听此言,祝修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解下匕首递了过来。
“多谢。”苏阔手上略略一滞,还是接了过来。
“贫道怕是还要冒犯祝公子,要借公子的一缕头发用一用,不知...”
他话还没说完,祝修已经背过身去,将束得十分齐整的长发转至苏阔面前。苏阔小心翼翼地挑起细细的一缕,在匕首的锋刃上轻轻一蹭。
“多谢祝公子。”苏阔愈发觉得祝修明明很好说话啊,大家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祝修转过身,见苏阔正把他的一缕长发系在草人身上,然后将草人晃了晃,笑道:“这个草人叫‘草胜’,专为在对手行踪不明之时,试探对方的虚实。现在它就是公子你的替身了。怎么样,还有些气韵吧?”
祝修与那只丑丑的草人对视了片刻,没吭声。
接着,苏阔从一只香炉中抓过一大把香灰,薄薄地在石台上撒了一层,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少顷,鼓起嘴一点点将香灰吹散。
待到香灰散尽,石台上显出几只淡淡的足迹。
“嗯?”苏阔却是一愣。
“这是谁的脚印?” 见他眉头微蹙,像是有些意外,祝修问道。
“是...我的。”
“有什么不对么?”
苏阔摇了摇头。香灰属阴,若是七日内有人在此驻足,必会留下细微的阳气。利用阴阳相合的原理,香灰必会攀附于足印,令其显形。可眼前却只有自己刚刚留下的足印。难道说妖人并未在此驻足?抑或是...
想到这,苏阔从袖中掏出三张符篆,手腕一抖,符篆便燃了起来。待到符篆燃尽,将纸灰均匀地撒在石台上。当他吹散了纸灰,几只陌生的足印立刻显现出来。
“哼。”他暗暗冷笑一声。与香灰相反,符篆的纸灰属阳,因此专门用来对付非人之物。
“这又是谁的?”祝修眼见着脚印又多了几个,问道。
“这恐怕就是那妖人留下的。只不过,他们是非人之物。”
“他们?”
“嗯,从足印上看,应当有两个。”
“非人...难道是鬼么?”祝修皱了皱眉,觉得匪夷所思。
“也许是,眼下还不好说。”
“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就要看看祝公子这只‘草胜’的厉害了。”说着便将那个草人放在了一枚足印之上。
而后向祝修解释道:“人有灵气,散布于全身各处。将发丝系于草胜,便是让草人拥有同所系之人相同的灵气。将草人置于足印之上,为的是试探对方的实力。就拿眼前的足印来说吧,这妖物如此不惜心力算计于你,必定有些缘故,大概是因为恨,或是什么别的执念。”
“执念?”祝修挑了挑眉。
“嗯。怨恨,爱慕,这都是执念。既称之为执念,必是刻骨铭心,无法消解,以至于融进了血脉,注入了元神。因此,无论是人是鬼,无论他留下的是阳气还是阴气,都不可避免地糅杂了丝丝缕缕的执念。而草胜的用途,就是要‘斗气’。”
“简单来说吧,如果祝公子的这个草胜,在妖物的足印上岿然不动,则说明妖物不足为惧。若是经过一番挣扎,勉强立住,那说明双方势均力敌。若是草人倒下...”
“说明我会死在他手上?”
“那倒不是,”苏阔轻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我们要格外当心了。”
祝修眉心一跳,似乎对“我们”两个字有些在意。
说完,苏阔轻轻按了按草人的头顶,像是在给它鼓劲,随后便催动了法诀。
两个人四只眼紧紧地盯了半晌,草人纹丝不动。
“再试试另一个。”苏阔不敢掉以轻心,又将草人放在另一枚足印上。
草胜“祝修”依旧岿然不动。
“看来也不怎么样么。”祝修暗暗有几分得意,似乎对这个替身的表现很满意。
可苏阔却陷入了沉思。这个结果跟与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原本他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草胜“祝修”可以在倒下之前,多挣扎一会儿。没想到竟是双双完胜。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但能轻而易举将那样一枚精雕细琢的符篆种入祝修眼中,绝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苏阔将草人拿起来,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东西不灵了?”
“怎么,道长觉得我的草人一定会输么?”祝修觉得这胜局似乎不是苏阔想要的结果。
“嗯,”苏阔始终觉得蹊跷,便直言道:“这结果的确叫人意外。因此贫道怀疑,这只草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祝修从苏阔的手中接过草人,看了看,道:“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你看它很有些气韵。”
忽然他灵光一现,将草人放在了苏阔的足印上,道:“不然就再试试。”
苏阔见了无奈道:“贫道与公子无冤无仇,这样草胜是不会动的。”
“试试又有何妨?”祝修有些按捺不住,催促着苏阔一定要他再试一次。
苏阔拗他不过,只得再次催动了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