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黄少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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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厢昏暗，秦夏为眼睛着想开了气氛灯，不想那晃悠的彩灯差点把眼睛晃瞎。
外头放着邓丽君，如今这甜美嗓音倒不再被称作“靡靡之音”，放在KTV好似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几个年轻人路过门外，哼着“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炼”，嘶哑的呐喊硬生生唱出《水手》的感觉来，听得秦夏发笑。
“收声，痴线。”（闭嘴，白痴。）有人说，“把声咁残啦。”（难听死了。）
是粤语。
秦夏打了个哈欠，随意在点歌屏上选了几首歌。人人喜迎新年，只有她此时却无聊到要睡着。
最近世界大剧情载入，她竟然还是个香港豪门养在外头的私生女。九七年香港回归后，好多房地产商进入内地北上广深做生意，她在这途中被从香港丢到杭州，身边只有一个管家和保姆，逢年过节来和已在广东扎根的便宜老豆吃顿饭。可惜她一点粤语不会讲，老豆那港普直逼陈伟霆，她憋笑到差点喷饭。
老豆在广东好多套房产，叫她随便选。秦夏被空旷无人的三层别墅吓到，连夜出逃市中心，进网吧没身份证，只好躲进人气旺盛的KTV，感慨自己就是穷人的命。
包厢门被推开。秦夏哈欠打了一半，回头去看。
小男孩似乎吓了一跳：“唔好意思，我行错咗。”（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秦夏实在太过无聊，朝他招手：“靓仔，新年快乐，过来给你封个红包。”
小男孩吓到，手还扶在门把手上，身子却已经进来了一半：“点解畀我利是啊？”（为什么要给我红包啊？）
秦夏歪了歪头，只听懂一个“点解”，大概是在问她为什么给他红包：“我是你异父异母的姐姐噻。”
“堅定流呀？（真的假的？）”外面太吵，小男孩只听到一句我是你姐姐，被秦夏脸上认真的神色唬住，“你唔要当我系细路仔就哄骗我啊，我阿爸同我阿妈关系很好的，冇可能出轨嘅。”（你不要当我是小孩就骗我啊，我爸和我妈关系很好的，不可能出轨。）
秦夏笑倒，口语被带跑，普通话说得不伦不类：“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出轨噻？那你知道出柜不咯？”
要死了，口音越过广东飞过杭州，直接成了四川话。
她从包里抽出一叠红钞，找来找去没找着红包，只好握着边缘在茶几上敲几下理齐递给他：“呐，细路仔，拿去吧。祝你新年快乐哦。”
小男孩震惊，走到她旁边：“你唔会真系我家姐吧！咁多钱，我阿爸都冇给过我。年年利是都系阿妈收走嘅。”（你不会真是我姐姐吧！这么多钱，我爸都没给过我。每年红包都被我妈拿走。）
秦夏趁机捏了捏小男孩的脸：“系啊，我都说了是你异父异母的姐姐啦。”
看到小男孩视线飘过茶几的可乐上，秦夏递给他：“叫声姐姐，请你喝咯。”
“姐姐。”小男孩挺机灵，接过可乐罐，字正腔圆地模仿她的发音，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半白半粤地说话，“你冇可能系我家姐，你都唔会讲广东话。我老豆我阿妈同我都讲广东话嘅。”（你不可能是我姐姐，你都不会讲广东话，我爸我妈和我都讲广东话。）
“我真的是你家姐啊。”秦夏故作伤心，“点解不信我啊？”（为什么不信我啊？）
小男孩理直气壮：“那你讲给我听，我名字系咩啊？”（我名字是什么啊？）
“系咩啊？”秦夏学他。
“黄少天！”小男孩上当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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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是跟家人来KTV唱歌过新年的，这跨年方式秦夏喜欢，比看春晚好玩得多。他嫌家里人唱歌总不给他麦，家里人嫌他唱歌只知迪迦奥特曼，他愤懑不平，借口上厕所就自己跑出来玩。
黄少天一边被秦夏牵着手逛KTV里的小超市，一边小嘴滴滴叭叭地吐槽：“我明明还知魔神英雄传，表哥唱的摩柯不思议我也识，凭咩不给我唱啊？”
秦夏简直要被这人小鬼大的小喇叭可爱死，连眼角都笑得弯起：“唱来听听？”
黄少天果真依言开麦。
KTV的小超市东西又少又贵，一只货物架绕一圈，周围冷冻柜里放点冰激凌就是全部货物了。薯片还没酒的种类多。秦夏给他买了好多零食和饮料，塑料袋勒得手指通红。黄少天小手扒在柜台上扫了一眼：“你做咩买咁多零食？我表姐说食太多会发胖。”（你为什么买那么多零食？）
“那你食不食？”
“食。”黄少天妥协飞快，“我可唔可以要嗰樽饮料？我阿妈平时都唔准我饮，讲会长唔高。”（我可不可以喝饮料？我妈平时都不让我喝，说会长不高。）
“那你还敢喝？”
“阿妈讲大话，科学书上讲啦，式碳饮料就系小梳打，点解会使人长唔高。只系我听她话，平日里唔买而已。”（碳酸饮料就是小苏打，怎么会让人长不高。只是我听她话，平常不买而已。）
秦夏摸摸他的头：“乖仔。”
黄少天以为那袋零食是她买给自己吃，眼睛盯着袋里的可比克，手上恋恋不舍地抽出饮料瓶：“姐姐点解唔返屋企过年，一个人喺度唱歌？”（姐姐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一个人在这唱歌？）
小卖部里不卖秦夏常抽的大卫多夫，大概是广东本地香烟与德国舶来烟一山不容二虎。她只好叫店员拿包万宝路：“因为姐姐没有家啊。”
黄少天顿了顿，又将饮料瓶放了回去，拿出自己零碎的零花钱：“咁我请你饮饮料啦。”（那我请你喝饮料啦。）
“做咩啊？”秦夏笑，“同情我啊？”
“唔系呀！姐姐又靓又有钱，我好羡慕嘅。”黄少天数了硬币递给还在找零的店员，“只是细路仔过年收利是才算除晦气的，我冇钱给你包利是，唯有请你饮饮料啦！”（只是小孩子过年要收红包才算除晦气，我没有钱给你包红包，只好请你喝饮料啦！）
“我可不是细路仔啊。”秦夏没阻止他，示意店员把饮料的钱算在黄少天的零钱上。
“姐姐系靓女也系细路女啦。”（姐姐是美女也是小女孩啦。）黄少天垫脚要来拉她，发现她手里握了包香烟，教训她，“食烟对身体唔好，我二叔公食烟，现在牙黄同烟嗓，阿妈次次见咗都要教训二叔公，姐姐唔要食啊。”（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叔叔抽烟，现在牙黄加烟嗓，妈妈每次见了都要教训他，姐姐不要抽啊。）
秦夏依言把万宝路揣进兜里：“不抽。”
她也不会在小孩儿面前抽烟。
黄少天摇头：“二叔公次次都同阿妈作保证，结果次次都背地里食烟。”
秦夏投降，将万宝路扔进垃圾桶：“这样总行了吧？”
千禧年初还没实行禁烟花爆竹令。两人路过开窗的走廊，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吸引，转头去看，看见覆盖了整片夜幕的烟花。焰火一朵一朵窜上天空，宛如一簇簇盛开的细瘦的花朵。花枝边缘无力地垂下，坠下逐渐殆尽的星火。
黄少天神情惊艳，趴在窗户前往下看，看到有人蹲在地上甩烟花棒，也有人捂着耳朵去点冲天炮：“我都好想放烟花的。”
秦夏看看时间：“楼下有家烟花店，去不去？”
黄少天正想答应，结果前方转角他小叔叔拐出来：“死衰仔，去厕所放水放到边度去了啊！还以为你跌到马桶里，真是把你阿妈急死。”他走过来才看见黄少天身边的秦夏，“细路女，你系？”
秦夏笑着摇摇头：“叔叔好。他迷路了，我把他送回来。这袋零食是他买的，既然你是他家长，那我就先走了。”
这段普通话说得太快，黄少天一时没听清。转眼就见秦夏已经将袋子交到了小叔叔手上。
秦夏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声音温柔：“那我走啦，黄少天小朋友。”
她说：“新年快乐。”
她对他说过三遍新年快乐，这是黄少天第一次回她：“姐姐都新年快乐！”
小叔叔拉着黄少天往回走，嘴里问：“你点解有钱买零食，系唔系偷了阿妈的钱包？”（你怎么会有钱买零食，是不是偷了妈妈的钱包？）
“你乱讲，系头先的姐姐给我买的啊。”（是刚刚的姐姐买给我的啊。）
小叔叔错愕回头，走廊里却已经没了秦夏的身影。
神秘的事物总是会吸引好奇心旺盛的小少年。新年里黄少天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这一晚，想她明明不大，为什么过年只有一个人。他对神秘总是抱有很多幻想，他还猜测过，她看起来神秘又有钱，离开得悄声无息，是不是什么隐世门派的掌门继承人。
后来，听见大人聊起那个塑料袋里的红包，他又想——
那时候，点解不问一问她住边度，叫咩名？（为什么不问问她住哪，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黄少天
